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26章

三太太來了興致,“你大姑母嫁在京城南陽侯府,南陽侯府根深葉茂,子弟衆多。去年冬天你大姑母還有信過來,提到她婆家一個侄子!”謝老太太嫡長女謝壽,嫁給了南陽侯的次子。謝壽性情溫和寬厚,待侄子侄女們都親熱,會心疼綺年的。

您不是嫌人家是旁支麼?謝綺年心裡嘀咕。再說,自從您被送回苗家,大姑母處便沒了音信。這事,算是揭過不提了。

“還有,你四嬸嬸堂姐的長子,跟你年齡也差不多!”三太太興沖沖盤算着,“靖寧侯府是百年世家,開國元勳,這家也還成。”聽四太太說,她那堂姐最是好性子。

謝綺年無奈看了眼三太太,她雖是做了母親的人,有時卻像小孩子般天真單純,沒有心機。四嬸嬸對她這位庶房嫂嫂一向是敬而遠之的,她卻根本察覺不到。

“娘,咱們是女家,沒有先開口的道理。”謝綺年溫柔笑笑,“只要咱們家安安生生的,您還怕女兒沒人要麼。”謝家門弟不差,自己人才出衆,太平日子過久了,定會有好人家上門相求。

三太太想了想,自己往後公婆丈夫都靠不上了,只有靠這一子一女。之年由謝老太爺親自教養,吃不了虧。倒是綺年,還是要自己這親孃操心。是了,爲了綺年能攀門好親事,也要裝個大度賢惠樣子出來。

這之後三太太真是安份不少。雖然她看着謝豐年是心中不忿,看着謝流年也是心中不滿,卻都隱忍不發。“等我綺兒風風光光出了門子,再說!”

謝綺年時常伴在三太太左右。每當三太太臉色不夠溫和、言語有些尖刻之時,一面打圓場,一面暗中提醒三太太,“娘,小不忍則亂大謀。”果然三太太聽了女兒的話,和顏悅色起來。

三太太的一舉一動自然有人常去回謝老太太。謝老太太安富尊榮了大半輩子,臨了反要跟個庶子媳婦費精神,不耐煩的很,“只要她不給謝家丟人,不尋趁我們小七,隨她去。”若不是因爲她把小七嚇着了,也不至於把她攆回孃家。

三太太抱怨婆婆“偏心,冷落庶房”,抱怨丈夫“好色,多內寵,亂家之源”一類的話,謝老太太自然也聽說了,卻不予理會。

謝老太太是明公正道的偏心。哪個做正室的女子能真正視庶子如己出?像謝老太太這樣除了冷落之外,吃穿用度全給庶子上好的,公中分例半分不缺,謝老太太問心無愧。

至於三太太抱怨三爺的話,謝老太太更不管了。一個女人小時靠父母,長大嫁人後靠丈夫,若丈夫實在靠不住還有子女。三太太有子有女的,她若明智,自然知道日子該怎麼過。

規矩禮法能保證正室太太的地位,可保證不了男人的寵愛。謝家四子,從小都是一般無二的,自十六歲起房中放兩個貼身服侍的丫頭,直至成親。成親後諸子房中之事,謝老太太一概不管。

除非牽涉到她心愛的孫子孫女。

謝家大太太人物出衆,手段高明,才成親不久便深受丈夫愛重,以至於從前的通房丫頭終年不問津。通房丫頭是家生子,在謝老太太面前言辭閃爍的訴過苦,謝老太太通不理會。

謝家二太太更是厲害,成親十幾年二房“無異生子”,二子一女全是嫡出。這是二太太的本事,謝老太太同樣沒話說。

三太太降不住丈夫,弄了一屋子鶯鶯燕燕,謝老太太還是不管。橫豎這些妾侍姨娘只能在三房院中鬧,到不了自己跟前。若三爺是自己親生子,謝老太太定會命他“保養身子”,不可酒色過度。可三爺是庶子,謝老太太懶的操這份心。

即便是最寵愛的幼子玉郎,四太太如何管教袁昭、何離,謝老太太也是不管的。只不過若對謝棠年、謝流年這一對孩子有妨礙,那是萬萬不許。

有四太太這嫡親兒媳婦管着家,謝老太太也不理會那些有的沒的,每日只含飴弄孫。萱暉堂中常常是謝延年追着謝錦年,“小六,莫跑太快!”謝棠年追着謝流年,“小七,不許頑皮!”謝錦年、謝流年邁着小短腿滿地亂跑亂躲,一屋子的笑聲。

這兩對兄妹有時也到花園中玩耍。若遇到三太太,都會停下來行禮問好,大聲叫“三伯母”。卻不會靠近她,更不會親近她她還是留着兩寸多長的指甲,還是染的豔紅似血,謝錦年和謝流年都害怕。

嫡出的那個,生的不夠嫵媚;庶出的那個,身份低微。三太太心中把兩個小女孩兒鄙夷一遍,轉身走開。哼,誰也及不上我家綺兒。

泰始十八年春,三太太孃家有了喜事:朝廷派大軍出征安南,苗家二舅爺重爲千戶,帶着一列精兵跟隨大軍南進。“這次南征,是成國公領兵!”三太太喜滋滋的,“成國公你們聽說過罷?百戰百勝的常勝將軍。”自家二哥跟着成國公出外征戰,定能大獲全勝,衣錦榮歸。

二太太和四太太都笑着道“恭喜”。孃家哥哥有出息是好事,疼愛妹子的孃家哥哥有出息更是好事。苗家兩位舅爺疼妹子,那是大家都知道的。

同年春,朝廷徵辟名士。“晚鴻兄這回可推辭不得。”虞縣令把謝四爺報上去了,“以你的才能,若陛見了,必得重用。到時晚鴻一展平生所學,定能做出一番大事業來。”天朝舉才雖以科舉爲重,卻也有皇帝直接任命官員的,稱爲“特簡”,其實就是漢魏之際徵辟制遺存。

“你嫉妒我。”謝四爺慢吞吞說道:“你一定是嫉妒我。”嫉妒我日子過的太舒服了,成心讓我不自在。

虞縣令哈哈大笑,“晚鴻,我整日案牘勞形,你卻是絲竹亂耳!太不公平了!”我就是嫉妒你怎麼了,一定要拉你出來,跟我一道吃苦受罪。

過了幾個月朝中果然下了旨意,徵謝四爺入京。謝四爺哪裡肯去,上了一道表章,“父母年邁,乞常侍左右”。推辭不去。

謝老太太自是極力贊成,“官有什麼好做的?不去。”自家有長子在外支撐門戶已足夠了,做什麼把幼子也搭出去?可不是閒的。

謝老太爺想法又是不同,“特簡的官員,到底出身不正。玉郎,你若終身不出仕也便罷了,若要出仕,還是正途出身爲好。”本朝自太宗皇帝之後已成定例: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徵辟去的官員,無論如何做不到輔弼之位。

四太太深以爲然。玉郎若要出仕,自然還是科舉方爲正途。一個人再怎麼有才華,沒有進士出身,也難致高位。便是僥倖到了高位,清流士林如何能服氣。

袁昭急的花容失色,“玉郎,這樣光宗耀祖的事,爲何輕輕放過?”玉郎若做了官,少不了要起程赴京城。四太太要主持謝府中饋,離不開。何離有七小姐纏着,也離不開。到時,能和玉郎雙宿雙棲的只有自己。

何離問都不問一句。倒是謝流年多事,撲到謝四爺懷裡,小胳膊急急向外指着,一臉殷勤,“京城!京城!”您如果去了京城,我是不是也能跟去玩玩?要旅行的,不能總呆在一個地方。

“小七想去京城?這容易。”謝四爺微笑,“待來年開了春兒,咱們到京中住上半年,見見你大伯父。”好幾年沒見大哥了,怪想念的。

“還有你大姑母,也在京城。”謝四爺後知後覺的說道。他和大姐、大哥相差十幾歲,纔出生不久,大姐謝壽便出嫁了,是以和大姐並不太熟悉。

京城有這麼多親戚呢,好事好事。謝流年拍掌大樂,真去了京城遊玩,至少房舍是現成的!吃喝玩樂,衣食住行全都不用操心費神,真不壞。

自此,謝流年時不時的會蹦出一句“爹爹,京城。”常常提醒謝四爺,怕他忘了。謝四爺捏捏她的小臉蛋,“放心,爹爹記着呢。”會帶你去京城的。

推辭徵辟之後,朝廷嘉獎一個“孝”字,謝四爺名氣倒比先前大了。虞縣令笑話他,“這徵辟了不應召,架子大啊,皇上想見你都見不着。”

日子依舊悠悠閒閒的過着,或是寫字畫畫,或是下棋彈琴。有時出門會友,有時飲酒作詩,有時要捉刀代筆,替自己年幼的小女兒寫封回信。

張家這小子的字,好似寫的像樣了一點。謝四爺寫好回信,拿起張屷的手書又看了眼,不錯,這明顯是練過了,已頗有風骨。

連謝流年這小眼神兒都能看出來,張屷的字一回比一回好。打個比方吧,就好比包餃子,一開始包的餃子是軟趴趴的,慢慢的餃子就能立起來了。張屷現在的字飽滿精神了許多,不再是軟軟的一團。

梅溪。張雱拿着一封信走進正房,“兒子,小不點兒的信。”遞給張屷。解語微微一笑,那小不點兒還不到三歲,哪會寫信?說是小不點兒的信,其實是小不點兒她爹的信。

張屷小臉微紅,接過信跑到側間,躲到角落裡一個人悄悄看信。看了又看,看夠了,然後,悄沒聲息去書房練字了。

張雱笑的肚子疼,“解語,你看看咱兒子。”臭小子才八歲!解語也笑,“只有他,跟誰都不一樣。”阿忱、阿池都沒有對小女孩兒這般上心的,無忌也是二十出頭遇到自己才情竇初開。哪像小阿屷,旁的都遲鈍,偏這個開竅早。

張雱童心未泯,專程跑去嘲笑小兒子,“阿屷,練字呢。”早先岳父命他一天練一張大字,這臭小子常常躲懶。如今可勤快了,不用大人說自己來書房練字!張雱笑不可抑。

“笑啥笑,不準笑!”張屷一躍而起,撲到張雱背上,霸道的命令,“爹爹,不準笑!”他越霸道,張雱越覺可樂,父子二人鬧成一團。

長子沈忱已是名長身玉立的英俊少年,他急步走了進來,“爹爹,外面來了禮部的傳旨官員。”風塵僕僕而來,也不知要傳什麼聖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