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東海域,無名荒島,一場攔路打劫迅速演變爲你追我逃。令羣賊樂不可支的是,傳說中戰無不勝的安海軍完全名不副實。他們甬東好漢剛剛殺出,安海船隊便即選擇了轉頭逃竄,殊無血戰之意,甚至連大幫大派的裝腔作勢都沒整上一個,能否有些挑戰性啊?
“哈哈哈,弟兄們,給我追,一個都不能放過!”賊船旗艦,林壽佇立望臺,滿面紅光,點指高喝,任憑冷風吹散他的長髮,怎一個顧盼自雄。一衆海賊們同樣鼓譟狂笑,拼命驅船急追。
然而,更令海賊們差點咬掉舌頭的是,對方壓根沒有一點保護貨物的責任心。那些安海商船的水手看着混亂,可等到安海艨艟接近,他們搭板跳幫的速度卻一點不慢,在賊船追近一箭距離之前,他們便完成了換船。繼而,接上所有人手的艨艟,不管不顧的搖槳踏輪,逃之夭夭。
“這幫傢伙真是傳說中數敗官軍的安海賊嗎?”“這趟壓船的莫非是安海會長的小舅子...”目睹安海諸人逃得如此乾脆,一干賊匪目瞪口呆之餘,不禁做出了各種惡意的調侃與揣測。
不過,林壽卻不打算放過一應安海軍民,他面色轉沉,目光森寒,怒聲叫道:“快追那艘艨艟,一個都不能放過!”
“嗖嗖嗖嗖...”恰此時,卻見艨艟上射出一波波羽箭,帶着明滅不定的火光,撲入四艘被遺棄的商船。這一下,羣賊們沒法淡定了,飛魚幫的樂獷不待沙鎮海下令,便狂喊道:“弟兄們,快去救火啊,否則就白來一場了啊!”
隨着樂獷的座船直奔四艘糧船,其餘賊匪愈難淡定,爲防船貨被燒雞飛蛋打,也爲防止樂獷提前下手多得好處,一衆賊船除了林壽的護衛船隊,餘者紛紛涌向四艘被安海軍遺棄的商船,卻是選擇性遺忘了林壽的命令。畢竟,刀頭舔血爲哪般?
於是,處於南北夾擊中的安海艨艟壓力大減,並在一路西逃中越竄越快,直至最終一個左拐大轉彎,輕鬆越過南方堵截的兩艘小遊艇,飛也似的逃入無垠汪洋,臨了還沒忘利用牀弩,將逼得最近的一艘海賊遊艇射得稀巴爛。
當然,由於衆賊撲火及時,八千石糧食輕鬆到手,未能滅口的遺憾也就被林壽之外的羣賊們拋之腦後了。只是,他們卻是不知,他們這次太過順利的搶劫之旅,將會拉開甬東羣島變局的序幕...
長廣郡,公審大會之後,城陽與高密來使終是不打折扣的答應了血旗軍開出的和解條件,乖乖趕回,催送錢糧兵眷前來長廣。青州州府則選擇了沉默以對,其實是兵力大損後被迫默認了血旗營拒絕繳稅的和解條件。而東海王方面更已開始了糧食換馬的履約,一船船糧食正從徐州出發,通過河海水陸北上長廣。
周邊勢力乃至關東陣營用行動承認了血旗軍佔據長廣的現實,外部壓力驟減,也令長廣上下雜音頓消。再憑公審大會的震懾,以及免稅減賦保障租佃等大禮包的送出,紀澤迅速站穩腳跟,諸般政令再無本地勢力膽敢阻擾。
公審次日,一條條政令公告張貼而出,除了公審大會上紀澤所承諾的內容,又多了三條政令。其一,血旗營將以每日大米三升的價格,僱傭農閒百姓參與修橋鋪路、整竣水利、修築界防等諸項基礎建設。工錢不高,僅相當於血旗備民的薪俸待遇,但對農閒的貧苦百姓而言絕對是個好消息,更是進一步表明紀澤免除徭役的真實。
其二,凡之前並無劣跡的官吏,以及通曉文墨的世子,乃至擁有一技之長的工匠,身體強健的武夫,均可報名參與血旗軍的人才選拔,唯纔是舉。這自是血旗軍向本地百姓與勢力發出的善意橄欖枝,而新組的官府,待設的學堂,籌建的攻防,乃至血旗軍本身將足以消化這些人才。
其三,郡府將進行人口與土地普查,凡佔有閒置荒地,凡非法隱匿人戶、奴隸,凡非法佔有田地的地主大戶,務必在三日內主動向血旗軍交代,由血旗軍根據白契草約估價予以贖回,但贖金將以擬建的水泥、建材、運輸、商行、酒店、輕工、海產等工商產業的股份予以支兌。但凡抗拒隱瞞者,將處以十倍罰金,而舉報者則可得罰金的二成。
此條政令正是紀澤根據張嵩劉涵兩位士人官吏的“投誠”建議,採取的對應措施。不過,紀澤還是知道團結大部分人的道理,並不願過於逼迫人數衆多的小地主階層,將他們非法擁有的土地人口,轉變爲工商產業的投資,既是一種妥協,也是一種引領,還是一次強行的利益捆綁。
值得一提的是,一系列公告中,百姓們將要面對的政權機構並非原有的長廣官府,而是血旗軍派駐各城各鄉的二十支工作隊。紀澤這是以暫時軍管的名義,繞開原有的郡縣官府機構,打算另起一套全新的政府系統,由血旗軍功曹諸史與各級署員暫任主官,再行吸納舊有的合格官吏,從而保證政權的上下一心。
必須說,紀澤腳踏實地僅取長廣一郡的策略,在這裡得到了回報。算上隱戶與奴隸,長廣原本統共也就六千來戶,三四萬人,血旗軍的既有功曹諸史與各級署員足以撐起一個官府框架,還真沒必要費心費力,去調整改造長廣原有的那個糜爛的政府班子。
隨着一道道政令的發出,長廣郡頓時一改冬日農閒的死氣沉沉,舉郡上下忙活一片,堪稱氣象日新。短短三日,便有近兩千戶貧苦百姓向血旗軍發出了保障租佃的申請,也有上千青壯報名受僱參與基礎建設。他們融入血旗建設,乃至接受血旗軍的重新安置,可謂徹底洗涮了長廣的舊有社會結構,將令血旗軍的觸手達至長廣的每一角落。
同時,數百上進的文人、武夫、工匠報名了人才選拔,不論個人對血旗軍的觀感如何,加入這一強力政權已成長廣上下的普遍選擇。而數十家大小地主則乖乖向血旗軍報備了非法佔有的土地人口與荒地,沒辦法,舉報者賞賜二成罰金,也即兩倍隱匿所值,這一條太毒了,與其自找難看,倒不如換些所謂的產業股份,聽說血旗軍真正的經濟倚仗就是工商呢...
wωω¤ттκan¤¢O
少河口,位於長廣東南的天然深水海灣,是長廣郡重要河流少河的入海口。在其不遠的海中,有個不大的海島,島上青數翠柏,即便時已入冬,依舊可見碧色怡人。這個小島便是後世青島之名的由來,而繞過小島出了海灣,便是少海,也即後世黃海的青島海域。
這裡已被紀澤規劃爲長廣未來主要的工坊區與最大的商港——青島港,而在少河口東岸,則將新建一座轄民過萬的青島城。如今的少河口,業已不見往日的荒涼靜謐,代之以忙碌的人羣,擴整的營盤,夯實的大道,平整的碼頭,十數座棧橋和隱現雛形的各類建築。
帶來這一切的,正是駐紮此地的建設兵團。爲了減少外來移民與本地百姓的衝突,血旗軍將按十丁一甲,十甲一保,十保一屯,五屯一個兵團的編制模式,將淘汰戰俘與遷居移民置於計劃統管之下,從事開荒、務農、工坊與基礎建設。而長廣一戰的淘汰戰俘與黃河口後期收攏來的流民,業已組建了第一建設兵團。
十一月初四,午時,青島港碼頭鼓樂喧天、橫幅條條、彩旗飄飄,更北的曠野上,數百口大鍋架上熊熊柴火,牛羊鮮肉、魚產海鮮、粥餅酒水熱氣騰騰,輔以預防水土不服的茶水藥湯。數千軍民陣列井然,目光交匯之處,是遠方洋麪上那帆影連天的一支船隊。如此陣仗,爲的正是迎接船隊上遠自三十六寨而來的血旗移民。
此番到來的太行軍民足有四萬,遠比紀澤最初打算的騎軍家眷要多得多。蓋因大半年過去,三十六寨的管理架構、防禦體系與基礎建設業已基本完備,有了大量勞力富裕,而新墾山田的首年產出僅有十萬石,過多軍民留在太行只能無謂消耗並不寬裕的糧食。在接到張賓等人的意見之後,紀澤索性下令三十六寨來了次大遷移。
爲此,紀澤下令參軍、民務與司法三署設立太行分署,由紀莊、尹銅與趙劍三人留守負責,防務則全權交由太行營,輔以木蘭營一部。血旗本營、血旗三署與木蘭營大部,連同工坊骨幹、軍兵眷屬以及願意遷移的部分百姓,特別還包括奴隸、罪囚、胡人等不穩定因素,此番藉助太平商會在海河水系的運力,甚至在幷州軍的協助歡送下,一道遷來了長廣。
“船靠港了!”隨着議論聲起,紀澤邁向最先靠岸的旗艦。不無憔悴的臉上,頂着兩個大黑眼圈。這些天,他又是穩定本地百姓,又是長廣規劃,身邊又多是武夫,只能加班加點的躬親忙碌,都沒睡幾個囫圇覺,着實有些辛苦。
緊隨紀澤的,還有段德、劉靈、張銀等一干血旗高層,他們同樣不乏疲憊甚至憔悴的臉上,此刻由衷的掛着興奮和自豪,同時,也少不了如釋重負。畢竟,隨着這批海量移民的抵達,長廣的民衆基礎將更加紮實;而大量民政人員的到來,諸人緊繃且疲憊的神經也終於可以放鬆一些了。
“歡迎到家!歡迎到家!歡迎到家!喔!喔!喔…”伴着碼頭上下的震天歡呼,一艘艘海船有序靠泊棧橋。居中旗艦的舷梯放下,一堆人魚貫而出,爲首二人正是張賓與孫鵬,其後則是郝勇、錢波、吳蘭、李良、張敬等等一干血旗高層。左右四顧之際,他們眼中滿是興奮激動,甚至隱有淚光。
“本將於長廣期盼諸位,好比盼星星盼月亮啊!哈哈哈…諸位遠行辛苦,攜數萬百姓平安至此,功莫大焉,功莫大焉!”紀澤搶步上前,滿面春風,笑容可掬,衝着下船諸人就是一通熱情招呼,“聽說諸位另搞了個井陘關,震撼並冀,嚇得司馬騰立馬求和,可算給我等小出一口惡氣,哈哈哈…”
“呵呵…靡靡之光豈敢與皓月爭輝!相比將軍神威蓋世,西襲匈奴,橫穿塞北,浮海奔襲,輕取長廣,我等哪敢稱功?”下船衆人齊齊躬身一禮,滿是敬佩激動,由孫鵬率先答話道,“我等落魄離亂,幸有主公收留,如今竟還得此容身之所,堂堂一郡之地,再不需枉受冤苦,實感蒼天開眼、造化加身呀!”
繼孫鵬的話頭,衆人紛紛抒發感慨:“我血旗營能有今日,全賴主公調度有方,我等十數萬軍民,日後敢不爲主公效死?”“是啊,是啊…”“大夥終於有塊自家的地盤啦…”“再也不用受士族官府的鳥氣啦…”“這下可以安心過好日子了…”“哈哈哈…”
不過,聽着衆人的談笑風生,紀澤卻是漸漸皺起了眉頭,終是不無警醒道:“諸位,這長廣地狹人少,山地貧瘠,且周邊不穩,故而僅是一處橋頭堡,並非我血旗營開基之地,還望諸位莫要就此苟安啊...”
不待紀澤說完,人羣之後,一條白影突然竄出,閃電般向他撲來。“砰!”下意識的,紀某人一腳踢出,白影的來勢立止,伴以小白的嗚嗚哀鳴,以及紀芙略帶抽噎的不滿嘟囔:“哥,怎麼這麼久不見,一上來就欺負小白呀?”
“芙妹,讓你擔心了,想哥哥了吧?”眼見衆人身後冒出的紀芙目中溼潤,紀澤連忙上前,輕撫她的秀髮,滿是愛憐道。豈料紀芙卻是一把跳開,死鴨子嘴硬道:“誰擔心你了,我是擔心小白被踢傷了呢!”
紀澤呵呵一笑,知道紀芙已入叛逆的年紀,最怕被人看小,自不與她理論,卻是轉向一臉幽怨的小白,俯身拍拍它的腦袋,哈哈笑道:“你小子偷吃了多少肉,都長成這樣了?”
然而,就當紀澤站起身子,眼睛餘光過處,令他詫異的是,自家隊伍中的許多胡人,尤其來自塞北高原的胡人,一個個草原硬漢居然一臉虔誠,不時鞠躬俯首,口中還嘰裡咕嚕的禱告着什麼。看情形,若非場合不對,他們沒準還會五體投地。而他們的目標,恰是自己,抑或是自己身邊的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