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一場攻城操演,紀澤一行又在基地各處訓練場轉了一圈,不知不覺已近日落。郝勇擡頭看看天色,砸吧砸吧嘴笑道:“天色已晚,士兵也該吃飯了,主公今晚不妨就留在基地,感受一下此間氣氛。順道讓弟兄們與主公親近親近,好好搓上一頓。嘿嘿...”
“嘿嘿,正浩,你定是想借口喝上幾盅了吧,哼哼,新兵集訓如同作戰拉練,小心被軍法侍候。”看看天色,紀澤不無調侃道,“這樣,最近也不忙,今晚我便不回去了,就和軍卒們一起吃飯,也來嚐嚐新兵伙食如何。至於他人,照常供餐,酒水還是免了吧,呵呵。”
基地雖有直達樂中城的山路,但趕回去肯定天黑了,最近又總是窩在書房忙着法律、政令、教材等案牘工作,紀澤倒也想換個環境放鬆一下,但以身作則卻是必須的。無視郝勇的一臉幽怨,他帶着幾名貼身護衛直接去了新兵營地。
參訓軍卒在基地如同戰時,除了必要物資,幾乎一切都自己動手。紀澤來到營區的時候,士兵們剛剛得令開竈,正忙着打水升火造飯,一時間炊煙四起。只是令士兵們納悶的是,那些平素吃着小竈的軍官們,今日竟然全部轉性,深入基層與兵同竈了。
事實上,軍官們平時都是在基地餐廳吃的小竈,對此紀澤並不抵制,甚至血旗軍還刻意制定有更富營養的軍官伙食標準,畢竟軍隊本就是等級森嚴之所,而明顯的待遇差距也更能刺激軍卒們立功上進。不過,今天老大親下基層,軍官們自也不好再擺譜了。
紀澤同竈加入的是樂東守備營的一個騎兵什,其中有六名漢卒與五名州胡夷兵。他倒並未做作的親手下廚,而是尋些士兵隨意攀談。但不久他便皺起眉頭,因爲他發現,一般情況都是五個夷卒或六個漢卒自己湊一塊說話,彼此交流很少,漢夷士兵之間存在着一層看不見的隔膜,無關敵對,更多是源於民俗差異,乃至語言不通。
其實,借鑑血旗騎軍的漢胡融合經驗,紀澤有過指示,輔兵隊伍須得安排漢夷軍卒形成‘一對一’互助小組,夷卒向漢卒學習漢家語言風俗,漢卒則向夷卒學習騎術等技能,以利雙方共同進步,更快磨合。但這裡看起來,夷人士兵們迄今僅只懂得些簡單軍令而已,卻不知是軍官們執行指示不賣力,還是現在缺乏血旗騎軍塞外那種頂着壓力同生共死的環境氛圍。
這些士兵已經熟練自己做飯,不久飯菜就已弄好,紀澤面前的案上,擺起了一大臉盆飯和一盆素菜。飯是稻米飯,菜是青菜燉豆腐。自有漢人什長將飯菜用碗盛好,恭恭敬敬的遞到紀澤手裡,不無緊張道:“主,主上,請用飯!”
“謝謝了!”紀澤笑着捧起碗,分別用漢語和州胡土語說道,“大家不要拘束,放開來吃,這些飯菜就是敵人,咱們一起將它們消滅掉。”
“呵呵呵...”漢夷士兵們都笑了起來,頗顯傻勁。他們早就餓了,有紀澤發話,便甩開腮幫子狼吞虎嚥起來。
紀澤跑了一天,這會也飢腸轆轆,便與他們一般,風捲殘雲似得開吃。只是,相比已可錦衣玉食的紀某人,士兵們的搶飯本領顯然高上幾條街,當紀澤吃了一碗想再盛飯的時候,恰見一個夯貨正毫不客氣的將最後一點米飯盛走,原本近十斤米飯的飯盆已是空空如也。
無奈的放下碗筷,紀澤苦笑着看着士兵們吃飯,心中卻若有所思。等都吃完了,一羣沒眼力勁的士兵這才發現老大的老大已經乾等他們很久,不由都侷促起來。紀澤一笑,用漢語說道:“我問幾句話,你等可要如實回答。”
“請主上吩咐!”漢人士兵們聞言都一齊站了起來,緊張地說道,而夷人士兵則也跟着站起,滿臉的不知所措。
紀澤擺擺手道:“都坐下來,都坐下來。我就是和你等拉拉家常,用不着緊張。我想知道,你等在軍營能不能吃飽?”
“能!”漢人士兵們異口同聲道,夷人士兵們繼續茫然。
“漢語是通用語言,你等還當多多加強學習,這對你等日後生活同樣很有好處。”紀澤苦笑着衝五名夷人士兵點點頭,用土語勸勉了一句,卻也熄了與他們更多交流的心思,畢竟他只是憑藉好記性應景的懂了些蹩腳的土語,可沒爲其下過多少功夫。
接着,紀澤乾脆專門轉向漢人士兵,衝他們問道:“那吃的好不好呢?”
“好!”漢人士兵們又齊聲答道,但聲音比起剛纔來,明顯要小了一些。漢人什長忙彙報道:“俺們早晚都有一份素菜,中午則一葷一素,葷菜多是海魚,肉則一月一頓。三餐的米飯大餅都是管夠,好得不得了。”
紀澤搖搖頭,這是他前生剛剛改革開放後的飲食標準,那時他紀某人見肉眼睛就發綠,哪裡能算好得不得了?嘆了口氣,他說道:“你等沒有對我全說實話,就看剛纔這頓飯,要說吃飽了,我信。但要說吃得好,我不信。”
一名瘦削的士兵壯起膽子道:“回主上,我等過去在家裡一天兩頓,還是飽一頓飢一頓,現在一天三頓都能吃飽,哪還敢有什麼奢望?”
紀澤朝他鼓勵地一笑,說道:“你這是說出了實話,說明內心還是想能再吃好一點,訓練是件又苦又累的活兒,吃飽吃好才更有幹勁嘛。我再問你等,如果剛纔的菜有一盆青菜燉豆腐、一盆清蒸魚和一盆蘿蔔燉豬肉,你等先吃哪個?”
那個盛走最後一碗飯的士兵脫口而出:“當然先吃肉了。”
衆人看他的樣子,似乎口水都快要流出來了,不由發出一陣鬨笑。紀澤也忍俊不禁,說道:“行了,大家以後加油訓練,我會想辦法爲大家改善伙食的,保證讓大家既能吃飽,又能吃好...”
飯後,紀澤立即召集了基地內的一應中高級軍官,開門見山道:“漢夷輔兵間交流太少,夷人士兵迄今仍不熟漢語,這樣不行。看來,一對一幫帶活動單是命令還遠遠不夠,自即日起,互助小組的兩人須得賞罰同步,以騎兵爲例,每月屯內演武之際,夷卒因不通漢語而影響配合時,同組漢卒一道受罰,漢卒騎術進步突出者,則同組夷卒一道受賞。具體細節某會下達專門命令,還望相關人員日後注意此項。”
見衆人點頭稱是,紀澤跳過這個話題,沉聲道:“諸位,還有一個問題,士兵們肚裡沒油水,光吃魚吃菜不行,既不夠營養又浪費米糧。如今樂島盛產牛、羊、豕(豬),結果軍卒卻沒肉吃,問題出在哪裡?誰能告訴我該如何解決?”
衆人目光齊齊轉向座位邊角的一名微胖軍官,正是樂峰基地的輜重官。本是前來打醬油的他,頓時漲紅了臉,吭吭哧哧道:“這,這,這血旗軍如今單是海外部分就有近四萬,而牧場牲畜正在蓄欄,很少宰殺,又少有其它途徑大量獲取,好不容易擠出的一點牲畜,供應特等和甲等部隊都還不足,乙等輔戰部隊乃至民間便很少供應了。”
紀澤默然,他和身邊的華興高層早不缺肉吃了,自己平常下部隊也多前往主戰隊伍,這一問題尚不突出。輪牧蓄養令華興府牲畜缺口很大,限制出欄還得持續一兩年,這個時代又沒地方批發白條肉,要解決數萬輔兵吃肉問題還真棘手。
不過,如果不想辦法保證士兵們的營養可不行,他今天在訓練中心看到漢人新兵們大都比較瘦弱,甚至不如許多奴隸出身的夷卒,除了天生體格以外,最主要的原因應該還是飲食結構不好,脂肪與蛋白質攝入嚴重不足,而這自然也將影響軍卒訓練效果乃至日後戰力。
見紀澤面色難看的一語不發,那輜重官緊張之下,倒是支了個主義:“不過,北方眼見深秋,正是牛羊出欄之際,主上或可遣人前往遼西遼東購買一批,當可解決一時。”
只是,這廝說到這裡,不知想到了什麼,竟又神補了一句:“主上,上面給發多少肉,咱就拉過來多少,可沒任何截留啊。”
“混球!誰說你截留了,某是想問有無解決辦法!”紀澤頓時黑了臉,瞪眼呵斥道,若非這廝也算給了個赴遼採購的提醒,他恨不得就將這廝給開了。須知華興府目前是準封閉計劃體制,別說他的血旗軍還沒開始貪污墮落,便是有人想,也沒條件啊。
終歸感覺自己被那位輜重官打敗了,紀澤不無泄氣的再度解釋道:“你等應該知道些北方草原民族吧,包括州胡牧民,比起中原人來,他們普遍生得粗壯,力氣也多比中原人大些。這和他們長期食用牛羊肉、喝羊奶有很大關係,其中差距可不是單單吃些魚肉就能填補。諸位不妨想想辦法,羣策羣力嘛。”
郝勇苦笑着搖搖頭,不無揶揄道:“這麼多人,如果經常吃肉的話,怕是哪裡都供不起。實在要讓士兵們吃上肉,只有讓士兵們別訓練了,乾脆自己養豬放羊得了。”
對啊,自己養豬,怎麼沒想到呢!紀澤卻是一拍腦袋,後世那支強大的軍隊不就有自己養豬種菜的傳統嘛。他斷然道:“對,就這麼辦,自己養豬,還有雞鴨鵝,大規模圈籠集體飼養。”
迎向一衆詫異的目光,紀澤笑道:“乙等輔兵營本就有着軍屯任務,誰說軍屯就只能捕魚種糧了,養豬不行嗎?至於具體如何操作,待我再好好想想...”
當晚,紀澤奮筆疾書,憑藉自己前身對禽畜規模飼養的見聞,做了有關大型軍屯養殖場的策劃,由安海貿易負責購銷外勤,由輔戰部隊飼養操作,邊試驗邊建設,利用魚粉、米糠、麥麩、飼草等廉價飼料,對豬、雞、鴨等進行填鴨式規模飼養,直至血旗軍的肉食供應實現自給自足。至於這樣生產出的可能是後世的“垃圾肉品”,在肉都幾乎沒得吃的華興府,壓根還排不上議題。
當然,等到規模養殖的肉到了軍卒的碗裡,怎麼着也得一年以後了,眼前的問題也得解決不是?爲此,除了赴遼購買牛羊,滿腦子是肉的紀某人又將賊眼瞟向了大海,瞟向了渾身是寶的鯨魚們,誰叫鯨魚是肉不是魚呢。反正西晉時的鯨魚很多,更沒有什麼國際動物保護法,便先來頂頂吧。
說來安海水軍早就發現貫通北海與黃海的朝鮮海峽,因爲冷熱洋流交匯之故富含各類海洋生物,也是鯨魚們的聚集之地,怎奈血旗軍先是沒空,旋即整編,繼而到了颱風季節,一直不曾下手,而今颱風季節已過,華興府正該捕自己的鯨,讓後世的小日本無鯨可捕,不過,有他紀某在,這一時空倭島是否能發展出小日本還真難說。
於是,一份捕鯨弩的設計草圖以及相關命令躍然紙上,目標則直指朝鮮海峽中的無辜鯨魚。巨無霸抹香鯨自然除外,那傢伙雖然一條就價值成千上萬貫,可紀某人迄今仍對之有心裡陰影。至於紀某人內心對未來瀕危動物的那一點愧疚,有必要嗎,哥自家弟兄們還餓着呢!
接下幾日,紀澤卻是陷入了講武堂,與一干未來的軍中精英,以及來此定期培訓的中高級軍官打成一片。儘管如今的講武堂業已細化,分有水、步、騎、諜、謀、政、輜等諸多系別,但對愈加大嘴巴的紀某人而言,沒有哪個科目是他不敢去當教授的。(政系主要培養的是教導史,在五月整兵中,已將過去的功曹諸史職能細化,思想政導工作將劃歸新設的各級教導史。)
當然,如今的紀某人,最擅長的已是政治動員了,閏八月初五,樂峰基地大禮堂,華興府與血旗軍一干高層、講武堂師生、以及各級培訓班在島人員悉數集中於此,以聆聽紀某人的一次專題報告。
正座之上,紀澤正襟危坐,神情肅然,侃侃而談間,正致力於華興府與血旗軍的思想統一:“華興府現已站穩海外,然而,我等乃華夏貴胄,秉持華夏正統,四鄰卻多外族夷狄,便是內部,也有許多外族百姓,且日後將有更多外族涌入華興府治下。諸位乃華興府骨幹精英,內政外交之際,如何對待府外勢力,如何對待漢外民族,以何爲行事標準?無它,內聖外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