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到了進藤!”
和谷的聲音很低,卻彷彿驚雷一般炸響在伊角腦海中。
俊秀溫和的青年睜大了眼睛,震驚地對視友人雙眼。和谷義高棕色的雙眸,直直地看着他,無一絲遊移,眼底隱隱倒映着希冀的光。
伊角慎一郎覺得棋院休息室突然變得有些狹小起來,逼仄的空間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艱難地張了張口,喉頭卻彷彿被塞了什麼,哽咽地無法發出一絲聲音。
“伊角、伊角?……伊角!”直到和谷大聲的呼喚在耳邊響起,伊角才彷彿驚醒一般,連忙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幾次。
“在哪裡……”他剛想開口詢問,卻猛然意識到兩人的一番動靜已經吸引了整個休息室的視線。
“我們換個地方。”他當機立斷地下了決定。
伊角慎一郎,和谷義高,還有進藤光,三人是從院生時代開始的好友。
由於年長几歲,伊角在還是院生時,就一直如兄長一般照顧着這兩個冒失的後輩。
但其實,最早進藤光並不是一開始就在他們的圈子中的。
在這個職業棋手普遍5、6歲甚至更早開始學棋的現代圍棋世界,12歲才入門的進藤光簡直可稱得上是異類。
沒有師承來歷,剛成爲院生時一連串的敗績,當時的進藤光唯一讓人在意的地方,也就是據說被塔矢亮視爲對手的傳言了。而這樣的傳言,也很快在他令人失望的表現下被認爲是毫無根據的謠言。
雖然進藤光很快就彷彿開了竅般,成績突飛猛進,迅速躥升上一組前列,但長期是一組第一名卻因爲心理原因屢屢未能通過職業棋士考試而倍感壓力的伊角也只是將他視爲普通的後輩。
他們真正熟悉起來,其實是在和谷提議幫因爲害怕大鬍子的外來考生而發揮失常的進藤光特訓,從而組成三人團體到各個棋會所挑戰的那一段時間。
和谷似乎從一開始就十分關注進藤,在進藤成爲院生後很快兩人就成爲了好友。對於這一點伊角其實是有點疑惑的,和谷義高雖然個性爽朗熱情,但其實脾氣不算好,衝動易怒,說話還沒遮沒欄,不熟悉的人很容易就被惹得不快。而進藤光,看起來怎麼也不像是有耐心的人。
在那段三人四處挑場子的日子裡,伊角慎一郎的疑惑才終於解開,也終於瞭解到名爲進藤光的這個孩子的深刻吸引力。
這是一個人如其名的孩子。他的存在,彷彿就如同陽光一般,天生就能讓人忍不住將目光放到他身上。也如陽光一般,純粹透澈,溫暖人心。
進藤光是個鬧騰的孩子,但卻從來不會惹人厭煩。伊角經常掛着無奈的笑容,看着和谷和他鬥嘴吵得天翻地覆,然後下一秒卻又勾肩搭背感情好得不行還能聯手坑他一把。
後來伊角回想這段記憶,總能體會到一種名爲幸福的味道。
就像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進藤光的世界永遠乾淨明亮。同時,這個粗枝大葉的男孩,心底卻是無比動人的善良溫柔。
這個孩子,以最真摯的感情對待每一個人,同時也收穫着他人同樣真心的喜愛。
職業棋賽上的失誤,讓伊角一度無法面對那個孩子。不是因爲再次與職業棋手的資格失之交臂,而是因爲自身的懦弱。
伊角害怕自己會醜陋地遷怒於進藤,更怕這樣的自己會傷害到那個孩子。
在中國棋院的那段日子裡,伊角終於能夠誠實地面對自己,釋懷與男孩那如鯁在喉的一局棋。他原以爲,回到日本,能夠看到進藤光在棋壇大放光彩的表現,卻驚訝地得知對方毫無原因的連串不戰敗。
懷着自己也無法清晰分辨的心情,伊角慎一郎找到了進藤光的家。在遭到拒絕後,不惜以職業考試上那局棋爲由,要求對方與他對弈。
職業棋手的世界其實相當殘酷。即使是好友,同時也是競爭的對手。就像職業考試時,飯島良失態地質問伊角和和谷‘爲什麼要幫助對手’一樣,沒有人有責任和義務拉你出低谷。
但也許是團體賽那段時間的感情,也許是不忍一個優秀的棋手就此埋沒,伊角堅定地拉住了進藤光。
那是伊角第一次見到進藤光的眼淚。
彷彿猛然消瘦下來的少年,纖細的身體無法自控地顫抖着,晶瑩的淚水無聲地從漂亮的橄欖綠眼睛裡滑落。
那樣深切的悲傷,那樣迴腸的懷戀,那樣虔誠的欣喜……
一眼萬年。
那個下午,成爲了伊角慎一郎記憶最深處的風景。他將那一幕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來,不敢碰觸,不捨丟棄,不能忘懷。
也許從那個時候起,伊角對進藤光的感情就站在了危險的懸崖邊緣。
進藤光重新回到了棋壇,伊角也以全勝的成績順利通過了職業考試。升段賽、北斗杯、頭銜預選賽……如他所想,進藤光驚人的天賦才華迅速散發出無人能忽視的光芒。
他爲少年的成績而高興,忽略心底的蠢蠢欲動。
塔矢亮與進藤光的關係,伊角和和谷是最早被告知的朋友。
向來與塔矢亮單方面不對盤的和谷義高生了很長時間的氣,而伊角,心底驀然一痛。
尚未來得及發芽的種子,被強行挖出,徒留一片鮮血淋漓。
伊角看着少年純稚的笑容,吐不出一個字。他已經,走到了他無法觸碰的遠處。
就像一場渾渾噩噩的夢,肆虐的風波過後,當伊角終於清醒之時,卻已經到處都找不到那個男孩的身影了。
“怎麼回事?”拉着和谷義高出了休息室,走到僻靜的樓梯拐角處,伊角迫不及待地連聲發問,“你說見到了進藤?!在哪裡?!什麼時候的事?!”
和谷的手腕被抓得隱隱發痛,他卻顧不得抗議。他們都明白,那個消失的男孩對他們而言的意義。
“我是在……”和谷義高緩緩地開口。
……
當和谷話語落下後,伊角並沒有露出歡喜的神色。他的眉皺得更緊了,“你說,你只是在隔着馬路的店裡見到他,而且後來也再沒找到人了?”
猶豫了下,伊角還是低聲說,“和谷,也許你只是眼花了。”
不是他不想找到男孩,只是,這樣的事情他們都已經經歷過多次了。
在人羣一瞥中彷彿尋覓到男孩熟悉的身影,到頭來卻都以失望收場。這樣宛如坐過山車一般的心情起伏,他已經無力再次承受了。
伊角至今無法理清自己對進藤光的感情。也許只是對後輩如弟弟般的疼愛,也許是對才華橫溢的對手的欣賞,也許是尚未發芽的少年朦朧情思,也或許兼而有之……
然而,不管如何,他希望男孩幸福快樂的心情都是不變的,即使永遠只能作爲前輩或者兄長出現在他面前。
“這次不一樣!”和谷反應激烈地反駁,“我能確定那一定就是進藤,我從來沒有這麼確定過。”
“那一定就是他!”
看着和谷堅定的眼神,伊角心底也不禁升起了希望。然而,他到底更理智些,“如果你看到的真的是進藤,他爲什麼不回來找我們?”
面對這個問題,和谷一時也答不出來,他張了張口,煩躁地抓了把頭髮,“我不知道,也許……”
他遲疑了下,“也許他還在生我的氣?”
在那段混亂的時間裡,和谷也曾經激烈反對過進藤光和塔矢亮的戀情,甚至衝動之下曾經脫口而出過‘如果要跟塔矢亮一起,我們就斷交’之類傷人的話。
但是,他們從來沒有真正鬧翻過啊。
和谷義高頹唐地蹲下身,雙臂抱住自己的頭。
伊角臉上也不禁露出痛苦之色。在男孩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他卻遠在中國,只爲了躲避心底涔涔淌血的傷口。
“你不知道,伊角。”和谷悶悶的聲音傳出來,“他那天明明說是去探望朋友的。”
“他說是去因島探望朋友,然後,”他的聲音不由哽咽了起來,“他說,等他回來,他就會是原來的進藤光。”
“他說他要忘記塔矢亮的……”和谷猛地擡起頭,已經淚流滿面,“這樣的進藤,怎麼可能像那些人說的那樣……”
“他怎麼可能跑去自殺?!”
嘶啞的哭音迴盪在寂靜的樓梯間,悲憤、痛苦而絕望。
伊角看着大聲嚎哭的和谷,心痛得麻木。
——你在哪裡呢,進藤?
三年來,和谷義高一直不斷回想着那個傍晚,回想着每一個他能記起的細節。
他清楚地記得,那個男孩站在落日餘暉下,臉上笑容釋然而平靜,像是從未經受過一絲苦難。
他記得,男孩轉過頭看向他,聲音清澈堅定,“我要忘記塔矢亮。”
“所以,要等我回來啊,和谷。”他歪歪頭,露出一個熟悉的調皮表情,“你還欠着我三碗拉麪呢~”
“可不許賴賬!”
他看着男孩離開的背影,忍不住微笑起來,‘約定了,進藤。’
——你回來的話,要吃多少拉麪都隨你。
——所以,快點回來吧,笨蛋。
——再不回來,我就要不認賬囉!
作者有話要說:小小刷了把伊光,和光曖昧~但是他們其實沒什麼,少年時期感情總是有些界限模糊不清的。只要沒挑明,跨過去了,就只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好基友)~
來張ISUMI SAN 的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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