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錢氏的屋子出來後,弄芸就往海棠院去了一趟。見着弄熙,二人各自神色淡淡,言語並不多。
弄熙自知道自己不得不嫁給秦林的事實之後又是哭又是鬧,折騰了好一陣子。不過自祠堂被罰之後,一直被錢氏關着,平時又命人守着,倒是沒出什麼大亂子。
但因平時不能走出院子,弄熙心中的悶氣就只能對身邊的人發泄,性情沒有收斂,反倒是比以前更加火爆了幾分。對過來問候關懷她的人,不管是長輩還是兄弟姐妹,總都是一副冷漠桀驁的態度。
漸漸的,來海棠院的人就少了。而薛府四姑娘,也早不如從前那麼風光,府中下人提到她的時候,目中總持着幾分懷疑,有時也帶着幾分同情。
從前刁蠻任性的國公府嫡出四姑娘,一日之間失寵了。
弄芸心情不好,見着親妹的時候沒有說幾句話就離開了。可出了海棠院,又不想那麼早回陳府。對着那間冰冷的屋子,弄芸總覺得自己的情緒會越來越崩潰。
故而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在花園裡邊走想,其實自己再不濟,好歹也算是嫁給了心愛的男子。不像四妹,今後要管自己喜歡的男子叫大哥。
這樣一想,薛弄芸便不覺得自己的際遇悽慘了。於是,這些日子堆積在心中的鬱氣也跟着微微消散了些。自己還有機會,實在不行,有一輩子的時間跟丈夫磨慢慢磨嘰。
就不信,她薛弄芸會爭不過一個死人
不過四妹妹……這輩子註定是與秦楓無緣了。從前母親疼她如珠如寶,凡事都以她爲先那又怎麼樣?怎麼着,在夫家這一方面,還是自己佔了上風。
弄芸想到此,微微一嘆氣,其實自己也並不是想落井下石。說到底,薛弄芸同弄熙的感情不錯,自小弄熙也很聽自己的話,但因爲她是**,母親就理所當然地將最好的給她。
明明僅相差兩歲,可自己這個姐姐做的當真辛苦。
日積月累的,弄芸對這個親妹妹的感情就越來越複雜。有的時候心疼,有的時候親密,但更多的時候是嫉妒。等到後來自己出嫁了,便越是嫉妒在母親呵護下的她。
她那樣一聲一聲對着母親撒嬌,直白地說着想要嫁給秦楓,求母親成全。那樣無邪的面孔,絲毫無所顧慮地就趴在母親身上,偶爾還扯着自己的衣袖,喚上一句:“姐姐,你幫幫我。幫我求求母親,我想要嫁給秦大哥。”
那種口氣,那種表情,總是讓弄芸想起初時自己對錢氏提出要嫁給陳浩寧的場面,不經意地就會拿自己同她對比。自己沒有弄熙那樣勇敢,私下先同陸氏交談了,試探了口氣,纔敢小心翼翼地在母親面前提出。
那個時候,自己還被重重訓了一頓。
可是弄熙呢?
儘管二府關係那麼緊張,母親還是三番四次地往靖安侯府去,爲之前的事情同秦夫人賠罪,和顏悅色地交談,只爲了讓弄熙成功嫁過去。
然薛弄芸還清楚地記得,她三朝回門之日,錢氏同自己埋怨過。因爲自己的原因,薛家和秦家再回不到從前。她的責怪,是不是也有幾分,是因爲弄熙不能得償所願嫁去秦家呢?
弄芸還記得,當初自己的親事。母親同陳家交談的時候,臉上竟是傲慢,似乎陳家人在她眼裡根本就是不屑不顧。饒是當初的自己,身爲薛家嫡長女,也有過這種想法。可是現在……
母親對陳家人無意識的無禮與怠慢,讓婆婆現在還記着。偶爾的時候,自己還會被她揪着這個事說上幾句。
弄芸忍不住就嘆氣。
四妹妹明明那麼不懂事,那麼愛闖禍,可母親就是溺着她。不過現在好了,這次不管她的情願就將她嫁給秦林,而且還禁足了這麼些天,想來她同自己也並無多大區別。在薛家的利益與聲譽面前,都不值一提。
早前同四妹妹說過,丈夫、婚事可以謀劃,但是誰叫她用計不當呢?
說到底,四妹妹還是輸給了自己。
對於薛弄熙現在的形勢,弄芸沒有感到同情,心中反而痛快了幾分。想起方纔見四妹妹的時候,對方臉色蒼白,一副鬱鬱寡歡又哀怨慼慼的神態,弄芸的心情稍霽,臉色也越來越明朗。或許該早些回來瞧瞧弄熙,這樣的話,便知自己其實並不是最慘的一個。
步子不似早前來薛府的時候那般沉重,薛弄芸邊望着前方邊想着方纔梧桐院裡母親的話。琢磨了許久,捫心自問道:“真的要去學那個女人?”
難道自己只有去模仿花落槿,做她之前做過的事情,讓浩寧在自己身上看到她的影子,這樣才能挽回丈夫的心?
深深一閉眼,心中定然是不甘的。弄芸何其不明白,那樣的自己,在丈夫眼中,不過只是一個替身。
花落槿的替身。
若是從前,薛弄芸一定不會去做這種事情的,甚至連考慮都不會動一下這個念頭。高傲如自己,怎麼能忍受做那樣一個人的替身?
可是……現在的自己,面對和丈夫沒有希望的未來,弄芸猶豫了。
投其所好,改變自己,就真的能力挽狂瀾嗎?
“大姑奶奶,奴婢見過大姑奶奶。”
正說着,面前的青石板路上就出現了一個婢子,她手中託着朱漆五福端盤,微微屈膝一臉恭敬地望着自己。弄芸見着來人,皺眉蹙起,沒好氣地隨意道了句“起來吧。”
“謝大姑奶奶。”
白芍擡頭,笑對着眼前的薛弄芸,一臉恭敬。轉而又很自覺地退出路邊,雙手緊緊託着端盤,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空氣中漫着一股淡淡的茉莉清香味,弄芸瞧着那擺在紅漆端盤正中間的銀白點朱流霞花盞,不禁好奇問道:“這是什麼?”隨手伸去就想取過。
白芍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擡頭看了一眼薛弄芸才畢恭畢敬道:“回大姑奶奶,是***茶。”
看到白芍後退,弄芸自然就不悅了起來,緊前一步瞟了眼她道:“做什麼,一杯茶,難道我還碰不得?”說完就自顧自地從托盤上取過茶盞。
白芍往前張口,卻在見着弄芸的時候又縮回了腦袋。
弄芸揭過杯蓋,一陣濃濃的濃郁的香味撲鼻,其中花香不掩茶香,茶香混有花香,讓人心曠神怡。弄芸不由心神一鬆,低頭一瞧,只見茶盞中湯色黃綠明亮,白色杯壁四周茶葉花瓣相間,葉底嫩勻柔軟。
見着弄芸的神色,白芍忍不住就出聲提醒道:“大姑奶奶,這是我家姑娘特地給二夫人泡製的茶。”
弄芸凌厲地看向白芍,冷笑道:“你的意思是,這茶我碰不得,飲不得了?”
弄芸心底氣浮,手中茶香撲鼻,是少見的好茶。只是,出自五妹妹之手,這倒是有些稀奇。她不是沒見過好茶的人,弄芸本不想計較在這一杯花茶上,只是想起早前五妹妹同自己丈夫的事情,心裡不免多了一個疙瘩。
在陳家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機會質問丈夫。而方纔,自己又覺得難以啓齒,且母親心情原本就不耐,弄芸也不敢提這事。雖然覺得子虛烏有的可能性頗大,但對眼中揉不得一粒沙的弄芸來說,無疑還是一根刺。
“奴婢不敢。”白芍立馬低頭,小心地又稟道:“是我們姑娘見着二夫人最近憂心重重,似有憂愁,便特地泡了這花茶,讓夫人解憂。”
“一杯花茶而已,真能有這麼大的能耐?”
弄芸有些不信地望着手中的茶盞,瞧着那黃綠明亮的湯色,又聞這香味,持久不散,確實有一飲品茶的衝動。但是白芍方纔的話在耳,所以即使再誘人,對弄芸來說,無疑也是不屑一碰的。
白芍還不待答話,薛弄芸身後的水花倒是先出了聲,“奶奶,聽說是這樣的。***茶可以安定情緒,並且有解除憂鬱、振奮精神的功效。”
薛弄芸似信非信,側頭看着婢子就道:“哦?你倒是清楚?”
水花瞧了對面白芍一眼,復才輕道:“少夫人,難道您忘了姑爺一直喜歡飲***茶?”
聽着同丈夫有關,薛弄芸果真是提了勁,饒有興致地望着手裡的茶盞,目光也變得複雜了起來。
水花見狀,又睨了對面的白芍一眼,見對方很自覺地後退一步,這才湊近弄芸恭敬道:“少夫人,那個叫木香的丫頭,在姑爺書房伺候,早晚都會奉上一杯***茶。聽說這是姑爺以前的習慣,而且還只喝她泡的花茶,說、說什麼味道不同。奴婢私下打聽過了,那婢子泡茶的手藝,便是承襲了原來的大表姑娘。”
薛弄芸聽到這裡,握緊了手中的茶盞,手的力道不知不覺地加重了起來。神色複雜地思索了片刻,薛弄芸才咧嘴冷笑,“原道是這個樣子,我說浩寧怎麼總是離不開那丫頭一般。原來不過是有一技之長,會泡茶而已。”
突然想到水花的後半句話,弄芸眼神呆滯地將杯蓋蓋上。木香泡茶的手藝,是承襲了大表姑娘?
浩寧以前是喝慣了她泡的***茶?弄芸腦海中突然想起方纔錢氏的話:“爲了姑爺的心,學她一次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