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聚集的弟子越來越多,開始都是他熟識的門中弟子,不過後來更多的都是些新入門的弟子,一時好奇地向人堆之中張望。
“他就是大師兄麼?”
“是掌門以前那個...不過好威風的樣子。”
“別亂說話,如今本門加入了神農谷的天下盟,據說大師兄還是天下盟的領頭人呢。”
“啊,那他不是比掌門的職位都大?”
“...”
與中央那些資質較老的弟子來說,一些新入門的並不如他們對史雲揚的感情那般深切,出言挽留之際都是面帶淚痕。不少女弟子七嘴八舌地小聲談論着 ,有的面帶傾慕之色,有的心生敬畏之意,有的則在相互猜測,此人的功力究竟能有多深。還有不少人將話題轉移到了方纔雖他入山的狼王身上,成百上千人聚在此處,幾乎水泄不通。
不管他們怎麼說,看着這些新舊面孔,他們都應該是自己的同門手足,只不過情隨事遷,如今自己也難以再忝列門牆,雖然不願,但與他們的緣分卻也只能到此。
“大師兄。”人羣之中走出了兩人,史雲揚都是熟識,一人是胥雪,一人是胥東。當年在西域大戰精絕女王之後,第一次見到的玄圃堂弟子便有胥雪,後來進入禹王神墓試煉,他們二人也始終與自己同隊。胥東更是自己乾堂的師弟,情同手足,只不過他天生資質平庸,在玄圃堂中不甚出彩罷了。但是同門同堂之誼,也卻是真切。
“你們?”見這二人結伴而出,而且眼含情意,史雲揚心下明白,想必這兩人已經是一對眷侶。
胥東道:“我們成親了。長安大戰之前,天幸我活了下來。”
史雲揚拱手一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只不過那時我尚在門中,卻仍沒能喝到兩位的喜酒,實在是遺憾。”
胥雪道:“我們的命都是大師兄救的,若不是師兄,我們也不會走到今天。大師兄,你怎麼能走呢?那時候是師兄主動要求的,我們都親眼見過,如今真相大白,師兄何必再委屈自己。我們去求求掌門,你要重新入門,絕不會有人說半個不字。”
場中弟子頓時一片此起彼伏的應和。連新入門的弟子都開始幫着說話。
史雲揚淡淡一笑:“如此豈不是讓掌門留下了做事綿柔,反覆不定的話柄。掌門乃一派之主,萬不可讓人輕視,這可是關乎玄圃堂聲譽的大事。”他望向衆多弟子,說道。
“諸位。”他一面向衆人說話,四周的聲音頓時安靜了下來,史雲揚向四面的弟子拱手,誠聲道:“上官承楓承情了,咱們師門緣分雖如流水,友誼卻堅如蒼松。上官承楓在不在玄圃堂,並不重要,這個門派少我一人也無足道哉,有你們,門派一樣能夠長盛不衰。天涯路遠,今後在場衆位若有任何事宜,在下必定瘁心竭力,與各位共度難關。”
“這個門派不會少了任何人,你也不例外,你永遠都是我們的師兄,誰也代替不了。”人羣中響起了一個聲音,史雲揚轉過頭望去,只見長階下方的人羣忽然散開了一片小道,一男一女從中走出,到了他面前。兩人赫然便是晴語和追風。
史雲揚有些訝然,道:“是你們,能在這裡見到你們,說明你們二人已經放下了成見,如此甚好。”
追風道:“是啊,回到玄圃堂,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原點,時間空間都和以前重疊了。雖然許多師兄師妹都不在了,但是這裡的每一樣東西都讓我們無比懷念。有些成見是必須要放下的,我們做到了,現在到你了。”
史雲揚笑了一笑,道:“此事以後再說吧。熊戰,還有你們二位,能否陪我走一趟後山?”
熊戰三人義不容辭的點了點頭。晴語說道:“你們先走吧,我去酒窖中拿幾罈好酒。”
史雲揚笑道:“還是晴語姑娘心細,多謝。”
晴語微微皺了眉,道:“大師兄,這稱謂...”她看了看追風,只覺得心裡有些發堵,一聲不吭地轉身去了。
半個時辰後,後山。
由於後山靠近禁地的緣故,平時門中是禁止弟子私自前來此處的。不過玄圃堂的墓園也在此處,許多想要來灑掃祭祀的弟子便需得先向當日執勤的弟子登記,之後方可前往。不過史雲揚既然已經得了允許,便也沒有再有那麼多麻煩。
與前山的熱鬧對比起來,此處便顯得十足的冷清了。當年史雲揚在此處親手埋下馮涯的時候,在他身側的墓碑其實並不算多,然而如今再來此處,放眼望去,大片橫豎排列的墓碑已經成了一片碑林。
這都是近幾年來堂中不辛身亡的弟子,有崑崙之巔那場戰鬥中喪生的,也有被林炎殺害的,以及後來出戰長安犧牲的,玄圃堂像是一個多舛的悲者,不斷地折損着膝下的兒女,如今冰冷石碑築滿雪山,臘月飛絮,滿目盡是蕭瑟。
馮涯、白瑩、雷石三人的墓碑都靠在一處,史雲揚走近,便發現三人墓碑之上的雪層要薄上許多。他擡頭看了看熊戰,熊戰撓頭道:“我上午剛剛來過,這一會兒功夫竟然又積了這麼厚了。”
“你每天都會來麼?”
熊戰訝然道:“你咋知道?”
史雲揚道:“今日並非什麼特殊的日子,你選了今天前來祭掃,定然不是臨時起意,想必是重複得多了,成了習慣。”
熊戰笑道:“師兄厲害。”他走過去拍了拍雷石墓碑上的雪,道:“雷石是個孤兒,以前玄圃堂裡也就數他跟我最要好。他以前也不怎麼愛說話,門中能跟他聊得來的也寥寥無幾,現在他一個人在這裡,若我不每天來看看他,這小子該有多寂寞。”
他點了點頭,道:“雷石泉下有知,定然欣慰。”說罷,他將熊戰手裡的常青樹樹枝接過,親手將三人目前的雪一點點掃去。
在那時分,風雪竟然驟停。
史雲揚笑道:“天公作美,看來今天果真是我們師兄弟團圓的日子。”四人一起動手,在三人墓前清掃除了一片乾淨地,就近拾了些乾枯柴火,在墓前生起了一團大篝火。四人和三塊墓碑圍火而作,就地煮酒,幾人便在這雪地中大笑暢飲。聊些過往趣事,歡聲笑語之間,時光恍惚又回到了幾年以前,門中八人齊聚,雖然並無大興,卻也是難得的安寧。
他似乎也太久沒有這麼放縱地大笑狂飲過了,時時刻刻的小心翼翼已經讓他太過重視每一個細節,重重疊疊的紛繁事務也讓他心生睏倦,也只有在這裡,對着他們幾人,沒有高瞻遠矚,也沒有悵惘回還,只有舉杯無憂的當下,滿壺冰心,杯盞相碰之間,洋溢四濺的都是斬不斷的兄弟情分。
過了許久,史雲揚忽然想起了什麼,輕輕向晴語問了一聲,晴語給他指了指方向,史雲揚端着一碗酒,來到其中一塊墓碑之前,他掃去了其上的覆雪,只見其上露出了幾個醒目的硃砂紅字。
“玄圃堂胥輩弟子胥華之墓。”
史雲揚輕輕拂過那墓碑,只覺得指尖陣陣發冷。他的記憶已經恢復了,他也想起了曾經在玄圃堂中的時光,那時候胥華對他當真一往情深。雖然自己從未向她表過態,但是她一心對自己好,自己卻斬斷了她心裡的一切情愫,終究她也爲了自己而死,回望種種,此生終究是對不起她的。
“或許在你心裡,我早已是一個薄情之人。我的謝也不值得你收下,但你救了我的命,我永遠都不會忘。師妹,望你來生一世平安。”說罷,一碗酒慢慢灑在她的墓前。
或許他不曾察覺,在他回身的一剎那,那墓碑上忽然有一點微光滲透而出,向他走開的方向微微動了半分,隨即無聲的消散了。
酒盡火殘之際,時間竟已是半夜。四人埋了火炭,再將墓園之中所有墓碑上的雪都掃除了一遍,這才下山去了。從東門而入,幾人各自分散,史雲揚心中掛念冉傾珞傷勢,便也匆匆向自己房間的方向走去。
到了房間門口的廣場上,只見羅嘯成仰臥在一尊石獅子頭上,一個人正在喝酒。史雲揚走近,道:“身中有傷,少喝酒爲好。”
“屁話。”羅嘯成道,“羅某人受傷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你哪次見我斷過酒,對我來說,這是治病良藥,不是穿腸毒藥。”
史雲揚道:“你的傷怎麼樣了?”
羅嘯成笑道:“死不了就行。”他大飲了一口,忽然說道:“這地方雖然是你的地盤,不過我倒還真喜歡這兒,來了也有一兩次了,到了這裡,總覺得什麼都那麼平靜。和咱們過的日子啊,兩個世界。”
史雲揚聞聲,便也倚着欄杆坐了下來,道:“就是不知道這種寧靜還能持續多久,我有種預感,或許不出兩年,也許更短,我們所擔心的就要來了。如今四大星宿之力之差最後的白虎,到了那時,我想魔族定然不會聽之任之的。”
羅嘯成點頭,道:“山雨欲來啊。”
兩人都很享受這種難得的寧靜,彼此沉默着呆了一會兒。羅嘯成道:“你就別跟我在這兒耗着了。去看看傾珞妹子。說不定這會兒該醒了。”
史雲揚點頭,轉身便向穿堂之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