星仔可不想被拉到琅岐島上幹活,他好不容易託了九叔公做媒,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他連忙說道:“腰牌是有的,只是不在身上。”
那軍官問道:“是在方纔跳水那人身上嗎?”
星仔本能的點頭,又連忙說道:“不,就我一個人。長官,我雖然沒有帶腰牌,但和島上的嚴甘明上尉熟識,他能爲我作證。”
那軍官聽他說了嚴甘明的名字信了幾分,讓他上岸,命人帶了那頭雄雞對去了琅岐島,到了島上,找那上尉覈實了身份,星仔便是恢復了自由,還把一船貨賣了好價錢,掂量着手上那四五兩銀子,星仔呵呵傻樂。
“星仔,怎麼這麼拼,這個光景還出海?”嚴甘明問道。
星仔一五一十的說了,嚴甘明笑了:“你那九叔公給你說的什麼媳婦,五兩銀子都成不了,莫不是他騙你吧。”
星仔道:“不騙不騙,那女子原先是個老爺家的女子,禁海禁的纔是流落到那邊的,還讀書識字呢,長的俊俏,得十五兩才成。”
嚴甘明道:“我有活計介紹給你,保你賺三十兩如何?”
“玩命的,我可不做。”星仔對嚴甘明還是瞭解的,從閩縣走私東西來琅岐島就是他最大的膽量了,殺人放火他可幹不了。
嚴甘明道:“不殺人,不放火,不見血,而且挺適合你的。”
星仔問:“啥活兒,莫不是下水撈東西吧,我可聽說,上次有人在外海幫你們撈掉海里的大炮,賞了七八兩呢,我也能幹,閩江還是外海,潛水游泳,我都能成啊。”
嚴甘明搖搖頭:“不是撈東西,是挖東西,橫在閩江上的幾道鐵鎖和釘立的木樁你都知道吧。”
星仔拍着胸脯:“那是門兒清啊,若連這點道行都沒有,咋從閩縣運東西來呢?”
吹着吹着,星仔想起方纔抓自己來的那幫人,他們着水靠和呼吸管,一看便不是琅岐島上的軍隊,星仔恍然想到,不會是要爲東番兵引船入江吧,連忙說:“你們不會是要打到閩江裡去吧,我可幹不了,打起來炮火連天的,隨便就能要了我的小命。”
“不讓人帶人,而是僱你挖閩江裡釘立的木樁,你幹不幹?”嚴甘明問道。
見星仔猶豫,嚴甘明道:“也不是隻讓你一人幹,你也看到方纔帶你來的那些兵了,都是天南海北找來的老海狗,百八十人呢,還有附近招募的,一共二百多口,挖一根給一兩銀子呢。”
星仔想了想:“那我能回家多找幾個人嘛?”
嚴甘明道:“當然可以,但我勸你先幹幾天,賺了錢再回去,省的旁人不信。”
星仔一聽也是這個道理,應了命去做了。
閩江是福建第一大水系,爲了防止東番兵由閩江入侵,福建綠營在水中大量埋設木樁,高矮深淺都有,密佈在整個航道上,舢板、漁船這類小船還能避開一些,但大船卻是怎麼也避不開,而除了下游的這些木樁,還有幾道系統防線,用鐵鎖和成排的木樁擋住所有的航道,而這些就是阻礙合衆國大軍攻入閩江口的最大阻礙。
在明朝時代,閩江口有繼承自宋朝,並且由戚繼光設計增強的防禦體系,梅花和定海兩大千戶所一南一北護住了閩江口,江口的五虎山、琅岐島等島嶼上還有各類水寨、哨所,而隨着遷界禁海,這些位於沿海的防禦體系全部作廢,閩江的下游通航作用被廢止,不需要船隻通航,下游沙洲雲集的地方埋設了大量的木樁,而最前沿的防禦體系位於閩安鎮,這是戚繼光抗倭時候設立的石質城寨,清軍又在兩岸修築了炮臺,這是閩江最窄處,寬不過六百米,兩岸羣山連綿,江流曲折,是進出閩江的咽喉,三道橫江鐵鎖擋住了出入的航道。
合衆國攻打福建,海陸並進,而陸戰隊選擇的目標便是閩江,閩江爲福建最長河流,通航里程也是最長的,其流向西北東南,如果佔據閩江,八閩之地的福建就有七閩被切割下來。
(八閩是指福建八個府級行政單位,但除了八府之外,還有東北角的福寧州這個省級直轄州。)
按照統帥部制定的計劃,陸軍第一和第三師從廣東潮州出發,進攻漳州,然後北上沿着主幹道攻打延平,而陸戰隊兩個旅和部分義從軍從沿着閩江攻擊,先打福州,然後繼續沿着閩江北上,與陸軍在延平府下會師,完成對福建清軍的合圍。
這套計劃針對的是嶽樂塑造的八閩防禦體系,一直以來,嶽樂的閩浙重兵集團與潮州府的陸軍都處於相安無事的狀態,除了遷界禁海造成的福建大亂有過接觸之外,實際上雙方一直是對峙多於爭鬥,究其原因便是雙方都不願意招惹是非。
合衆國方面很簡單,從兩廣會戰開始,合衆國的主要戰略就是經略西南,如果不是遷界禁海帶來的巨大機會,合衆國甚至連颶風計劃都不會展開,從本質上講,統帥部一直拒絕持續不斷的小打小鬧,統帥部更喜歡用大規模的戰役來決勝負。
嶽樂更是不願意招惹合衆國,他作爲滿清東南海防的支柱,作戰的主要對象一直是舟山的鄭成功,潮州並非其防區,在福建之亂,東番撤出漳州府的之後,嶽樂一直保持前輕後重的配置,具體表現爲其麾下軍事力量的主力放在浙江來對付鄭成功,在福建的軍隊中,主力也放在延平府這一八閩陸地交通要道,少量綠營兵在沿海防海和配置在漳州前線,即便在清廷做出了進攻五路進攻戰略後,處於配合位置的嶽樂更多的是敷衍了事。
嶽樂把閩浙精銳調到了延平府,做出了姿態給清廷看,而開戰也是選擇進攻金門、平潭等沿海島嶼,但也是做做樣子,嶽樂很清楚,自己所在的東路根本不是主力,無論怎麼打都決定不了戰局,而且他也沒有能力真的能攻入廣東境內。
一直到永曆十一年的十一月,合衆國陸軍海軍在漳州和福州兩個戰略方向全面發動進攻的時候,嶽樂和清廷纔是真正反映過來。
只不過,與漳州府的陸軍打的風生水起相比,陸戰隊在閩江口一直處於暗中行事狀態,原因其實很簡單,陸戰隊登陸本身就是這個時代最複雜的軍事行動,而從兵力上來講,劣勢較大的陸戰隊最好是在陸軍吸引福建清軍主力之後奇襲閩江,而不是主動湊上去硬碰硬。
鼓山腳下。
半夜時分,阿夏被一陣陣的敲門聲驚醒,睡在身邊的妻子瑟瑟發抖的抱住他,不敢言語,阿夏擎着身子側耳傾聽,只聽院門外不斷傳來:“有人在嗎?有人在嗎?”
“當家的,你快躲地窖裡去吧。”阿夏的妻子小聲說道。
阿夏說:“不行,我躲了,你咋辦?”
“我懷着孩子,那羣天殺的還能抓我去幹活不成,快躲了吧。”妻子肯定的說道。
阿夏穿上衣服,正準備往地窖走,忽然停下腳步:“你聽那聲音,是不是星仔的聲音?”
阿夏的妻子嚇了一條,躲在阿夏身後,說道:“當家的,不會是星仔的魂飄回來了吧,你不是說是他讓你跳江逃跑的,他回來找你幹什麼,莫不是你誆騙我,是你害了他,他回來找你賠命了。”
“臭娘們你瞎說什麼呢,我哪裡能害他?”阿夏擰着頭說道,這個時候院門外聲音沒了,但一個突兀的聲音卻從二人背後傳來:“阿夏哥,嫂嫂,你們兩個嘀咕什麼呢,這麼久不開門?”
二人回頭看到一雙發亮的眼睛,登時嚇的跳了起來,阿夏擋住妻子,問:“你是人,是鬼?”
星仔呵呵一笑:“我是人啊,是我啊,阿夏哥,你怎麼了?”
阿夏壯膽湊過去,摸了摸星仔的臉,感覺是熱乎的,纔是稍稍放心下來,阿夏長出一口氣:“你嚇死我了你。”
星仔拉着阿夏出了房門,打開柴門,從門口提進屋幾個口袋,阿夏的妻子已經點了燈,藉着燈火,星仔把口袋打開,露出白花花的米,鹽巴和紅糖,另外還有一整個豬頭,星仔說:“這些都是給嫂嫂的,吃的好了,管飽生個大胖小子。”
“你從哪裡弄這些來?”阿夏問道。
星仔笑呵呵把那日遇到東番兵,後又參與挖木樁的事情給說了出來,阿夏不無羨慕的說道:“早知道是東番那邊的人,我也就不跳江了,你不知道,這段時日,我提心吊膽的,又總是過兵,嚇死了。”
阿夏的妻子捅開竈臺,燒了開水來,給二人各自泡了一碗糖水,說道:“星仔,你在東番那邊還能說上話不,替你哥哥也說說,不如咱一起出海投了東番去的好,哎,這段時日,又是過兵,又是抓壯丁,活不下去了。”
阿夏道:“你可能不知道,東番從廣東那邊打過來了,說是好幾萬人,現在到處都是兵呀。”
星仔笑嘻嘻的說道:“依着我看,過不了幾日東番也得順着閩江打上來,要不,他找人挖木樁作甚,我們在江口,每天趁夜挖木樁,估摸着是打韃子一個措手不及呢。”
“上次你與愚愚呆呆的,放不下你老孃,這次你老孃死了,就我和肚子裡的孩子了,東番人再打來,咱能跟着出海了吧。”阿夏的妻子抱怨說道,其實上一次福建大亂,他們就籌劃着出海謀生,可阿夏老孃死活不走,如今就剩下這兩口子了,沒了阻礙。
“你個娘們懂什麼,出了海,去了不熟悉的地方,哪裡不是要用錢的,你手裡有多少銀子,去了南洋餓死咋辦?”阿夏斥責道。
“那你也跟着星仔去江口挖樁子,不就有錢了嘛,星仔你說對不對。”
星仔笑了笑,知道這兩口子吵鬧慣了,也不是真鬧,連忙說:“這樁子基本上挖完了,東番那邊也不要人了,阿夏哥去了也是賺不到錢,我這次來,是請哥哥幫忙的,閩安鎮那幾道橫江鐵鎖,咱哥兩摸的最清楚了,東番人說了,能搞掉一條,給五百兩呢,我想着,咱哥兩若是配合,應當差不多。”
對付這等橫江鐵鎖,最好的法子是佔了收放鐵鎖的絞盤,怎麼放的就怎麼收,可經過兩廣會戰,滿清在閩安鎮前明城寨的基礎上,修築了棱堡和炮臺,就連陸戰隊都擔心一時打不下,壞了突襲福州城的計劃,因此還是準備僱傭水鬼去切割,陸戰隊給水鬼準備了上好的鋼鋸,讓水鬼潛水切割,直接讓大船突入閩江。
阿夏拿過星仔出示的鋼鋸,在燈火下打量了一番,搖搖頭:“不是哥哥說喪氣話,這鋼鋸再鋒利也是無用,星仔,你不是是不知道閩安鎮那邊的航道,只有不到二百丈寬,航道又深又窄,那江水太急,咱們水性再好,一個猛子紮下去,怕是也沒有把握能上來,那還不時出現漩渦,太危險了。”
星仔收起鋼鋸,笑道:“哥哥不願意,那我不勉強了,我再去尋別人吧,阿夏哥,方纔我給你說的你莫要往外傳,這幾日時局亂,不行就帶上這些吃食去山裡躲躲。”
說着,星仔就要告辭,阿夏拉住星仔說道:“你這急脾氣,怎麼說走就走,沒有我,你死的更快,坐下,聽我說完。”
阿夏拉住星仔,問道:“你還記不記得去年夏季的時候,咱們去琅岐島送貨,那橫江鐵鎖便是收高了,全都高出水面了,是不是?”
“當然記得,夏季江水兇猛,不拉起鐵鎖,怕是兩邊的絞盤受不住.........。”星仔說着,忽然意識到什麼,問:“哥哥的意思是?”
阿夏笑了笑:“那鐵鎖雖強,但兩邊的絞盤卻是吃不住太大的勁兒,只要江水拽的狠了,鐵鎖也是要斷的。”
阿夏趴到星仔耳邊,嘰嘰喳喳說了一大堆,星仔一拍手:“這招好,比鋸斷鐵鎖還要好,我這便回去跟那幾位長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