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爾遜靜心聽着林君弘的要求,聽完之後,長出一口氣,他原本以爲是刀劍才能完成的工作,但現在才知道,是用算盤和脣舌,而吐爾遜最擅長的就是這些了,他立刻坐下了接受了這個任命,然後與林君弘一起商討如何安定地方,維修城市。
林君弘與吐爾遜相談甚歡,喝了些酒,當晚也睡的很踏實,等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才發現誤了給衛雲鳳送行的典禮。
作爲帝國在甘肅的最高長官,衛雲鳳肯定不能離開轄地太久,所以在哈密城破之後,立刻選擇返回蘭州,只不過與來時押送物資送來軍隊不同,回去的隊伍更爲龐大,那些都是從哈密城獲得的俘虜,男女老幼,超過兩萬五千人,這些人將會被送到歸化城。
這也算是西征大軍與雲中、西寧兩大綏靖區的君子協議,綏靖區出兵,遷移旗佐到哈密,而大軍則把獲得的奴隸補充給綏靖區,這些奴隸會在甘肅境內渡過寒冷的冬季,然後在第二年進入綏靖區,分批安插在各個旗佐,然後用時間消磨掉他們的信仰、習慣,若時間無用,只能消磨掉生命了。
到達城外的時候,衛雲鳳的大隊已經啓程,林君弘頗爲遺憾的說道:“我真是糊塗,竟然睡過頭了。”
“殿下已經做的夠好了,衛大人不會怪您的。”曹禺笑着開解他。
林君弘無奈只能上馬,與曹禺並騎而行,問道:“軍中情況如何,什麼時候前往吐魯番?”
“殿下爲什麼這麼着急?”曹禺問道。
林君弘道:“歸附的將領稟告說,巴拜早就向各方祈求援軍,據說漠北有兩萬騎來,阿帕克和卓也是傾巢而出,而吐魯番城內人心惶惶,我擔心吐魯番城會向司馬依投降,或者司馬依被阿帕克消滅,據說阿克蘇已經被圍困,拜城的守軍則向阿帕克投降了,這對我們很不利。”
曹禺認真問道:“那殿下認爲,我們佔領吐魯番城就對我們有利嗎?”
“當然,佔領了吐魯番,我們本次的西征任務就結束了,我們可以獲得更多的人力物資,迎接其他勢力的挑戰,還可以保護我們的盟友,不是嗎?”林君弘問道。
曹禺笑了:“多一座城市就多一份負擔,現在我們要遭遇的最大變數不是阿帕克和卓的叛軍,而是所謂的兩萬漠北援軍,在確定這個消息真僞之前,最好什麼都不要做。”
“爲什麼?”
曹禺道:“假設清廷派遣兩萬騎兵援助,他們肯定已經在路上了,這個時候聽到了哈密城破巴拜已死的消息會如何呢?很大可能會撤退或停止,因爲他們是緊急動員,抵達西域後需要本地的糧草支持,而能確定提供支持的巴拜已經死了。當然,清軍也許會執意進軍,進入西域,通過搶掠獲得後勤,與阿帕克的叛軍合作,我們很難阻止,畢竟他們兵力充裕,這樣的話,我們最好退入哈密防守。
只要修補好城牆,這座不缺燃料、糧食和工匠的城市加上我們的軍隊,完全可以支持到明年夏天。而這段時間足夠京城的陛下做出決斷了,兩萬清軍深入異域,若能消滅在西域,是北伐計劃之幸,那時自然會有兵馬來支援,那時便是萬無一失了。可若在清軍騎兵到來前,我們佔領了吐魯番,是分兵呢,還是放棄呢,分兵是兵家大忌,放棄有損軍威,實在不划算。”
“那我們該怎麼做,修補城牆,堅守哈密?”林君弘問。
“我們需要等半個月,弄清楚清軍的動向,您不用擔心吐魯番會落在司馬依伯克手中,司馬依有求於我軍,吃下去也得吐出來,殿下也不用擔心司馬依會覆滅,他有腿腳,有駱駝和戰馬,連他的大本營阿克蘇都能放棄,何況其他城市呢。”曹禺倒是對局勢絲毫不感到緊張,打下哈密,帝國大軍就有了根基,一座穩固的城市,一支不懼怕任何勢力的強軍,兩者加起來就足夠穩穩當當了。
曹禺以靜制動的戰略很快取得成效,經過多方面的探查,充足的情報證明所謂的清廷兩萬騎兵支援只是一個可以用來振奮人心的消息,因爲巴拜是在帝國大軍進入哈密之後才向清廷求援的,等到清廷中樞得到消息,漠北已經開始下起了雪,清廷做出的反應很快,首先就是派遣扎薩克圖舊地一帶的大約四千帳的牧民向科布多移動,在那裡過冬,四千帳,關鍵的時候可以抽出兩千騎兵越過阿爾泰山支援,而這已經是清軍短期內能給與的最大支援了,要想主力抵達,須得到明年夏季。
這也與滿清的戰略息息相關,其兵力分配素來以漠北東部和中部爲主,爲的就是應對來自漠南草原的威脅,在西部地區駐紮的牧戶軍隊本就不多,又來不及調配,而在去年,黑龍江綏靖區大舉越過興安嶺襲擾極大的吸引了清軍的調動,顯然,在寒冷的冬季讓主力穿越漠北高原和山脈進入西域,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既然清軍的威脅不值一提,那西征大軍繼續西進就沒有任何阻礙了,面對司馬依伯克的苦苦哀求,林君弘與曹禺商定後,派遣陳端率領兩千騎兵和新歸附的葉爾羌兵,組成六千人規模的軍隊向西支援司馬依伯克,只不過對於司馬依伯克來說,到了這個時候,已經不是覬覦富饒的吐魯番了,他需要軍隊繼續向西,迎擊阿帕克的叛軍,奪回原本的領地,而吐魯番盆地就此便成了帝國軍隊口中的肥肉。
吐魯番城。
吐魯番總督裡什特坐在牀上,靠着冰涼的牆壁,眼睛盯着一根正在燃燒的蠟燭,燭火閃爍着,蠟油滴答滴答,光照亮的半張牀上一片狼藉,酒瓶、酒杯四處散落着,裡什特就那麼冷冷的盯着,一直到蠟燭完全燃盡,讓房間重歸黑暗。
裡什特根本不敢閉眼,他一閉眼就會做噩夢,恐懼而憤怒的市民,想要倒戈邀功的士兵還有那些已經瘋狂到歇斯底里的教士們,都有可能衝進來,用刀、火繩槍或者隨意什麼能敲碎自己腦袋的東西終結自己的性命,他曾祈禱,卻沒有任何迴應,他想過對抗,卻沒有信賴的人,他計劃自殺,但又捨不得親人,他以爲自己把能找到的酒喝下去,就可以渾渾噩噩的死去,不曾想卻再次醒來........。
“或許我的真的要做些什麼了........。”裡什特甩掉毯子和上面的酒具,踉蹌起身,他打開了房門,看到了滿院子的士兵,刀已經出鞘,難怪寂靜無聲,原來府邸已經被人控制了。
“裡什特,你終於出來了,如果不是你的腦袋還值錢的話,我都要放火燒房子了。”一個傢伙怒斥說道,沒有謙卑和尊重,有的只有不耐煩,顯然已經背叛了。
裡什特問道:“漢人爲我的腦袋定了什麼價碼?”
“還沒有確定,但我想確定的時候,我就搶不到你的腦袋了。”那人倒是很實誠。
“那漢人給你們定了什麼條件?”裡什特又問。
衆人相互看看,似乎也沒有聽說勸降的條件,畢竟今天早上,西征大軍前鋒纔到城外。只不過哈密的事情大家聽說了,按照那個劇本走,應該能走上舞臺。
裡什特見衆人沒有回答,大笑幾聲,赤腳散發,走下了臺階,一直走到院子外,纔有人問:“你去做什麼?”
“我去城外敵軍大營,看看能不能爲你們找一條活路來,如果你認爲你砍掉我的腦袋能獲得更好的結果,那就請你動手吧。”裡什特看着那人,直接說道。
那軍官上前,終究還是忍住了,現在的吐魯番城很亂,但和帝國軍的談判還沒有開始,最好的結果當然是大家擰成一股繩爭取到一個好結果。或許裡什特的腦袋能讓某個人獲得最大的收益,但理性的人都不會這麼選,砍下里什特的腦袋簡單,拿着這個腦袋去領賞就太難了,覬覦這個功勞的人很多,從總督府到城門路註定是血紅的。
裡什特很幸運,他一身白袍在諸多狠辣、覬覦的眼神中走到了城門,光着腳走到了帝國軍營,並且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主動要求和林君弘談判。
“你是裡什特,吐魯番的總督?”林君弘想不到自己到了吐魯番城下的第一天就看到正主,而且還是一副邋遢的模樣,赤腳散發,簡直像一個乞丐。
“給他一雙靴子穿,再給他拿一條毯子來,你們沒有看他凍的牙齒在打架嗎,這樣我怎麼聽清他的話呢?”林君弘對侍衛喊道。
裡什特得到了一雙暖和的靴子,一條毯子裹身,還有一碗熱騰騰的奶茶,待他緩了過來,林君弘也終於從已經歸附的人那裡確定了他的身份,這確實是裡什特,巴拜伯克最疼愛的兒子,擔任吐魯番城的總督多年,也是巴拜認可的繼承人。
“您應該派個人來談判,孤身一人到此,您不擔心我會傷你性命嗎?”林君弘問。
裡什特搖搖頭,淡然說道:“我已經一無所有了,每個人都知道您有能轟碎城牆的大炮,執掌軍隊的人知道投降於您會獲得恩賞,城裡的人都想要我的性命,只要有一個蠢貨動手,那裡立刻就會殺成一團。相對來說,這裡更安全。”
“真是誠實,裡什特,你想要做什麼,向我效忠嗎?我可是殺了你的父親和兄弟。”林君弘直接問道。
裡什特點頭,認真應答:“是的,您殺了我的父親,可我不是隻有父親,我還有妻子、兒子和女兒,我如果繼續抵抗或者一死了之,他們也會死,您一直有仁慈的名聲,可否放過他們?還有城裡的人,無論軍人、市民還是商人,他們都想投降,能否給他們一個機會呢?”
“宗教人士呢?”林君弘問。
裡什特道:“有些死了,有些快死了,阿都拉和卓不會放過他們,您似乎也不怎麼喜歡他們,軍人都知道這一點,已經開始屠殺了。”
“那你想要什麼結局?”
裡什特早已想清楚了這個問題,說道:“我可以死,只是希望您能放過我的家人。”
“沒有問題,我不是一個嗜殺的人,你的家人我可以放過,給他們一個莊園生存。”林君弘說道,他想了想,又問:“裡什特,我問你,接受吐魯番的歸降,和消滅裡面的權貴,兩者對比,可供我支配的資源會相差多少?”
裡什特考慮了一下,回答道:“相差無幾,吐魯番是比哈密富饒,但這不是哈密。”
按照裡什特的解釋,巴拜伯克雄起於哈密,雖然後來強佔了吐魯番並且向西攻佔了幾個城市,但從未把那裡當成根基,巴拜勢力的核心還是在哈密,如果殺死權貴支配屬於他們的資源話,那在哈密的殺戮就已經夠了,吐魯番城內只有職位並不高的將領和不足哈密三成的軍隊,這些人殺光也帶不來多少收益。
聽完了裡什特的解釋,林君弘點點頭,說道:“那就這樣吧,讓城裡的人投降,士兵出城接受整編,宗教人士交給阿都拉的人,別髒了我們的手,吐魯番的事就這麼結了。”
“那裡什特呢?”曹禺問。
林君弘道:“裡什特就先留在我身邊做一位顧問吧,吐爾遜先生是個商人,阿都拉又是宗教人士,如何整合哈密、吐魯番,我需要一個真正懂得本地政治的人。”
裡什特可以主動入營赴死,只爲家人求一條生路,可見家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只要帝國軍隊控制他的家人,裡什特就不會做傻事,而且在吐爾遜爲林君弘講解的一些趣聞裡,裡什特一直都是溫和到有些怯懦的人,特別是與他的好戰暴虐的父親相比,擔任吐魯番總督的這幾年,裡什特也有不錯的名聲,是個可以利用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