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嗖嗖...”弓弦齊鳴,銳嘯破空,一撥箭雨從突馳的騎衛羣中飛出,帶着奔馬的增速,帶着俯衝的勢能,更帶着百餘騎衛的憤怒,先一步扎入上前阻攔的段德所部。噗噗連聲,箭矢入肉,血花朵朵,軀體栽倒,更多的箭矢在刀格盾擋中無奈落地,卻也打亂了該部私兵步卒的攻防節奏。
“叮叮叮...”大刀狂舞,水潑不透,周新的馬前不斷有箭矢落地,他本人則疾馳不停,毫髮未傷,但他身後兩側,卻也不時有人中箭甚至墜馬。段德所率的盧氏私兵不愧訓練有素,諸般被動之下,仍然發出了接二連三的弓箭反擊,卻也稍滯了騎衛的馳速。
“咻咻咻...”山腳漸平,奔馬愈疾,雙方轉眼已近四十步,騎衛們藉着馬力加成,擲出了兇悍的投槍。投槍嗚咽,猶如烏雲蓋頂,直撲私兵陣中,破甲穿盾,透胸碎肢,腥風血雨之間,段德所部業已折損過半,緊急組建的槍盾陣更已支離破碎。騎兵拋擲投槍的恐怖效果,直令意欲一搏的段德面無血色。
“鐺!鐺!噗!”周新一馬當先,並未理會軍陣邊緣指揮的段德,而是直衝私兵殘陣中央,大刀橫撩間,磕飛兩把螳臂當車的長槍,去勢不減,寒光閃過,一顆大好頭顱高高拋起。緊隨其後,擲出投槍的騎衛們業已拔刀伏身,人借馬勢,橫刃前斜,快速收割着前路的條條性命。
騎衛第一隊的楔形騎陣猶如刀切牛油,輕易鑿穿了這一私兵殘陣,而當郝勇客串打頭的騎衛二隊再度來了次鑿穿,徹底崩潰的殘陣內已經沒幾名活着的私兵了。莫說盧氏私兵無能,入山剿匪這等情形,除了少量軍官與親衛,沒誰帶騎兵的,而步卒遇上俯衝加速過的騎兵焉能落好,更別說他們是在諸般被動之際,還猝然遭受了中原罕見的騎兵投槍。
由周新開路,騎衛順利突破了前迎阻擋的段德所部,立時一分爲二,像是撲向綿羊的大灰狼,各自扎入左右兩曲的中丘軍陣,刀如匹練,槍似毒龍,縱馬踩踏,好一番擋者披靡!
只可悲段德一衆拼命阻敵,爭取的那點時間根本沒夠前陣軍兵從碎石雨打擊中擺脫混亂,郡兵們更非士族私兵那般意志堅定,儘管人數衆多,卻絕無什麼以步克騎,一個個哪管官長喝令,拼命左閃右躲,避之唯恐不及,只盼這隊騎衛煞神趕快鑿穿離去。
只是,好不容易死道友不死貧道,挨至騎衛絕塵離去,前陣軍兵不及喘一口氣,又覺眼前一暗,卻是後續的血旗步卒已經送來了箭雨大禮。再一次死道友不死貧道,中丘軍陣已成亂麻,存於軍兵總算搞清了形式,這一仗九成九要敗了,對方哪是官長們宣傳那般只會偷襲下絆抑或死守營寨的烏合亂民,分明就是羣地獄出來的惡魔嘛!
於是,就在軍官們絕望的呼喝中,中丘前陣轟然崩潰,軍兵們再不肯結陣迎敵,而是紛紛潰逃。逃吧,難道還等着享受那種恐怖的投槍?逃吧,何必再聽士族官長的呱噪!逃吧,沒空管同袍的死活!逃吧,憑啥飢寒疲累時還要俺拼命!逃吧,有什麼能比自己保命要緊!逃吧,臥槽,後陣的那幫混蛋竟已先逃了!
潰逃大軍之中,不乏權謀遠勝軍事的中丘主將盧闡。這倒並非盧闡貪生怕死之故,事實上,他是被盧滎拖着馬逃的,盧闡公子迄今猶自保持着驀然回首的望月造型,只因慣於運籌帷幄的他,尚在迷糊現場局勢緣何如此急轉直下,本該來虐血旗營的,怎的轉眼便被反虐得如此徹底呢?
潰逃大軍的最後,則是一度試圖螳臂當車的段德。躲過投槍,讓過騎衛,又避開後續的箭雨,他驀然回首,眼中卻已只剩一羣無情的背影。悲憤、不屑、沮喪,他一聲怒笑,就欲五十步效百步,但環視一圈,緊接着又環視一圈,他隨即吐出一口老血,因爲他的戰馬竟早不知被哪個混賬騎走了,這叫他一身鐵甲的咋逃啊?
“呔!兀那黑廝,昨天就叫你跑了,今個定要你嚐嚐咱家的三板刀!”一聲暴喝傳來,段德頭皮發麻,轉眼看去,果是昨日那名黝黑布將。他披掛全身鐵甲,高舉丈許陌刀,狀如鐵塔,猛如金剛,正是遙遙領先血旗步卒的紀鐵。
“三弟,最好留活的,這黑廝看着順眼!哈哈,弟兄們,皆我炎黃同胞,投降者莫殺!”又一聲大喝從血旗步陣中傳來,發話的正是跨騎大黑,背弓持盾,手提重刀的紀澤。諸般算計下發動閃電突擊,竟令飢寒疲累的中丘軍兵一觸即潰,乾脆程度遠超最樂觀的估計,紀某人此刻心情大暢,自要顯示仁義,減少傷亡。
“跪地免死!跪地免死...”紀澤這一開口,自有旗牌手跟着高聲宣令,隨着軍卒應和,勸降聲逐漸響遍嶺間。
“你才黑廝,你全家都是黑廝!黑鬼欺人太甚,看段某與你一戰!”眼見逃跑無望,再被一衆賊軍招降,本就兵敗鬱結的段德不勝其辱,他一個外姓之人能做上盧氏私兵統領,可非泛泛之輩。怒喝間,他大槍一挺,舞出銀花點點,便即刺向奔至眼前的紀鐵。
“劈腦袋!”紀鐵大喝一聲,也不理段德的槍法精妙,只管將陌刀罩頭劈下。管你幾路來,他只當頭去,左右他兵器夠長,又一身鐵甲防護,可不怕與人兩敗俱傷。
“鐺!”一聲金鐵交鳴,卻是段德緊急變招,橫起澆蔑槍桿,硬接了紀鐵這一刀。他可不願與紀鐵同歸於盡。再說了,若是不接紀鐵這一刀,多半也是他自個喪命,紀鐵受傷而已。只是,這一招架卻令段德叫苦不迭,他也算頗有臂力,以勇悍見長,仍被紀鐵這一刀震得虎口迸裂,雙臂發麻。
“鬼剔牙!”紀鐵一刀被阻,旋即搬轉刀柄,伴着呼喝,陌刀順着槍柄,削向段德的雙手乃至腦袋。段德尚未回過勁來,便見寒光再至,頓時大駭,哪還敢接這茬,索性棄了上品長槍,矮身一個咕嚕滾翻開去,再起身時,已是抓了把鋼刀拔足狂逃。
“掏耳...咿,人哪去了?大哥,你這第三招不靈呀!”紀鐵晃晃腦袋,抱怨了一嗓子,大腳邁上幾步,復又追上段德,口中兀自喝喊,“黑廝莫走,再陪俺練練,劈腦袋!”
且不說紀鐵拿段德練刀,戰場之上,已經演變爲一邊倒的追殺局面。血旗營的騎步主力,乃至隨後跟出的新兵、預備兵,紛紛加入了這場饕餮盛宴,寨上只留梅倩率女衛看家了。而引發此戰的湯紹,身下車旁的郡兵早便隨着鄧喜一鬨而散,他自被血旗軍卒救下醫治不提。
要說郡兵們打仗不行,腳底抹油確是箇中好手。他們丟卻兵器,拋棄鎧甲,一個個豕突狼奔,山野之間逃得愣是不比騎馬慢。便是那些私兵,大勢之下也沒了抵抗之心,好些的還保護主子跑路,差些的乾脆學起郡兵隨大溜,縱有一小撮冥頑不靈想不開的,面對血旗營的鴛鴦小陣,也只有敗亡一途。
“嗖!”一根羽箭帶着尖嘯,劃破長空,沒入一批駿馬的後臀,令它一聲痛嘶,不由一個失蹄。馬上坐着名盧氏的郡兵軍侯,正在左劈右砍,大殺四方,不過目標非是血旗軍卒,而是前方擋他逃路的潰兵。戰馬這一失蹄,這名掌控一曲郡兵的盧氏軍侯一個不防,猝然栽落馬下,一身沉重鎧甲令他幾未受傷,卻再不能逃離血旗軍卒的捕獲。在他身後八十步遠,盎然收弓者,恰是紀澤。
人如虎,馬如龍,紀某人金甲銀鞍,雕弓重刀,率着一衆貼身近衛,馳騁沙場,蕩氣迴腸。好吧,準確的說,他不是率着近衛,而是被一干近衛圍護中央,呼喝指揮,謹守智將風範。倒是他那愈加嫺熟的箭術,藉着黑雕弓的加成,不時點名一些猶在逃竄的敵方軍官,雖說片血不沾身,但論戰功還真能名列前茅。當然,紀某人很仁慈,射馬不射人,射傷不射殺,那些可都是金燦燦的肉票啊。
突然,視野中一點豔紅吸引了紀澤的注意,定睛看去,那騷包的行頭,不正是盧闡嘛。由十數盧氏私兵刀劈馬撞的開路,那廝剛剛突出郡兵潰羣,正縱馬鼠竄。紀澤大急,立馬氣運丹田,高聲喝道:“那個大紅披風的是盧闡,弟兄們,抓住他有重賞啊!”
紀澤的嗓門夠大,頓時引得不少騎衛轉向殺去。盧闡竟也聽到了,卻是忙不迭去解披風,頗有曹孟德斷袍割須的風采。怎奈心急之下,披風一時愣是解不開,好一副手忙腳亂。
遠遠看見盧闡恰似一隻驚弓之鳥,紀澤哈哈大笑,不無惡作劇的喝道:“盧闡小兒,看箭!”
以紀澤現在落後百多步的距離,他哪能射中盧闡,是以僅是光喊不練。可盧闡不知道啊,他正雙手並用解着披風,聽見紀澤呼喊,下意識的連忙向左側身俯腰,以作閃避,豈料天理昭彰,山間本就崎嶇,他的坐騎恰時因地向右一竄。於是,數因並果,騎術平平的盧闡公子悲劇了,竟被硬生生甩落下馬,咕嚕嚕滾了數丈之遠。
不知是身嬌體貴經不得摔,還是關鍵部位撞了岩石,盧闡再也沒能爬起。他的親衛們大驚,連忙回馬就欲將他救起。只是,他們的位置正在近千潰兵最前,想要回身救人哪那麼容易,更何況,他們方纔急着逃命,可沒少對擋路軍兵使用血腥手段,這會誰會顧及他們的救人心情。結果就是,盧闡的親兵們被潰兵裹挾着繼續前行,而盧闡本人,則被淹沒與成百上千雙大腳之下,可謂生的榮耀,死的坑癟。
“哈哈,將軍,你方纔那一嗓子竟是吼死了盧闡小兒,絕不亞昔日張翼德長阪坡那一吼,堪稱美談呀!只可惜,卻是愣讓卑下錯失了一樁大功啊,哈哈哈!”盧闡殞命之所,郝勇指着血肉模糊的那具屍體,對隨後趕來的紀澤謔笑道。
“哪裡哪裡,張翼德勇冠三軍,紀某怎敢與之相提並論,哈哈哈...哼,真是隻廢材的驚弓之鳥,其實,我真的不想他死,至少現在不想,千面的那個問題我還沒有答案呢。算了,左右我發誓要爲湯頭取他性命,也算做了了結。”紀某人得意大笑,卻也略有遺憾。所謂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倚,紀澤尚未真正意識到,他那致命一吼在博得美談之餘,的確令他錯失了預防自身一場殺劫的機會。
“哈哈哈,將軍,鄧喜那廝被俺抓住了。俺一早便盯着他呢,哈哈...”正在此時,錢波驅馬趕來,興奮的邀功道。在其馬後的地上,正拖着腿部插箭的鄧喜。錢波確實值得開心,擒住鄧喜,非但能爲湯紹討個公道,也能令他坐穩騎衛之首呀。
此刻的鄧喜,雙手背縛,被根繩子拴着,一身鮮血淋漓,都伯服飾業已成了爛布條。見到紀澤,他立馬掙扎着跪地,鼻涕一把淚一把,苦苦哀求道:“將軍,將軍大人,小的錯了,小的不是人,小的一時讓豬油悶了心啊。小的尚有八十老母,下有待哺稚兒,看在小的...”
“夠了!帶走吧,留給湯頭斬殺雪恥。”紀澤冷然揮揮手,眼見猶自哭求的鄧喜被拖走,他不免暗歎口氣,又補充道,“別再地上拖了,畢竟也曾一同戰鬥,給他個痛快!”
“大哥,那黑廝已經被俺擒下了,俺依着你的吩咐,留了他一命。”紀鐵風風火火趕來,不無抱怨道,“只是,那黑廝不是俺打倒的,而是被俺累趴的。你教俺的三板刀法,好像不那麼管用啊。”
“怎麼可能,定是你練得還不熟。”紀澤一臉不爽,旋即又一拍腦門道,“對了,三板刀更適馬戰,定是他沒騎馬之故。看來也該給你弄匹好馬了,回頭尋條板凳將就先練着...”
盧闡身死,鄧喜被擒,捎帶還捉了個段德,紀澤這邊輕鬆快意,那邊的中丘軍兵依舊潰逃個不停。只是,畢竟飢餓疲憊,他們逃出二里之後,大多便跑不動了。聽着跪地免死的勸降,他們再想想血旗營過往對郡兵俘虜的優待,還是省點力氣,乖乖就縛吧,越來越多的郡兵乃至私兵,陸續放下了武器。
當潰兵前方出現了孫鵬所部的適時攔截,這場寨下追殺終告謝幕。狗急跳牆、臨死反撲愛誰誰去,走投無路的潰兵們再無他想,終於大面積的選擇了乞降。就此,今日前來寨下挑釁的千多中丘軍兵全軍覆沒,除了少量戰死與遁入山林的,被俘者竟高達八百餘人,反觀己方傷亡不過數十,甚至少於昨日防禦時的折損。必須說,此戰實乃血旗營迄今最大的一場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