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羅嘯成隨着湘夫人離開塔心後,便隨她往東皇水閣西面行去。一路穿行在東皇水閣的走廊之間。走廊曲曲折折,時而上層,時而下折,其間重重法陣穿行,更是迷局難定。一路之上,但見飛閣流丹,下臨無地。飛鶴徘徊沖天,雲霧氤氳四漫。諸多仙草浮生於空中,根系蔓延,成網狀懸空而結。更有許許多多從未見過的奇珍異獸,不時從虛空中奔過,或猛健如虎、或溫順如羊。所見種種,真讓人目不暇接,驚口難合。
路上也會遇到許多美麗的神女,或執着燈火,或垂首而行。見到湘夫人,便有序的分退兩邊。等他們走過許久,這才又無聲合成一列,動作協調一致,姍姍隱在漫漫白雲之間。
“湘夫人,您口中的山鬼神上可是屈子九歌之中的山鬼?”羅嘯成好奇問了一句。
湘夫人微微側臉,淡淡含笑:“不錯,當年的靈均大夫的確與東皇水閣諸位神祇都有相交,不過相交最深只有八人,我與山鬼妹妹有幸與他結識,倒也算一場緣分。”
“八個?可是九歌不是...”說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九歌之首乃是東皇太一,想必那並不是一位能夠隨便與人親近的神祇。不過屈原卻對其尤其敬仰,因此所做第一篇便是《九歌·東皇太一》。
“也因爲靈均大夫的緣故,似乎人界對東皇水閣有了一些瞭解。其實除了雲中君,少司命,大司命,湘君他們之外,東皇水閣還有許多未被人界所知的神祇,只嘆靈均大夫壽歲太短,無法與之共話天一造化,實乃憾事也。”湘夫人微微頷首,似乎對這位三閭大夫甚是崇敬。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羅某雖不諳詩書,卻也知道這些口耳相傳的詩句,不知道這位山鬼神上是否如詩中所言,羅某倒是有些好奇了。”
湘夫人微微一笑,道:“倒是差異不大,山鬼妹妹性子嬌俏,有些貪玩活潑,閣下見過就知。我和她都不過小小神女,閣下不用如此稱謂,我們平輩相稱即可。”她腳步忽然頓了一頓,望向前方,長髮飄揚如瀑。“前方不遠處便是洞明境,那裡是山鬼妹妹的居所。”
洞明境外圍仙霧繚繞,影綽之間,似乎有山水映象。羅嘯成隨着湘夫人慢慢走去,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自己已經走離了那富麗堂皇的東皇水閣,來到一處高大的山洞面前。回首環望,放眼只見茫茫雲海,其中仙鶴飛動,彷彿身在幻境之中。
進了山洞,穿過幾層大霧,面前竟又是另外一片洞天。此處仍然是雲霞靉靆,繚繞不散,但是放眼所及,已經能夠看見綿亙不絕的山脈,青山翠谷,瀑布飛巖。蒼翠的老鬆盤根錯節,山間時而傳來鷓鴣輕啼,彷彿是雨後空山。
兩人出現之處是一座山崖,湘夫人手中翠竹一揮,便有一片白雲出現在她腳下,長裙撩動,身子向前微傾,便如一隻白鳳從天而降,極快地飛向一處山谷。羅嘯成便也喚出夢蝠,雙翅一展一收,便也隨着湘夫人的身形跟去。
少許時光稍縱即逝,兩人已經來到了一處蔥鬱的山谷,落腳處是一個方形祭壇,其中間擺着一尊巨大的鼎,其中還在散發濃濃的霧氣。其間四處水響,滴答不停,在這空谷之中迴響不絕,靜謐非常,細品之下,更是說不盡的禪意。
湘夫人向前走了幾步,望向鼎後的山林,輕聲說道:“山鬼妹妹,不出來見見客人麼?”
少時,只聽得四周的山谷中響起一陣清脆如銀鈴般的女音:“娥皇姐姐,今天怎麼有空來我這山裡玩玩啊?先說好哦,這幾天小狸都在我身邊,可沒有去你那裡搗亂。”
湘夫人掩脣媚然一笑,道:“我何時責怪過文狸,你且出來,今日你有客來此,不可失禮。”那女子嘻嘻笑了幾聲,忽見拿大鼎之後的山林之中亮起一道紅光,一條紅線從中射出,在山間林中幾度迴盪,山霧隨之而舞,女子笑聲時時迴盪,不久,只見那紅光之中竄出一隻赤豹,縱身一躍便落到大鼎的邊沿之上。
羅嘯成驀地一驚,連連退出幾步。那赤豹似乎注意到了他,猛然間向他撲了過去。羅嘯成見狀,身子突然閃到一邊,赤豹撲了個空,回過身來,躡着腳步又慢慢向他靠近,血牙齜出,無比兇猛。羅嘯成驚出了滿身的冷汗,正要掏出貫日斧,只聽得那女子的音鈴聲又響了起來。
“小荼,不要鬧啦,那是客人,嚇壞了人家娥皇姐姐會生氣的。到時候把你關進翠竹陣,我可救不了你哦。”
赤豹聞言,身子忽然一顫,口中發出幾聲嗚嗚短叫,隨即屈下腿趴在原地,像只大貓一樣一動不動了。羅嘯成正驚訝這赤豹變得如此之快,只見那赤豹背上一個人影緩緩出現。待得可見之時,便發現那是一名女子。看她樣子約麼十六七歲的年紀,頭髮翠綠悠長,身姿曼妙誘人。膚若晨曦薤露,脣若落日丹輝。她手中拿着一束五顏六色的香草,正側坐在那赤豹身上,笑意盈盈的撥弄着花瓣。
羅嘯成只看了她一眼,面頰便一陣通紅,隨即低下眼眉不敢再看。那女子全身上下只用幾株花藤遮住羞處,曼妙身材一覽無餘,羅嘯成雖然不拘小節,但是面對如此一位香豔的絕色神女,無論如何也無法淡然處之,只得低頭。
忽聽得湘夫人笑道:“山鬼妹妹真是淘氣,你的愛寵我怎敢隨意懲罰。”
“是麼?上回文狸不是被你關了三天。”她嘻嘻一笑,道:“不過是文狸淘氣在先,不說也罷。”話剛說完,一直花狸忽然從虛空中躍出,繞着那女孩身子爬了一圈,跳到她的肩上,眼珠子咕嚕嚕直轉。盯着湘夫人的時候,忽的又從她左肩跳到右肩,惹得那女孩咯咯直笑。
“那個客人就是他吧?”女孩從赤豹背上跳了下來,赤着腳一步步走近羅嘯成。
“這位是神農後人,與你倒也頗有些淵源。”
“神農大人!”那女孩子有些吃驚,忽的跳到羅嘯成面前,揹着手輕搖身姿,道:“大哥哥你好,我是山鬼,你是神農後人麼?”
山鬼身上一陣芳草的香味傳入鼻中,羅嘯成趕緊又低了頭,道:“是,在下...在下羅嘯成,山鬼姑娘....你好。”
“嗯,好啊。你是神農大人的後人,我身上的法術和神力也大都是繼承於神農大人,娥皇姐姐說我們有淵源,倒還真沒說錯呢。咦,你低着身子幹什麼?地上有什麼好玩兒的麼?”說罷他也低下身子,去地面上掃了幾眼。
羅嘯成一時語塞,只得再退出兩步,支吾道:“在下...在下失禮。”
山鬼不解的道:“你還什麼都沒做,說了兩句話而已,爲什麼會失禮?”
湘夫人笑道:“閣下不必拘謹,山鬼妹妹性子率真,你的禮節她怕是懂不了。”羅嘯成也覺得這女子純真可愛,覺得羞赧,倒是自己顯得心胸狹窄了。一時心中率性又起,便一拱手,直起身來,雙眼看着山鬼含笑的眸子,只覺得一股清風撲面,甚是清爽。
山鬼撅了下脣,鼓起嘴巴道:“娥皇姐姐是在說我笨麼?”湘夫人擺手而笑,道:“姐姐絕無此意。”
山鬼又笑着看向羅嘯成,道:“大哥哥你別怕,小荼剛纔是跟你開玩笑呢。它最溫順了,不會咬你的。”說着向赤豹招了招手,那赤豹便起身走到她身邊,山鬼抱着它的脖子和它親暱地蹭了蹭。
羅嘯成見狀,心也鬆了下來,山鬼實在天真爛漫地緊,這等璞玉之心,在人世之間已經幾乎難見了。此一時見到,不由得立時覺得親切。他往前輕輕走了一步,道:“赤豹很威武,狸貓也很可愛。”
山鬼綻開笑靨,道:“對啊。小荼,小狸,你們聽,有人誇你們了。”
“山鬼姑娘,今日冒昧打擾。想向姑娘求取一樣東西,希望姑娘能允。”
山鬼好奇地擡起頭,道:“東西?是要什麼仙草麼,山裡的草我全都認識,我可以幫你摘。果子也可以,小狸認識很多。”
“不,都不是,在下想向姑娘求一段辟邪之骨。”
聞言,那赤豹忽然露出了猙獰的牙齒,口中發出唬唬的低吼。羅嘯成一驚,不由得又向後退了一步。山鬼連忙撫摸它的頭,這纔將其平復下來。
“你要辟邪之骨做什麼?”山鬼好奇道。
湘夫人道:“山鬼妹妹,神農後人取辟邪之骨自有用處,至於所求緣由,我們不必深究。妹妹既然與神農神上有師徒之分。相互幫襯也是應該。”
羅嘯成搖頭,道:“無妨,這不是什麼秘密,我妻子幾年前不辛身亡。她本來陽壽未盡,是死於非命。我無意間探尋到一種秘術,乃是用女媧五靈珠爲引,聚攏魂魄。而此法需得有辟邪之骨來重塑肉身。故而前來求索。”
湘夫人忽的皺了皺眉頭,道:“牽魂塑命之術,倒是聽過此法。但是閣下可知,經由此法聚攏的魂魄並非長久,七日之後便會消散,肉身也會腐壞。而如今靈珠蹤跡已成謎團,若要尋找,實非易事,就算能成,爲了區區七日,付出也是十分巨大。”
羅嘯成擡起頭,眼眶中光芒不動,他堅定地道:“莫說有七日時光,便只有一日,無論付出什麼羅某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