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棋聖和玉兒飛速離了湘江,這便向江南道的邊緣而來,兩人的路線似乎是往西南而去,再過不久便要到江南道、嶺南道和西南自治的羈縻州相交界的桂州地界,過了桂州再行一日的路程,幾乎便可到南疆了。
這一日已是晚上,青陽棋聖雖然極想趕路,但是玉兒已經有一晚全沒休息,又趕了一天的路,又飢又渴又累,無論如何也不要再趕夜路,青陽棋聖沒法子,便只得在桂州東北部一個小鎮之中尋了家客店住下。次日再往南疆去。
晚間吃飯時,青陽棋聖倒是沒有虧待於她,一桌子的好酒好菜,玉兒雖然腹中飢餓,但是嚐了一箸之後,又覺得口中索然無味,實在無心下嚥。便多喝了幾杯水酒,權當充飢。飯後已有六分醉意,她便扶着欄杆,慢慢上樓回客房睡去了。
青陽棋聖端着杯子獨自飲着,一杯又一杯,兀自不停,一邊悲聲自言自語:“大哥、二哥、四弟五弟,我們五色使向來形影不分,想不到一別竟是二十餘年,爲了這個丫頭,你們都已經...你們放心,既然咱們爲了這個任務付出了這麼多,我絕不會讓它付諸東流,等回到妖界,我就來同你們團聚。”說罷,他扶住鬍子,猛地灌下一杯,忽而悲聲苦笑,口中大聲吟道:“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這裡是個很小的小鎮,地方不大,客流也稀,客房之中除了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外加一張牀,便幾乎再無他物。玉兒回到客房中,慢慢關上了門,她趴在門縫邊,身上似乎沒有一絲力氣。慢慢轉過身,身子便順着門板慢慢的滑坐下去。
呆坐了好一會兒 ,只覺得有些寒涼,轉頭看了看,只見一側的窗戶正敞開着,夜風從中灌入。玉兒便起身來,慢慢去將窗戶關上,行屍走肉一般踱步到了牀邊,也不脫鞋,便蜷着身子縮到牀角,看着桌上燈罩內的火苗,呆呆的出了神。
焰苗悠長,安安靜靜,橘紅色的外焰騰着一股淡淡的青煙,在火焰上方漫卷翩躚,隨即慢慢消散。玉兒便盯着那火苗,一動不動。暖暖的油燈燈火好像慢慢放大成了一輪落日,韓侖正坐在自己周圍,看着那一輪橘子似的殘陽慢慢從地平線落下去,藉着最後一抹殘光,兩人相對而望,淺淺一笑,韓侖隨即擁她入懷。雖然夜還未至,但是他胸口的溫暖已經驅散了整夜的清寒。俄而,那火苗之中似乎又浮起了一道道畫面,有的是自己故作嬌氣,兩人打情罵俏的那些日子,有的是生死關頭,誰都不離不棄的難忘時刻。一幕幕如畫卷般翻過,不知不覺,她已經啜泣出聲,雙眼之中滿是淚水。
忽然間,焰苗動了幾下,啪的一聲,剛纔關上的窗戶竟然又重新打開了。
玉兒覺得奇怪,不過也不願在挪動身子,便扯了被子過來掩住身子,將臉埋在被子中,一時又變得安靜起來。
“玉兒...玉兒妹子...醒醒。”
玉兒忽然聽到一個沙啞的聲音,一擡頭,燈卻忽然滅了。而此時分明有一個人影正閃到她面前來,玉兒一驚,喊道:“誰...”
話剛出口,便被人捂住了嘴。
“是我,別出聲!”這聲音明顯是被壓低了,玉兒細聽了片刻,眨了眨眼,也小聲道:“羅大哥?你怎麼在這裡?”
原來此人竟是羅嘯成,他壓着聲音道:“我從昨天晚上就開始跟蹤你們了。我不知道那傢伙真正的實力,所以沒敢輕舉妄動。現在纔是好機會,快跟我走吧。”
“去哪?”玉兒茫然問道。
羅嘯成道:“回揚州啊,你還想去哪兒?你們纔剛剛成親一天你就出事了,難想韓少爺該有多着急。”
玉兒頓了頓,忽的閉上眼撇過頭去。羅嘯成道:“趁那傢伙還沒發現,我們趕緊走。”羅嘯成拉過她的手腕,便要帶她離開,可剛一轉身,桌上的燈竟然忽的又亮了。
青陽棋聖懷中抱着一罈酒,桌上放着那把青日長劍,道:“想往哪兒走?”
見自己的行跡已被發現,羅嘯成立馬翻出貫日斧攥在手上,道:“玉兒妹子,你快走,我攔住他!”
青陽棋聖冷笑道:“你能攔得住我?你有幾分實力,老夫我可是瞭如指掌。”史雲揚道:“老頭,我不管你是誰,你想從手裡帶走我朋友,那也沒這麼簡單。我這點實力,攔住你怕是也不見得多困難。”
“哦?那你試試!”說罷,青陽棋聖手心一擡,忽的發出一道青光,羅嘯成渾身上下騰出一道淡淡的青色火焰,一剎那間,他只覺得身中的力量竟被突然排空,就連拿起手中的斧頭都倍感吃力。
“怎麼會!”羅嘯成雙膝一軟,頭上頓時冒出大汗。“你...下毒!”
青陽棋聖笑道:“老夫便知道你們不會善罷甘休,因此早就在公主身上施下了軟魂散。”
羅嘯成仗着斧頭罵道:“卑鄙,有種咱們打一場!”
“就是打一場老夫也不見得會輸,不過現在我可沒這個時間。不過你放心,老夫欠你一條命,我不會加害於你。這軟魂散不過是封閉了你體內的靈力,三個時辰之後,你自然就能動彈了。”
羅嘯成眼中滿是不甘,然而身中中了毒,一動也不能動,不禁憤然。“妹子...對不住...”
玉兒忽的搖頭,慢慢附身將他攙起,扶到牀邊坐着,沉首道:“羅大哥,我不回去了。”
羅嘯成聞聲,心中忽的一震,道:“你說什麼?”
“我不回去了。”她擡起頭來,淡淡說道。羅嘯成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玉兒默默頷首,道:“你既然一直跟着我,想必已經知道了,我不是人,我是妖。”
羅嘯成不以爲意地道:“妖又怎樣,人又怎樣!你覺得韓少爺會在乎你是妖而嫌棄你嗎?我太瞭解他了,他絕不是那種人。或許常人眼中對六界生靈有着偏見,但是韓少爺不會有的。”
玉兒點頭,道:“我知道,不過我心意已決...你們不要再找我了。”
她忽的轉過身去,不敢去看羅嘯成的臉。
“公主,我們走吧,此地已不宜久留。”玉兒擡起頭來,夜風徐徐,玉兒怕他留在此處受寒,便慢慢走到窗前,將窗戶關上。她忽的看見窗戶下的小几案上壓着些紙。沉思片刻,玉兒輕輕取出點絳筆,鋪開紙張落墨其上: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
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
相去日己遠,衣帶日已緩。
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
蠅頭小楷徐徐勾成,一點一劃,早已因顫抖而歪斜。一顆顆淚水打落在紙上,墨團暈染開去。最後一劃完畢,紙上已經溼了大片。玉兒苦笑了一聲,忽的掩住脣,轉身跑出門外去了。
“玉兒妹子!!回來!!”羅嘯成奮力的喊了一聲,可只聽得下樓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忽而開門聲傳來,便只聽得風吹林間,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
青陽棋聖也站起身來,道:“這是一罈五十年的春華醉,特意謝你的救命之恩,就此別過!”
說罷,站起身來就要出門。羅嘯成忽的一聲長嘯,道:“青陽,你跑不掉的,你休想帶走玉兒妹子!下次被我追上,老子定先宰了你!”
青陽棋聖撫了撫鬍子,抓起桌上的青日劍,一言不發,不以爲意的轉身出了門去。
不知不覺,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一整個晚上,玉兒都失魂落魄似的,由青陽棋聖領着她飛在虛空中,爲了擺脫羅嘯成的追捕,因此兩人繞了一番遠路,直到確定他們不可能找到自己的蹤跡時,這才稍稍放慢了腳程。
此時兩人所在乃是江南道的最西面,若是一直往西走,翻過十萬大山之後,差不多就應該要到南疆了。
翌日清晨,玉兒忽有覺得腹內燥熱,身中好似有千蟲噬咬,痛苦難耐,唯一渴望的就是鮮血,雖然已經沒有昨日那樣強烈,但是卻還是難以隱忍,一時間,玉兒雙眼之中的紅光忽隱忽現,時而面露兇相,每每那時,青陽棋聖在她眼中便如同獵物一般,但片刻清醒之後卻又強烈剋制着自己的衝動。
“血...給我血...”玉兒壓着聲音低低的吼道,忽而又扼住喉嚨,急急後退,道:“不,不行...不能這樣...”
青陽棋聖見她神情痛苦,便知嗜血慾望又再次升起了。不由得嘆道:“若是不盈週歲的嬰孩,身中嗜血慾望本不強烈,隨着時日變遷,終可漸漸控制,你的嗜血慾望已經被壓制了二十一年,豈是一朝一夕就能忍得住的。”
忽然間,玉兒雙眼已變成全紅,只見她十指屈成爪,一聲厲喝,隨即向青陽棋聖撲了過來,青陽棋聖忽的閃在一邊,手中一道印決凝成,只見玉兒的腳步忽然一滯,地面上一根靈力長成的藤條竟然破土而出,繞着她周遭一陣纏繞,瞬間便形成一個牢籠,將其困在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