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藤原佐爲,是一名棋士。
‘藤原’,在平安時代,是一個顯赫高貴的姓氏。在我出生的時候,正是藤原一族的鼎盛時期。‘藤原立後’、‘攝關政治’……藤原一族的煊赫輝煌,隨着流淌在一代代平安朝天皇血脈中的‘藤原’血統,推向極致。
冠有‘藤原’一姓的我,就是這樣一個權傾朝野的家族子弟之一。
因爲擁有這樣一個讓人敬服的姓氏,即使僅僅是旁支家族的幼子,即使在權謀之上天真得不像是藤原一族的人,即使癡迷圍棋到讓長輩搖頭皺眉,我依然在弱冠之年就已經受封爲天皇陛下的‘棋待詔’,從此出入皇宮殿堂之上,遊走貴族權臣之間,
平安朝的宮廷生活極致的絢爛奢華,也極致的頹廢靡麗。紅日西墜的花宴上,貴族子弟和樂起舞,舞袖翩翩,光彩絕倫;典雅悠然的詩箋,承載着優美纏綿的和歌,在贈答中傳遞隱秘的心意;穿過長長廊道的官員侍女,重重簾幕掩映下隱約的美麗裙影,珠簾繡幕後偶爾傳出的嬌聲慢語……就像暮春如雪的櫻花,極致絢麗的盛開,極致悽美的凋零。
這樣的繁華如夢,卻似乎與我毫無關係。我只是心喜於能夠一直下着我心愛的圍棋,專注於攀登‘神之一手’的道路。
一天一天,下着我心愛的圍棋,我感到十分幸福。
年少登基的天皇陛下於圍棋之上天賦不甚出色,繁冗的政務也讓他無多餘閒暇專注棋藝。然而他並不是一個讓人頭疼的學生。那樣尊貴無匹的身份,卻同時又是那樣的寬和仁厚。即使對朝政關注不多,我也不止一次聽到衆人稱讚敬服他在政事上的賢明以及御下的高妙。
在又一次被我興起忘形之下狠手大敗之後,天皇陛下並未對誠惶誠恐的我加以指責,反而投子撫掌大笑,親手扶起拜伏於地的我,“卿的棋藝果然十分精妙,奈何朕於其上實是了了……”
擺手阻止我急切的辯解,今上搖頭笑言,“朕自知於圍棋一道天賦有限,卿無需在意。”
“卿以榧木爲棋盤,以玉石爲棋子,縱橫披靡。”年輕的陛下負手而立,遙望宮牆外金烏西墜的漫天紅霞,英武的身姿如神人降世,灼灼目光似蘊藏世間所有華彩於其間,“而朕,則以這大好山河爲棋盤,以天下萬民爲棋子……”
“風起雲涌,天下大勢,盡在朕翻手覆掌之間……”
“藤原卿,”天皇陛下回首看向怔愣在地的我,俊秀的面容上熠熠光華,“朕的‘棋道’與爾相比如何?卿又可願見證,朕的霸業宏圖,實現的那一天!”
……
那天之後,我與天皇陛下相處日益融洽,彼此之間彷彿多了一種無言的默契。在我苦心設計的指導棋下,陛下在圍棋之中漸漸尋覓到了樂趣,棋力也開始有了緩慢的增長。而我,也日漸爲陛下的才華橫溢所折服。我們的相處開始不僅僅限於單調的圍棋教導,詩歌、器樂、書法、繪畫……乃至坊間趣聞、遊戲玩樂,我們無所不談。陛下天資聰穎,觸類旁通,其多才多藝之能,常教我歎服不已。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在這樣安逸平和的生活中一步步磨練提高自己的棋力。
陛下威嚴日盛,肅容斂目的時候,常常不需言語就讓下臣噤若寒蟬。好在在我面前,陛下依然是那個胸懷壯志卻親以待下的天皇。
然而朝中事物日益繁雜,漸漸的,陛下連原本的圍棋指導都時時力有不逮,更不用說閒暇時輕鬆悠閒的漫天閒談。
我與陛下見面的時間不知不覺少了起來。
新認識的小皇子的女官時常感嘆我不像藤原一族的公子,這些與圍棋無關的言語從來不被我放在心上,我也從來不曾深思過女官說這話時語氣裡的惋惜之意以及眼中隱約流露的悲嘆之色。
在我不知道不在意的地方,很多人事都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我理解之外的改變。
“佐爲,”尋思良久落下一子,久未見面的天皇陛下突然出聲打斷我的思考,“聽天童丸的女官說,他很喜歡你?”
想起那個活潑可愛精力充沛的小殿下,我不由笑了,“小殿下很可愛,也如陛下般聰穎異常。”不過,如果小殿下能將更多心思放在圍棋上而不是蹴鞠上就更好了~
“是嗎……”寥寥數語之後,天皇陛下再未多言。
一局終了,正待檢討,陛下卻阻止了我,“不用了。”面無表情地看着棋盤上的黑白交錯,“這一局是朕神思不屬了,佐爲你不要在意。”
看出陛下的心情欠佳,在隨侍女官的示意下,我伏身告退。
當我走出垂首侍立的僕從掀開的門簾之時,從身後傳來我熟悉的沉穩聲音,“還記得朕曾經說過,要你見證我的‘棋道’嗎?”
我稍有驚異地轉身,陛下依然端坐棋盤前,背影如山嶽偉岸,“你對圍棋的熱忱如故,對棋道的追尋不曾稍改,而朕……”沉肅的聲音如金石相擊,堅定決然,“亦不曾更改己志!”
“佐爲,”陛下一字一頓,聲音裡的鋒銳凜冽如飲血的名刀出鞘,“朕爲天皇!”
彷彿有什麼一直被我刻意忽略的東西被掀了開來,我睜開懵懂的眼睛,困惑驚懼地發現世界向我露出了猙獰的一面。第一次,我感覺到了空氣中流動的暗潮洶涌,感覺到日益緊繃賁張的無形張力。
家中在朝上身有官職的父兄形色匆匆,面容日漸陰沉肅然。宮中平日溫柔俏麗的女官也低眉斂目,謹守規矩。從模糊傳入我耳中的竊竊私語得知陛下的寢殿燈火時常徹夜不息……
在我只有圍棋的生活中,這樣的改變是讓人迷惑不已的,也或許,僅僅是我不願意去看清罷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與陛下的相處依然如故,彷彿那個鋒芒畢露的夕陽不曾出現過一般。
然而,到底是不一樣了。
教導天皇陛下的圍棋的不僅僅是我一人,與我共同承擔此榮耀與重責的還有另一名棋士。
雖然同爲御階前的‘棋待詔’,我與他交流並不多,偶然的幾次棋藝切磋亦不分上下。雖然不曾深交,他仿似也不願與我多有交往,然而從寥寥幾局對弈和傳閱的棋譜中,我一直認爲他是一個端方君子。他的棋雖行棋詭譎,兵出奇道,時常劍走偏鋒,狡辣狠絕,然而佈局卻大氣厚重,大局觀不在我之下。這樣的棋手,心中必然有一不可動搖的堅定信念。
神交之下,我亦嘆嗟,他的道,是否與我異曲同工,同爲棋手的我們,是否走在同一條追尋大道的路上。
“藤原君,”在宮中擦肩而過,他忽的叫住了我,“我們似乎久不曾對弈了。”
“啊,是啊。”我困惑而欣喜地答道,“菅原君要與我下棋嗎?嗯,今天不行,我上次答應了天童丸殿下要與他玩耍,不如我們定個時間……”
他看着我高興的樣子,面無表情的臉上漸漸露出了一絲訝然之色,我意識到自己似乎過分興奮了,不由紅了臉,“菅原君……呃,我說錯了什麼嗎?”
定定注視着我的眼睛,菅原君突的搖頭,“不,是我的問題。”
他臉帶笑意,“藤原君赤字之心,對棋道純粹執着,倒是我,相比之下實感慚愧。”
“誒?”我歪歪腦袋,不解他爲何出此自嘲之言。
“藤原君不需要理解,不,應該說你若一直不解我的意思,那纔是幸事。”他悵然長嘆,“只可惜……”
他不再說下去,長辭而去。
數日後,菅原君向天皇陛下進言,‘主君,指導您下棋,一人足矣。’
‘……我們來一場御前對弈,一決雌雄,勝者留下!’
我乍聽此消息,不禁驚異不已。然而陛下已同意菅原君的建議,定下御前對弈的時日。
當日,我回轉家中,父親傳信喚我。來到父親日常議事的堂前,我訝異地發現在座的不僅有我的父兄,還有數位面色沉肅的叔伯。
“佐爲,”一一行禮後,父親率先出言,“與菅原的對弈,你可有把握?”
雖然奇怪素來不喜我癡迷圍棋的父親突然關注此事,我也老實回答,“我與菅原君,勝負只在五五之數。”
“這樣嗎?”父親沉吟不語。
“佐爲必須要勝!”出乎意料的,出言的是父親的兄長,這一支‘藤原’系的領導者,“不惜代價手段!”字句狠切,簡直透出森然的血色。
“伯父!”我驚呼,我已明白這區區六字後的深意。
“佐爲,你該長大了。”父親嘆息,擺手勸阻了欲出言訓斥的伯父,“這已經不是一局棋的問題了。”
“要讓孩兒用下作的手段贏得勝利,那是萬萬不能的!”我不禁氣急反駁。
“你!”伯父沉下了臉,似是十分氣惱。
“佐爲!”一直不甚親近的異母兄長突然出聲,“你可知道,你若輸了,面對的將是什麼?”
“只要我贏了,一切就都不是問題!”
“天真!”伯父氣極,手握成拳狠捶扶手,“我藤原家不能蒙羞!”
“我絕不讓‘藤原’一姓蒙羞!”衝動之下,我出口的話語不加思考。
……
“記住你說的話!”拂袖而去的伯父,臨走前這麼對我說。
我惶然看向沉默不語的父親,恍惚意識到,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麼,但我的心告訴我:
‘這世間沒有什麼,是值得用玷污一盤棋的代價去獲取!’
若連這點都做不到,我又何談追尋‘神之一手’,何談攀登棋神之道!
作者有話要說: ??從五月五就想寫的佐爲番外,雖然好像又脫離最開始的設想了……
關於佐爲的出生年代,雖然百度百科上說的是845年出生,對應的他教導圍棋的天皇應該是清和天皇(850年出生,858年即位),但從我關於佐爲被誣陷作弊一事背後暗流涌動的政治鬥爭腦洞看來,宇多天皇和醍醐天皇更合適點。尤其是污衊藤原佐爲作弊的棋手菅原(雖然我不記得這名字是哪裡出現的),聯繫真實歷史中藤原基經和菅原道真的角力,不得不讓人細思恐極啊~
藤原一族在平安朝牛逼到爆啊~將女兒送入宮中爲妃,一旦生下皇子,就迫使天皇退位,挾持年幼的皇子攝政,攝關政治,獨攬大權,將天皇變爲藤原一族的傀儡!
如果有不對的地方,請當做是我腦洞過大停不下來,不要在意哦~
感謝‘白曦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9-08?01:23:14
白曦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9-08?01:24:41’
麼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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