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東番人......哦,合衆國管的太寬了吧,這自古以來,皇權不下鄉........。”趙志義聽完趙文廷的話,十分不滿的說了起來,卻是被趙文廷的話堵住了。
“父親,七叔,你們還沒有看清時局嗎,這不是王朝更替,更不是政權更迭,而是中華幾千年從未有過之大變局,不是以往皇位上換個人,京城裡換批老爺的事情,此次變局,上到元首下達百姓都需要改變,我等也不例外,自古以來,識時務者爲俊傑,我長樂趙家已然是效力於中華合衆國,便是要奮發有爲從一而終,若是因循守舊,能有什麼作爲呢?”趙文廷慷慨陳詞,一番言語說出口,趙氏兄弟被說的啞口無言。
趙無極思量了一會,說道:“七弟,文廷說的對,我們要做,而且要最先做,只有這樣才能站在潮頭,而不是被拍在潮下,或許我們會失去對族人的控制,對族產的經營,但趙家的崛起卻可以影響更多的人,如今合衆國在東南根基穩定,萬民歸心,你我與其亦步亦趨,還不如先行一步,文廷已經入仕,我趙家進步可讓其仕途順暢,但也不僅於如此,此番宗族改制,也可爲你我將來角逐長樂議員之位而賺取薄名呀。”
趙志義重重點頭,合衆國光復福建不過一年,有些地方還不過半年,可已經展現出盛世的模樣,大清算把士紳階層清理了個乾淨,東南科考穩住了庶民地主,而廢奴令、廢除賤籍、輕徭薄賦的政策確實着實獲得了底層百姓的支持,而合衆國目前唯一缺少的就是足夠的行政機構把百姓組織起來,但是隨着時間推移,合衆國早晚會獲得這個能力,那個時候,什麼殘餘士紳,什麼宗族權柄都是無用的。
“還有,既然我趙家要順應潮流,就索性做到底,七弟,你經營的商鋪買賣索性放開,讓各方自願入股,商鋪算族中的,佔股多少分紅多少,如果合衆國鼓勵工商、貿易行業,我趙家自然也要響應號召。”趙志極對堂弟說道。
趙志義道:“對對對,要不不做,要做就要一鳴驚人,新朝新氣象,我趙家也要抓住這個機會。”
趙文廷道:“原本有些事我本不該說的,既然父親與叔叔如此開明,我便是直說了,是否擁護新政是議員選舉、官員任命的重要準則,如果父親和七叔果能開長樂宗族改革的先河,議員的席位是必然的,還可競逐議長之職,父親且想,您今日放棄的不過一族之特權,明日便可換取一縣之尊榮,又豈能說是損失呢?”
這話事關機密,二人聽了之後更是欣喜,且不說趙文廷點透了這其中關竅,就只是能知道這個機密,就沒有白費家族培養。
說到這裡,趙志極道:“被你這逆子氣的,爲父倒是餓了,我這便讓人上菜,七弟你留下,咱們三個好好暢飲一番。”
三人出了書房,下人已經準備好了酒菜,落座之後,三人暢飲起來,先是把方纔商議之事的細則定下來,聽聞趙文廷還可在家中待五日,趙志極忙着要把關鍵之事在趙文廷在家時做好,一則讓他看到家族的支持,二則也是用趙文廷的身份壓一壓族中之人。
“這是什麼,禮成街道甲字十八號,似乎是福州的一個地址,哦,對了福州城中許多學校和書院都在那裡,我還在一個書店中給你堂弟買了幾套中級測試的教材呢。”看着趙文廷剛寫好遞過來的一封信,趙志義說道。
趙文廷道:“七叔,這是侄兒在福州時認識的一個報社的朋友,你遣人去一趟,把信交給他,半月後,他便是會來長樂。”
“報社?來做什麼?”趙志極放下酒杯,問道。
“當然是採訪,然後報道,就是寫在報紙之上,廣而告之,天下皆聞。”趙文廷道。
趙志極不敢相信:“就爲方纔你我三人議論之事?”
趙文廷道:“就爲此事。”
“這也能上報?”趙志極到底是傳統文人,對能上報極爲看重。
趙文廷道:“必然是能的,不瞞父親,如今東南大士紳都被清算殆盡,留下的士子家族中,我長樂趙家這樣一個擁有三百多人的大家族,且有您這樣一個朱明舉人族長的可是稀缺,這麼說,我趙家便是要爲東南的讀書人做一個榜樣,父親今天所做的宗族改革,便是敢爲天下先!
如此有代表性的自發改革,不僅可以上報,我敢肯定,這件事也會讓何文瑞長官甚至元首所知,父親,屆時我長樂趙家纔是真正名揚天下,孩兒在新朝體制內更是可以揚眉吐氣啊。”
說着,趙文廷笑了笑,繼而道:“當然,不光報道這件事,我會給那位朋友去信,版面上也會留下部分空間,登錄父親的幾首詩詞,以彰父親顯明開化之名呀。”
這句話算是瘙到了趙志極的癢處,或者說是全天下讀書人的癢處,讀書人誰不想文名爲天下所知呢?
“若真能如此,爲父......爲父倒是沒有什麼捨不得的了。”趙志極更是加深了進行改革的決心。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放下正事之後,趙志義與趙文廷攀談起來,趙志義有四個孩子,其中長子已經十三歲了,初測已經過了,準備過了中級測試便是去福州的高級中學深造,如今趙文廷是趙家於科途最有經驗的人,趙志義也想讓其指點一二。
“賢侄,你七叔是個沒出息的,不想蹉跎科道,卻也不想你弟弟們荒廢了,如今我家老大年齡也不足,等他可以通過高等測試的時候,怕是已經沒了保送國立大學的名額了,但我也想着讓他好好學習,將來能自己考上去,這卻是發現,這孩子偏偏喜歡那些法學文書,整日叫嚷着爲民請命之類的,日後豈不是要成爲訟棍,真是讓七叔生氣啊。”趙志義說道。
訟棍就是古代的律師,但這個時代還是惡人的代名詞,強詞奪理是其基本操作,然而趙文廷卻是道:“七叔這話說的差了,新朝新氣象,文諮喜歡法學,也是一條坦途,國立大學有法學系,而合衆國更是有法學院,執法與司法部門對專業法學人士極爲喜愛,旁的不說,侄兒這段時日,工作之餘便是鑽研稅務法學。
合衆國,法律高於一切,法官更是特殊的存在,七叔可能沒見過,侄兒在福州時候,曾經前往福州法院觀摩,有幸見到元首,元首入法庭,法庭法官都可端坐不拜的。”
“如此所說,也是正途?”趙志義問道。
趙文廷正色道:“自是正途,而且司法序列自成一脈,我等行政官員,便是資歷再深,能力再強也是不能參與競爭的,文諮若學有所成,前途不可限量。”
趙志極聽到這裡,有些豔羨:“既然如此,你爲何不入司法一脈,偏偏做一稅吏。”
趙志義卻是來了興致,說道:“大哥,您有所不知道,這次我去福州報稅是親眼見過的,稅務官員何其受人尊重,福州那些新晉議員,行政官署的官員,在您看來,也算是封疆大吏了,可見了稅務官還不是客客氣氣的。”
趙文廷道:“七叔這話不差,在大本營,權貴階層最怕的便是稅務官,而隸屬執政總院的稅務總局,更是擁有除了軍隊、地方警備隊、治安局之外,第四大武裝力量,而每年年初,稅務總局查的第一筆稅款就是元首和元老的稅務表。”
“難怪你要家族如此配合,你做的是得罪人的事情,最先要做的便是自己乾淨呀。”趙志極難得開懷大笑。
三人談的歡暢,吃的也是歡暢,總覺得自己能幹出一片事業來,到了晚上,便是以趙文廷的名義把各房的房長請來,上有趙志極族長威風,下有趙文廷協助,另有趙志義幫腔,很快便是這件事定了下來,也算是了卻了趙文廷的一塊心病。
五月,福州城。
趙家的宗法改革原本只是趙文廷淨化自我背景的一部分,但是因爲自導自演的報紙包裝把戲,成功吸引了李明勳的注意力,因爲合衆國的報紙等宣傳手段都有審覈制度,所以那篇簡陋的報道被臨時更改,報道中只是提及了趙家進行宗族改革的決心,以及兩片趙志極的酸腐詩詞,至於改革的具體內容,則需要後續報道。
趙志極兄弟和趙文廷被人請上了福州城最豪華的飛天閣,這裡的廚子一流,尤其是一手鮮美魚膾最爲講究,花廳裡擺開了席面,裝飾文雅的廳中坐着的赫然便是李明勳,閩江撈來的魚與珍貴的南洋香料擺滿了桌子。
縱然被兄弟和兒子幾番提醒,新朝不興跪禮,但是見了李明勳,趙志極還是忍不住屈膝,好在被趙文廷給托住了。
“先談正事吧,那報道是被侍從室攔下的,請三位來也是我的意思。”李明勳說道。
趙文廷臉色一正,問道:“閣下,不知可有不妥之處?”
李明勳擺擺手:“不,沒有不妥,而是很妥,已經發的報道說的很好,長樂趙家趙志極,賢德!開明!無愧是讀書人的楷模。”
只是詩詞寫的酸了點,李明勳心中補了一句。
能得到元首如此肯定,趙志極差點熱血上涌昏過去,李明勳道:“只是你們這件事辦的太倉促,一些內容過於簡單,不好,我讓侍從室連通福建行政官署的法學人士對其中一些內容進行了更改,措辭也有少許變化,三位且看一看,是否還符合你們的原意。”
說着,文件已經被遞到了三人面前,一人一份打開看了起來。核心是沒有變的,便是讓宗族中最主要的兩樣族產和族權,符合合衆國的法律。
族產不用多說,清丈數量與按律納稅便是了,關鍵是族權的象徵——族規!
在這個皇權不下鄉的時代,族規往往就是地方法規,基層準則,而族權在這個時代是極重的,有些時候,族長甚至可以憑此,在不告知官府的情況下,直接處死犯錯的族人,最典型的就是對出軌的女人浸豬籠,族長往往擔任稅務官、法官、治安官三重角色。
當然族長只是族權下權力最大的,族長之下還有房長、士紳學士、掌事的董首,而處理日常事務,如收租、祭祀的常務負責人則是柱首。
未免有太大的阻力,合衆國對宗族的妥協是承認族權,而宗族的妥協是讓族權合法,合法的最好手段是族規、家訓、祠規一類的家法合法。
李明勳提供的這份文件,是統帥部的法務官結合福建本地的情況爲趙家立的新族規,或者說是新式族規的範本,新族規中,首先禁止的是濫用私刑,特別是肉刑,當然也包括死刑,不允許族長或者族中掌權者利用族規戕害他人、奪取私產。
其次減少宗族對族人的人生限制,減少以宗族爲名對族人的剝削。
在新族規中,宗族在婚喪嫁娶、祭祖、祠堂管理等方面的權限扔在,有些還被加強,但在處理糾紛上,倡導調停和說和等方式解決小型糾紛,而原本代祖立言,代祖行事的特權則用來約束族人行爲、導人向善等方面。
其實這也是趙文廷和趙家族老們的本意,只是在法條上沒有法學專家專業,而在措辭上也不如行政官署的那批老學究,因此對於李明勳交給的文件是極爲贊同的。
“元首閣下,這就是我趙家的本意,草民同意,同意。”趙志極喜不自勝,高興說道。
“那便以你的名義發表如何?”李明勳問道。
趙志極惶恐至極,道:“不敢,不敢,草民何德何能........。”
“父親,只能以你的名義,快些答應,勿讓元首多慮。”趙文廷見自己父親喜昏了頭,連忙拉住。
趙志極這才明白過來,連忙答應,纔沒有引起一場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