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寨,南門之外,紀澤整一副被人拋棄的怨婦做派,衝着寨牆氣呼呼的吼道:“想要老子罷兵,拿一千萬來,不,是兩千萬錢。給錢老子就走人,絕不動你烏桓人一根毫毛!”
寨牆上,陳姓晉官與那親衛長大喜,兩千萬錢而已,王家寨搜刮的勉強就夠了,雖然心疼,但慷他人之慨總比丟自己小命要強。陳姓晉官猶自不信道:“錢我等可以出,只不知紀大人撤兵可是當真?”
眼見紀澤就要開口承諾,一邊的王麟再也按捺不住,他目光噴火,幾乎是吼着道:“紀大人,你這般撤兵,置我王家寨於何地?沒有我等協助,你血旗營恐也不能在此耀武揚威吧?”
王麟的聲音可不小,紀澤身後的近衛們立即過來護住了紀澤。有了這一動靜,寨牆上下的雙方人馬都將目光聚焦於紀澤,場面一時頗顯壓抑。而血旗營陣旁,不知何時已悄然潛入王家寨陣中的夏山虎則要跟着王麟開罵,卻被一臉陰晴不定的王通暫時拉住。
像是剛想起來似的拍拍腦門,紀澤做爲難狀思考片刻,還偷偷衝王麟擠了擠眼,繼而對寨牆方向喝道:“紀某之前答應過替王家寨人出頭,也不好失信於人,這樣吧,你等賠償王家寨人五百萬前,再將所有王家寨俘虜給放了,紀某也就好做了。”
“那麼你血旗營走了,王家寨人再來攻寨,我等又當如何?”陳姓晉官可不傻,立即抗議,不過話一出口,他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連忙補救道,“動輒前來騷擾,煩不勝煩啊!”
似未察覺陳姓晉官自曝其短,紀澤這次轉向猶自憤慨的王麟,再次擠了擠眼,大聲道:“爲救被俘族人,你王家寨人先隨我去做客,三日內不得攻寨,如何?”
王麟驀然,他感覺有哪兒不對,一時又想不明白,但畢竟能先救回被俘族人,也沒再扎刺,後方的王通則面顯怪異,同樣選擇了不言不語,還頗有深意的瞥了眼身旁猶自憤慨的夏山虎。
倒是一直淡然不語的吳蘭似已瞭然於胸,這時湊近紀澤一步,低聲提醒道:“將軍大人,這般做法利用敵方軍情缺失而取巧,雖勉強不算失信,但仍有欺詐之嫌,日後恐於將軍大人信譽不利啊。”
將軍大人?紀澤暗歎口氣,頗覺被這名銜壓得頭疼。甩甩頭,他正色答道:“信命孰重?相比數十條無辜性命,別說一個狡詐的聲譽,便是讓紀某出爾反爾又有何妨?”
沒再內部分說,紀澤再度衝寨牆喝道:“經與王家寨少債主商定,紀某可以擔保,王家寨人三日內不得攻打你烏桓人。不過,你等還得增加五百萬錢,做我血旗營的酬勞!”
衆人下巴掉地,這麼多人等着是否開戰,這廝竟想着酬勞,沒見過錢嗎,怎麼得鍋上炕的敲詐,注意點吃相好不好。寨牆上的烏桓一方自然相當不爽,這下掏出的將是他們之前在山外的劫掠所得了,但他們反也放下心來,要錢總比要命好呀。雖仍不踏實,但在他們看來,終歸不過是些財物和財物般的女人,面對血旗營這樣的兵匪,那些真心於保命無甚作用,還不如簽訂這個城下之盟,只要有三天緩衝就夠了。
陳姓晉官與那親衛長一番商定,卻是再沒力氣嚷嚷了,便由親衛長喝道:“錢財我等可以出,但數目太大,一時只能尋些金器珍寶湊數。其次,還請紀將軍與那位王少寨主當衆立下重誓,血旗營與王家寨人三日內不得前來攻擊我軍!”
紀澤怒道:“紀某雖殺伐果斷,作戰善謀,卻不像當官的那麼多花花腸子,既然當衆說了,那就一言九鼎,還要什麼重誓!你等是懷疑紀某誠信嗎?”
寨上沉默一片,寨下則偷笑不斷,良久,無人搭理的紀澤面顯尷尬,只得不情不願的指天發誓道:“我紀虎在此立誓,只要寨中烏桓人交出三千萬錢與王家寨所有被俘百姓,我血旗營立刻退兵,並保證己方與王家寨民三日內不得攻擊此地烏桓人。若違此誓,叫紀某天打雷劈!”
繼紀澤之後,王麟也在吳蘭勸說下當衆立了重誓,就此,雙方談妥城下之盟,王家寨內外殺氣頓消。寨中烏桓人自不敢耍甚花招,在血旗營主動後撤裡許之後,他們乖乖送出了被俘百姓,以及一箱箱的金錢,倒把寨中僅餘不多的健康胡寇給累了個半死。
遠遠看見己方軍卒將數十王家寨被俘百姓接回,紀澤長鬆口氣。他壓根就沒想過放過烏桓人,這些胡寇挾持百姓作戰的做法貽害無窮,其氣焰絕不可助長,但他血旗營也不能踏着無辜者的屍體前進。所以,爲在戰前便率先救出這羣無辜,他費盡心機,傾情出演,更不惜搭上聲譽自貶形象,總算得償所願。
這時,一名伺候從北方快跑趕來,稟告紀澤道:“將軍大人,適才有小股官軍探哨進山,前來王家寨方向,與我伺候對遭遇後便即撤離。我等捕獲一名活口,據其交代,來者爲中丘郡兵,來自郡城。”
賞退那伺候,紀澤不願再浪費時間等待金錢的搬運,他行至王家寨人所在,不出意外的遭遇了一雙雙怒目相視。夏山虎第一個發飆道:“你這卑鄙之徒,自保實力,貪圖金錢,竟然放過胡寇,官軍果然沒好東西!”
“那些金錢多掠自王家寨,自然還是王家寨的,紀某一味索要,不過掩人耳目以圖救人罷了。”果然想要瞞過敵人就先要瞞過自己人,紀澤搖頭苦笑道,“夏寨主可曾聽聞紀某承諾不讓摩雲寨動兵?只不知摩雲寨三百人馬洶洶而來,可敢獨自攻殺那些軟腳蟹?”
“我摩雲寨既發兵而來,自然有膽,卻不會像你等這般只說不練!”夏山虎聽得一怔,旋即恍然應允,但對紀澤卻依舊不假辭色道,“那胡狗說你不該叫血旗將軍,而該叫陰損將軍,倒真沒錯!俺算是明白你怎能斬殺那麼多胡狗了,果然夠卑鄙!”
當着衆人的面,紀澤脾氣再好,也受不住這廝一再出言不遜,他冷冷道:“既要斬殺胡寇,又要保住王家寨無辜人質,夏寨主,你能教給紀某其它辦法嗎?若是不能,便別在此聒噪!”
“你!你...”夏山虎大怒,想要動手,自有王通按住,想要斥罵,可又似覺紀澤言之有理,一時竟憋紅了臉,矗在那兒不知所云。
見夏山虎被駁得啞口無言,紀某人心情稍好,自也不願鬧僵,只得再度苦笑道:“好了,大局爲重,夏寨主,山外已有官軍窺探,時間緊迫,王家寨被俘百姓既已救出,還請貴寨好漢儘早登場如何?據紀某方纔觀察試探,胡寇確已毫無抵抗之力,且山腳寨柵昨夜已被燒燬。而今山火已滅,貴寨若繞至寨西半山直撲而下,應可輕鬆破寨。當然,還請夏寨主謹慎小心,切莫陰溝翻船,屆時,我軍也將屯兵寨下,爲貴寨牽制敵軍。”
夏山虎哼哼兩聲,沒再與紀澤鬥嘴,徑直前往山道轉角,去召集摩雲寨隊伍備戰了。王通則頗帶歉意的上前,長身一揖道:“將軍大人爲了顧全我王家寨落難族人,不惜損失信譽,老朽代舉寨上下謝了。那夏山虎雖性格莽撞,卻爲磊落率直之人,應不會別有動作。待他事後轉過彎來,老朽定要拉他前來向大人賠罪!”
紀澤擺擺手,短暫相處,他也覺夏山虎正如王通所說,只是此人似與他紀某人犯衝,卻是隻有苦笑了。這時,他忽然注意到,王麟正指揮着王家寨人也在整裝列隊,不由眉頭一皺道:“王老,你等這是作甚?”
“紀大人誤會了,我等既隨大人一同立誓,自不會陷大人於不義,向寨中烏桓人下手。”王通眼底寒芒閃爍,謔笑着解釋道,“但是,我等並未承諾不向寨內其他人下手,譬如石矩那幫狼心狗肺之人,總得讓族人們有處發泄怒火纔是啊。”
大家都學壞了,紀澤啞然。石矩等人之前的做法委實令人不齒,他自不會爲了他們去阻撓王家寨人。況且,眼下寨牆上雖無那羣晉軍,孰知戰起之後他們是何立場,有王家寨人對付也算有所預防。想了想,猶覺那些精銳老兵殺之可惜,他還是建議道:“同胞相殘,委實可嘆。哎,大多普通軍卒罪不至死,還請王老慈悲心腸,勸導族人莫要濫殺,事後倖存者便交與我血旗營吧。”
未時三刻,正當烏桓人還在吭哧吭哧向外搬運保命贖金的時候,王家嶺南麓突現一支近三百的隊伍,他們打着摩雲寨旗號,踏着尚有餘溫的山火灰燼,繞至王家嶺半山腰,斜刺裡猛撲往王家寨。他們兵甲駁雜,陣型散亂,卻是個頂個的彪悍,爲首一名手持鑌鐵大棍的九尺壯漢,更是威風凜凜。
於此同時,剛還立誓定約並和氣收兵的血旗營與王家寨人馬,霍然撕下了綏靖面紗,驟顯猙獰殺機,氣勢洶洶直逼寨門。霎時間,王家寨戰雲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