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螺村位於八掌溪南側的平原之上,李明勳的兩艘鳥船可以逆流而上,從碼頭直接進村,村子裡只有一百八十餘戶漢人,多是福建移民,共計七百餘人,而丁壯只有不到三百。
對於遠道而來的李明勳等人,甲螺村的村民表現出了極大的友好和歡迎,甚至免費幫着往碼頭上卸貨運貨,還出讓並打掃了十幾間屋子用來安置遠道而來的難民,他們這般熱情並不只是因爲林誠是甲螺村的頭家,荷蘭人認可的大結首,最重要的是林誠的慷慨。
在大員的時候,林誠就通過何斌把甲螺村明年前半年的人頭稅和田稅全部繳納了,雖然村民仍然要償還林誠,但是他們仍然非常感激,畢竟林誠是個慷慨賢明的頭家,不似荷蘭人那樣因爲欠稅會打殺村民,當然,村民們不知道的是,林誠此舉不是爲了幫他們,而是爲了半年內免除荷蘭人對甲螺村的打擾,方便李明勳按照自己想要的去做。
才進行簡單的安頓之後,李明勳立刻把所有的男丁和壯婦集合起來,選擇了甲螺村出海口一處平坦的地面之後,僱傭這些丁壯平整土地,搭建茅廬,修築簡易的碼頭,李明勳直接以鹽巴、鐵甚至銀兩僱傭他們,就連水手都加入進來,後來連孩子都從村中趕來,整個夜晚,海灘之上火堆明亮,村民們夜以繼日的工作,按照李明勳的要求,搭建了兩條寬一丈高八尺,長達二十丈的涼棚,爲了在短時間內湊齊所需的木材、茅草,村民甚至拆了自家的門板、圍欄和豬羊圈。
第二天一早,阿海就帶着幾個會說土著話的少年,前往了昨日貿易的海域,到了中午的時候,上百艘獨木舟從海灣駛入了八掌溪,停泊在了河邊,無數穿着獸皮、蓬頭蓋面的土著男人、女人涌入進來,操着各式語言,加入了貿易的行當。
雖然昨晚一夜未睡,看到如此多的人前來買賣,李明勳激動的沒有一絲倦意,出乎他的預料,這些來自周圍平埔族各個村社的土著很多都會說閩南語,想來他們也沒少和福建來的商人交易。
一捆捆的鹿皮、成筐的鹿脯以及各類的水產、瓜果換成了李明勳從大員港採購來的商品,然而,土著們的喜好出乎李明勳的預料,在工具之中,很少有人換取鐵鍬、鶴嘴鋤,倒是對鋒利的匕首和砍樹、砍人兩用的斧頭更感興趣,而他們對糧食絲毫無愛,更得到他們喜愛的是鹽巴、蔗糖、胡椒、香料等調味品,而在其他商品方面,華麗的絲綢也比粗糙的印度棉布更加受歡迎。
帶着水手衛隊負責市場安全的宋老七看到了李明勳心中的疑惑,解釋了起來。
原來,這一切都和臺灣島上的氣候和部落習俗有關係,用後世的知識來解釋,這裡尚且屬於亞熱帶季風氣候,而在密佈着叢林,周圍尚有八掌溪,外海因爲黑潮也有數不盡的魚獲,無論是到林子裡採摘瓜果還是捕魚狩獵,對土著們來說,食物從來沒有短缺的,而附近的村社近二十年在福建移民和荷蘭人的逼迫下,也學會了種植作物,這解決了他們人口增長的問題,從未有過飢寒交迫之感的土著們更想從外來人那裡享受一些從未享受過的東西。
而從部落習俗上來講,這裡的平埔族村社已經歸順了荷蘭人,繳納人頭稅,但荷蘭人接受他們供奉卻也只是不攻擊他們,從不提供保護,來自山林深處野蠻的高山蠻和北部那與荷蘭人勢成水火的大肚番國時常滋擾,而村社原始的部落制度讓他們崇尚武勇,而割掉敵人頭顱以證明自己的出草行爲就是最好的佐證,所以他們也更喜歡武器。
市場上的貿易在第二天達到了一個高潮,得到消息的村社越來越多,聚攏而來,兩艘鳥船上的貨物,除了李明勳按計劃留下來的,其餘在五日內全部售罄,然而,沒有人提南下大員補貨的事情,因爲馬上要過新年了。
賺了大量錢財的林誠非常慷慨,把鹿肉、鹿脯和一些鹽巴作爲禮物分給了村民和難民,而李明勳則在崇禎十二年的最後一天來臨之前,把所有人安置在了房子裡,走訪了村中的小結首以及林誠麾下幾個小頭目。
除夕夜,桌上肉厚,杯中酒濃,十幾個人在林誠家的廳中圍成一圈,外面不時傳來火銃的聲音,那是底下人在沒有鞭炮的情況下做的消遣,廳中所有人推杯換盞,興高采烈的享受着大屠殺後的第一個年夜飯。
大難不死的慶幸和大發橫財的豪情在此時此刻聚攏在了一起,人人皆是興高采烈,享受着眼前的酒肉和歡樂,林誠和李明勳更是廳中主角,大小頭目都上前敬酒,桌上的菜也被橫掃一空,但是笑聲不止。
林誠坐在首位,他的嘴脣因爲虛弱而有些蒼白,但是臉色卻被酒水刺激的通紅,林誠興致很高,與麾下頭目划拳,和幾個頭家猜謎,還給了阿海幾個孩子紅包,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林誠拍了拍手掌,廳中安靜了下來。
咣噹一聲,林誠把半截殘腿砸在了桌子上,環視衆人一週,說道:“諸位弟兄,你們看看我這條腿,我沒了他,那裡去不了,也上不得陣仗了,我林誠戎馬之路也該告一段落了。”
“大掌櫃的,您......您這話說的。”一個小頭目站起來,想要勸幾句,卻被宋老七擋住了。
“虎兄弟這聲大掌櫃,我林誠受了,估摸着也是最後一次受了,我已經想好了,日後上不得船了,也做不得掌櫃了,但大傢伙的前程也不能廢了,所以這大掌櫃的位置,還是讓李先生來坐。”林誠鄭重的說道。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的酒都醒了,幾個小頭目更是全身上下冒汗,掌櫃的位置可不是底下小頭目,傳承是有規矩的,按照海上的規矩,林誠應該事先和幾個頭目商議一下,至少得到大家的認可之後,才能再公佈,但是相互看看,似乎沒有人事先知道,就連宋老七都茫然的樣子。
“大掌櫃的,這事兒......我事先咋一點信兒不知道呀。”宋老七乾笑兩聲,說道。
林誠抓起酒壺往嘴裡倒了一口,說:“你們當然不知道,又不是我林誠把大掌櫃的位置傳給了李先生的。”
“您這話說的玄乎,咱是更不明白了。”宋老七詫異的看了看林誠又看了看沒事兒人似的李明勳,滿臉茫然。
林誠笑了笑,說:“其實這事兒很簡單,我和明勳各自出資了三萬兩,成立了一個商社,我連路都走不了,自然做不得大掌櫃,那就只有李先生來做了,因此商社股份我與明勳四六分成,他佔六成,也是大掌櫃的。兩艘鳥船和船上的水手以及甲螺村的一些地皮,哦,包括市場那塊,都做填頭入股了。”
“那我們呢,我們咋辦?”幾個頭目嚇的一激靈,連忙問道。
他們可與甲螺村的村民不一樣,在這裡沒有土地和家人,只能跟着林誠走海做事養活自己,而林誠名下,能賺錢的除了市場就是兩艘鳥船了,如今這都成了騰龍商社的產業了,自己豈不是衣食無着了。
林誠拍了拍腦袋,說:“你們.....你們還是我林誠的弟兄,若是想回家,我自然給你們遣散銀子,想在這裡安置下來,我替你們張羅,但是你們要想繼續以往的活計,就得問問李掌櫃了,畢竟他是騰龍商社的掌櫃,我只是一個股東,說話可做不得數。”
“但是有一樣,你們如果成騰龍商社的人,那就和我沒什麼關係啦,得聽明勳的。”林誠最後提醒了一句。
廳中的氣氛一下從興奮變成了壓抑,靜了好一會,在一旁看熱鬧的阿海噗嗤一聲笑了,說:“你們想什麼呢,跟着我師父還能虧待你們不成?”
宋老七輕咳一聲,這才明白過來,這不是權力的移交,這是逼着大傢伙投靠新主呀,他看了一眼李明勳,揮手製止了交頭接耳的頭目,說道:“李先生是什麼人,自然是胸有成竹,應該早有準備吧。”
李明勳微微一笑,說:“能坐在這裡都不是外人,我便直說了吧,諸位能被林東主賞識,都是有本事在身的,李某人自然離不開各位,我這裡已經列下了名錄,諸位都可以在商社了擔當管事,薪俸、權限都是列好了,沒有異議的話,各位便可以簽下契書,當然,李某不勉強諸位,若是想入股,也可入股當股東。”
宋老七忙從李明勳手中接過那文書和契約,細細看起來,並且向幾個不認字的傢伙解釋,林誠擺擺手,家中的僕婦便上前把桌上的殘羹剩飯收拾了,端來茶水擺上,但是衆人無暇吃喝,討論起來。
今晚註定是個不眠之夜,衆人自嘲便當做守歲吧。
一個時辰,足以衆人下定決心了,事實上,李明勳給的條件非常慷慨,薪資待遇非常優厚,不低於林誠鼎盛的時候,只是規矩多了些,在宋老七表態之後,其餘幾人自然也不會反對,紛紛簽了契書,成了騰龍商社的管事,自然也就成了李明勳的下屬。
這個時候,沒有人提及遠在大員港的馬威,似乎他根本不存在一般。
確立了從屬關係之後,衆人對李明勳的態度恭順了許多,宋老七率先說道:“李掌櫃,如今大家都上了騰龍商社這條船,您也的拿出個主意來,今後咱怎麼幹,總得有個章程吧。”
對於宋老七的問題,李明勳從踏上臺灣的土地乃至從穿越到這個時代就已經開始籌劃了,李明勳自然和眼前這些還未完全從海盜行列裡脫離出來的糙漢子們相比,他的心中一直有一個宏圖偉業,既然自己來到了這個時代,就不會讓犬羊夷狄染指華夏,必將引領這個偉大的民族和偉大的文明走在世界的前列。
作爲孤身一人穿越到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大明內部的權力和資源分配早就達到了一個飽和的狀態,大明富庶的東南沿海被縉紳爲主江浙利益集團把控,而在北方,時時刻刻受到破關而入的東虜,四川流竄的流賊和腐朽墮落的朱明朝廷的威脅,秩序已經接近崩潰,在沒有足夠的實力之前,貿然介入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死無葬身之地,李明勳粗懂歷史,分析了諸多因素之後,將目光投向了海外。
無論是東南亞諸島還是臺灣,都處於羣雄逐鹿的無政府狀態,鄭氏、荷蘭東印度公司、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英國人以及各小國家都參與其中,完全就是憑藉實力說話,混亂的秩序下隱藏着絕好的機會,而在這個範圍之中,臺灣是立下基業的最好選擇。
這裡擁有肥沃的土地,靠近本土近可以引入更多的漢人,而且西班牙人和荷蘭人還在爲這片土地角力,大量的力量被好戰的土著牽扯,除了大員之外,對其他地方沒有實現真正的管轄,機會更大,所以李明勳心中篤定,一定要在臺灣開闢出基業來。
從資本的原始積累方面講,迅速組織一支軍隊,蕩平周圍的土著村社,便可以獲得崛起需要的人力和財力,然而這個方式對於李明勳來說並不可取,並不是因爲他沒有足夠的資源。
實際上,如果李明勳願意,可以把甲螺村和帶來的難民集中起來,組織一支規模超過二百人的軍隊,用鐵質武器和火器武裝起來,只需要三個月就能蕩平周圍的七八個土著村社,獲得超過兩千人的丁口,但這意味着殺雞取卵,因爲荷蘭人絕對不會允許一個新生的軍事勢力介入臺灣島,即便李明勳有把握在荷蘭人反應過來之前獲得抵抗他們的軍事力量,但這仍舊是愚蠢的選擇。
如果過早的與荷蘭人開戰,就會被荷蘭人的艦隊封鎖在島嶼之上,沒有對外貿易的高利潤和來自本土的移民,這個勢力不能繼續擴張,即便在荷蘭人反應過來之前,有能力南下攻擊大員港,仍然不能解決根本問題。
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那就是在沒有獲得與荷蘭人對抗的海上力量之前,不宜表現的具有進攻性。
因此,李明勳選擇暫時依附於荷蘭在臺灣的統治體系,臥薪嚐膽,徐徐圖之。當然這一切都是遠景設想,還不宜告知更多人,李明勳只選擇向眼前的衆人解釋眼前的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