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靈兒的手似乎正在伸向死亡的深淵,那把匕首之上葬送的是她一生的情義。然而現在,這份情義卻正在從她的手和那匕首之間縮短的距離裡慢慢消逝。
史雲揚幾人心中也是五味陳雜,此時身爲階下之囚,蘇靈兒雖然未被綁縛雙手,可是她的難處完全不小於他們的生死。現在無論她做出什麼決定,史雲揚幾人都無法言說,無論如何,她總是對的。
可是她的手在碰到拿匕首的時候,忽然閃電般縮了回去,蘇靈兒搖着頭向後退了兩步。
“不,我做不到...”蘇靈兒驚恐的後退,不過剛剛退了一兩步,便被柳故拉住。
“蘇靈兒,你這是何意?”天族長厲聲道。
“我做不到。”
“爲何做不到?”天族長不依不撓。可是蘇靈兒卻又無法言說,只是一個勁搖着頭。
柳故上前一步,道:“城主見諒,蘇靈兒心性柔弱,歷來未行不義之舉,手執長劍卻從未見血。此時要她殺這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的人,她一時下不了手也是正常。”
天族長道:“這幾人乃是靈界的禍患,若不除去,終將致使東樹大陸陷入魔族之手。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需當防患於未然。”
蘇靈兒仍是搖頭,道:“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你們殺了我吧,把我和他們一起殺了吧。”蘇靈兒忽的伏跪在地,渾身瑟瑟發抖。
幾位天族長一時間難以反應過來,只有木靈仙族天族長心裡明白,他朗聲道:“靈兒,切勿因小失大,莫忘了你的責任,莫忘了你族人。”
蘇靈兒渾身一震,忽的直起身來,可是突然覺得腦海之中突然一陣眩暈,身形突然倒地,便不省人事。
“靈兒!”史雲揚一驚,口中低低呼道。可他並未喊出口,只能看着她沉沉倒地。
柳故趕快將她扶起身,只覺得蘇靈兒渾身上下都是冰涼一片,彷彿墮入冰窟之中。
柳故明白蘇靈兒心中的苦楚,見到她如此難過,心中亦不好受。
“城主,在下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柳故說道。
天族長道:“請講。”
柳故將蘇靈兒扶着,中氣十足的說道:“現在這種樣子,對於她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挑戰。現在再在賽場耗着,也不是什麼好事。靈兒不願手屠無力反抗之人,正是顯現了她內心的寬容,今後的四年,他定會用最爲平和的手段將東樹大陸治理妥帖。如此人才,定不能因這小事而放棄。
按照慣例,五方大會之後的第三天將會是新一屆的執政交接之際。且不如讓這屆五方大會平穩結束,對於這些人的處置,就放在三天之後的交接典禮之上。一來可以暫緩大家的難處,二來可以給蘇靈兒一個緩和的時間。”
天族長也知道,現在她既然已經讓蘇靈兒親手殺了這幾個人,這已然作爲蘇靈兒的試煉,除了她親自動手,這幾人已經是任何人都不能殺的。可是現在蘇靈兒因爲龍骨丹的藥效發作,昏迷不醒,現場已然成了僵局。柳故此時提出這個方案,也是順了幾位天族長的意思。算是給了他們一個臺階下。
天族長點點頭,道:“蘇靈兒宅心仁厚,柳故深明大義,雙月冷彬彬有禮。好,這也是你們三人的閃光之處,希望你們能夠堅持。既然柳故這樣說了,那就這樣辦吧。三天之後,便是你們走馬上任之際,此事便延至三天之後。”
柳故朗聲道:“多謝天族長慷慨。柳故代蘇靈兒謝過。”
天族長點點頭,道:“將這五人關進東樹大牢死牢,任何人不準探望。任何人不準靠近,死牢之中其他罪犯全部遷出,十二隊千機衛輪番守衛,不得有違。若有擅闖死牢百步者,殺無赦!”
千機衛忽然羣聲喝道:“諾!”
聲勢震天,整齊如一。直讓人心驚肉跳。那是一種氣勢,強大無匹的軍隊的氣勢。
一隊隊千機衛從門中涌出,將史雲揚五人押解下去。在史雲揚被推下去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一片狂歡之聲,這聲音似乎也就宣告着五方大會已經完全結束。
他們五人在五方大會之前分散,在五方大會之後再次聚合。不過人心已變,在韓侖的心中,史雲揚已經變成了不仁不義之徒。史雲揚他們本來準備五方大會之後便前去營救令狐玉兒和韓侖,可是沒想到韓侖已然變成了自己的仇敵,而令狐玉兒這樣一個胸無城府的女孩子,竟然入了魔。
這一切像是夢幻之中,無聲無息到來的一場災難,要將他們每一個人摧毀。冥冥之中,像有一隻巨大的手將所有人網羅其中。而那隻手主宰着所有人的命運,手掌翻覆之間,他們的命運已經完全被撕成碎片。
入夜,東樹大牢的死牢之中。
這裡是一處不分白天與黑夜的永暝之地。除了閃爍的焰火和烏黑的刑具,其他的都是一片漆黑。
幾人被關在死牢的最深處,東樹大牢是五國城最大的監獄,其中的死牢便是這座監獄之中看守最爲嚴密的地方。不過如今的死牢已經是空空如也,裡面僅僅只關着五個人,但是卻有數百精銳的千機衛輪番守衛。怕是一隻蒼蠅也飛不進來。
史雲揚五人一人一個牢房關押着,彼此之間的牢房隔得雖不算遠,但都沒有被關在一起。
令狐玉兒是最後一個被關進牢房之中的,她被關進去之後,渾身上下都被巨大的鎖鏈鎖住。又重新吊回到空中,其中兩名千機衛拿着兩根長長的鐵釘,生生從令狐玉兒的雙肘和膝蓋釘了進去。
令狐玉兒一陣陣發狂的痛喝,然而那兩名千機衛臉上蒙着金面具,根本看不清楚表情。不過手法似乎極其嫺熟。絲毫不顧令狐玉兒的悲聲大叫。
“玉兒!”
幾人聽見玉兒的叫聲,頓時都是一片憤怒。韓侖暴怒道:“混蛋,你們想要做什麼,快住手!”
“絕脈針!好狠毒!”羅嘯成猛地一拳打在牢門上。
史雲揚道:“什麼?”
“在人的肘關節和膝關節處是力量的發動之處,也是人能夠活動最爲關鍵的部位。兩道經脈在肘關節和膝關節處各有一處交叉,若是將這一處部位釘住,人的經脈便完全無法發揮作用。不管靈力多麼厲害。不過這種手法在人界極其罕見,據說少昊被囚禁于歸墟之中的時候,便被釘死了經脈。”羅嘯成沉重的說道。
史雲揚一愣,道:“天道循環,人的身體也是一個小小宇宙,無時無刻不在運轉,這般強行阻礙經脈流動,今後說不定會落下病根。”
羅嘯成搖搖頭道,“我現在擔心的不是這個,絕脈針釘入身體之中,受刑者的痛苦將會無限放大,我擔心玉兒妹子會受不了。”
“你們閉嘴!”
韓侖突然大吼一聲,史雲揚和羅嘯成俱是一愣。韓侖如今無比激動。彷彿就是一頭剛剛被關進籠子的野獸,狂野,咆哮,一刻都安寧不下來。史雲揚和羅嘯成之間的話他自是聽得一清二楚,心中頓時泛起強烈的悽楚。
玉兒就在他的眼前,身受巨大苦楚,可是他卻沒有絲毫辦法。就宛如幾十天前一樣,玉兒身受鞭笞之苦,可是他也一樣無能爲力。
韓侖拔出含章刀,一刀一刀狠狠劈砍着牢門,火花四濺,可是卻絲毫沒有印記。那一聲聲咆哮被衆人聽在耳中,只覺得陣陣心痛,充滿憾恨。
韓侖的咆哮聲很快便變成了啼哭之聲。男兒有淚不輕彈,可男兒也有傷心欲絕的時候,看着令狐玉兒身受苦楚,韓侖心中的痛無人能知。他便像一個走到迷惘路上丟失了方向的孩童,那不是軟弱,而是無助。也許韓侖心裡正在嘲笑自己的無能,可是此時沒有一個人嘲笑他的軟弱,即便是史雲揚和羅嘯成也忍不住,隨着他的哭聲潸然淚下。
這哭聲像是一曲惹人心痛的長離曲,幽暗的死牢之中,這聲音一直飄蕩着,如同刀刃,寸寸劃破人心,鮮血淋漓。突然間,令狐玉兒似乎是聽到了這哭聲。她的吼聲竟然戛然而止。
似乎是感覺到了韓侖的存在,被懸吊在空中的令狐玉兒睜着血紅的雙眼,在黑暗中尋找着那哭聲的源頭。眼神之中雖然看不清神情,可是從她的臉上分明能夠看得出焦急和期盼。
“答...呢...”
令狐玉兒口中支支吾吾的說道,衆人立即凝神聽着,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聽懂。韓侖睜大雙眼,臉龐緊緊貼着那牢門的柵欄。
令狐玉兒喊了幾聲,似乎也是極爲悲切,紅色眼中竟也滿上了一層晶瑩。
牢房之中安靜地出奇,只有她口中咿咿呀呀的聲音在不斷地說着,此時她似乎並沒有被控制心智,心中記得了什麼,也許那是她在呼喚什麼,也許是在回憶什麼。
韓侖仔仔細細的聽着,一個音節都不願放過。可是聽着聽着,韓侖的眼中的淚水又重新滑落。
因爲他聽懂了令狐玉兒的話,她說的是:
“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