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國城外的便是一片茂密的森林,一望無際。遠遠望去,林濤萬頃,壯麗非凡。這座森林很少有人進去,凡是進去的人也幾乎都沒有再出來過。五國城的居民稱之爲黃泉森林。
似乎這森林就是通往黃泉的一個分叉路口,這片森林是不祥的,是一處死亡之地。
一個人揹着一把巨大的斧子,正在這一片死亡地帶慢慢走着,他眼中的光芒十分渺茫,他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在這一片廣袤的森林之中,她只是個被流放的人。
良久之後,他走得累了,尋了一塊大青石坐下。在這森林之中擡頭不見陽光,唯獨不缺的便是幽靜。
“唉,想不到竟落到如此下場,在長安喝酒的日子多好。”他伸手掏出了腰間的酒壺,卻發現不知何時也已經空了。雙手一垂,仰頭睡在那青石上,雙眼看着森林頂上,眼眸之上漸漸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霧。
“婉貞,你可還在等我?”
羅嘯成嘆一聲,雙眼一閉,思緒便沉入了無邊的回憶之中。
十二年前的他還是一個遊俠,青衫磊落,也不似現在這般滿面胡茬,雙手枯燥,還算得上是個英俊的少年。從嶺南道背井離鄉,浪跡天涯,行俠仗義的日子倒也過得逍遙自在。
一個人在江湖中行走,難免會有太多的仇家。他也不例外。就爲了給一個七旬老漢討個公道,尋回他被惡霸雷家搶走的女兒,他一個人,一把斧頭,徑直闖入了雷家的深庭大院。
遼東雷家在東北一帶簡直是無人不知,勢力延伸甚至到了揚州益州這些中原城市。分堂也有無數,直直有一種稱霸整個東北的趨勢。而雷家所倚仗的,便是遼雷家五大護法。
天鷹,雪鷂,丹鳳,孤狼,雷龍。
雷家儼然已經是整個江湖的毒瘤,人人都知道雷家的惡名,壞事做盡,天下人無不想除之而後快。但是這五大護法在江湖中的名聲卻並不臭,因爲這五大護法的分壇治下的地方几乎如同人間大同,人們趨之若鶩的向這五個地方而去。可不知爲何,這五人卻還是死心塌地的爲雷家出生入死。也因爲這五個人,在關外幾乎沒人能夠同他們抗衡。
那一戰實在是不太幸運。雷家家主根本不在,山南道一處分堂發生了叛亂,雷家家主便連同五大護法一同前去鎮壓,羅嘯成撲了個空,不過卻卻依舊將雷家總舵屠了三十餘條人命。
三天之後,雷家家主派五大護法中的丹鳳前去絞殺羅嘯成,兩人戰于山南道的兀秋山之上,一戰竟持續了一天一夜。斷崖之上,雙劍與巨斧共斬,金鐵相交,火花形同白晝。
是時的羅嘯成精通百家功夫,見聞廣博,而作爲雷家的丹鳳護法,名氣也是響徹關外。兩人這一戰甚是驚人。不過羅嘯成卻贏了,只不過是半招的距離,劍便要刺進他的心肺,可是他的巨斧已經砍斷了她左耳之際一半的青絲。
“我不殺你,你畢竟還是個好人。”羅嘯成收起了衡陽斧,傲然說道。
她心中驀然一軟,看着他眼中的堅毅的神色,似乎方纔一斧已經斬除了她身上所有的罪惡。
“你我都不過是個江湖中人,今天你放了我,明天你就會死在我的劍下。”她面色冰冷,完全掩飾了內心的波瀾。這是第一個戰勝她的人,也是第一個在戰勝之後要放她走的人。在內心深處,羅嘯成喚醒了她心中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對於他,丹鳳第一次覺得,敵人其實不用趕盡殺絕。
“那又怎樣,自投身江湖的那一刻,命早就已經是昨天之物。我從來不仰望明天,過好今天便是醉逍遙自在的事。即使明天死在你劍下,那又何妨,至少我做的是正確的事。”
羅嘯成轉身就要離去,丹鳳的眼中的古井不波開始被寸寸打碎,就像一塊結着薄冰的湖面,一塊陷落之後,便是接二連三的崩塌。冰下的水面被攪擾得七零八落,再也沒有片刻的寧靜。
“你叫什麼?”看着他遠去的背影,丹鳳喊道。
“我叫羅嘯成,明日若要再戰,定當奉陪。”羅嘯成飲了一口酒,一仰頭便要踉踉蹌蹌地走下山坡。
“羅嘯成,你給我記着,我叫馮婉貞。是你的對手!”
“記着了。”那個聲音遠遠的傳來,伴隨着大笑聲,滿腹的狂放不羈。
看着那笑聲逐漸消失在天際,馮婉貞眼中似忽出現了一片空洞。好像是被掏空的視線,深邃而渺遠。她沐在颯颯風中,一頭青絲如同黑色的瀑布飛流直下,一直垂到腰間,而那裡,一隻握劍的手正在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