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默和如錦去宗祠祭拜祖先,本以爲唐家衆人都會去,卻沒想到極爲安靜。早有人準備好一切,兩人在供桌前磕頭,上了香。
拜祭完畢,唐子默就攜着如錦往內院的大堂去。方走進去,如錦就覺得屋子裡黑壓壓地圍了一圈人,目視前方,觸及的是是一臉嚴肅的定國公,此時正緊盯着方從門口進來的自己。
如錦內心莫名地緊張了起來,旁邊的唐子默察覺,便故意放慢了腳步。
二人上前,在蒲團前跪下磕頭敬茶。定國公是標準的國字臉,神色不明,目光卻犀利如鷹。自始至終只在如錦喚他父親的時候“嗯”了一聲,便是遞紅包的時候也是淡淡的,如錦只瞧了一瞬就移開了眼。
旁邊的唐夫人餘氏倒是一臉笑意,口氣很是熱絡,對如錦說了一番話,緊接着指了指左邊坐着的穿了紫羅纏枝大襖的婦人,介紹道:“那是你二嬸嬸。”
如錦跟着唐子默往那邊走去,復又自旁邊的婢子手中接過茶盞,遞過去喚道:“二嬸。”
唐府的二夫人張氏,出自名門,如錦早前見過,卻沒怎麼說過話。此時仔細打量她,滿頭的髮絲被整整齊齊一根不落的梳起,上面帶着的只有簪子,不同唐夫人那般還帶着精緻的華勝。
她的目光溫和,容貌不覺得如何出色,但卻生生給人一種幹練精明的感覺。想較於總是笑着看向自己的餘氏,這位二夫人表現出來的客氣卻是實實在在的。
唐二夫人抿了口茶,而後遞過兩個紅包,對上略有疑惑的如錦,似是解釋般道:“你二叔不在府上,卻也不能怠慢了侄媳婦。等到他回來,這杯茶可還是要補上。”說着咧嘴一笑,竟似是開起了玩笑,目光往高坐着的餘氏看去。
如錦一瞬愣神,沒有想到一本正經的唐二夫人會說出這般口氣的話來?卻也只是遲疑了一分,點頭就應道:“自然是要的,等二叔回來,侄媳必然好好敬上一盞。”
後者只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跟着唐子默轉身走至西邊的座位處,如錦站直了身子遞了茶過去,開口道:“大哥、大嫂。
唐子謙友善一笑,旁邊的大少奶奶秦霞盯住瞭如錦瞧,待身後接過茶的時候不知是因爲晃神還是怎麼,竟然沒有接穩。伴着“哐當”的清脆聲,如錦“啊”了一聲,往後連退兩步。
手背上白嫩的肌膚立即擴成一片通紅,耳邊還聽得不知誰從機應變說的“歲歲平安”。如錦皺着眉頭,還不待反應過來,自己的手就被旁邊的唐子默握在手中,他焦急的聲音在旁邊傳來,“錦兒,你怎麼樣?”
如錦擡頭,先是對上一臉慌張的唐子默,見他將自己的手捧在眼前,一臉心疼。便是覺得那上面火辣辣的,如錦也只是搖了搖頭,“不礙事的。”
察覺到四周的目光,如錦想抽回手,卻見對方根本不肯鬆開。如錦到底是臉皮子薄,醞釀着該如何說服唐子默放手的時候,卻發覺手背上一涼,低頭只見唐子默正小心翼翼地對着傷口吹着氣。
“二弟妹,有沒有燙着?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正看得出神,只見着也溼了衣面的秦霞走到自己身旁。如錦見她滿臉責備,突然就想起了上回見她時,她正被秦家二姑娘低吼的場面。
據說她只是秦府的一個庶女,一個惹厭了嫡女的庶女,她的生活,想來不會比前世自己寄人籬下好多少。對方似是一副大難臨頭時的模樣,左右張望着,最後還是滿眼歉意地望着自己。
“二嫂,您怎麼樣了?快、快取冷水來。”
思索間,唐雪也走到了如錦身邊,望着被自己哥哥舉着通紅的手,沒好氣地對秦霞道:“大嫂,您怎麼這樣啊?”
秦霞眸中閃着慌亂,“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這麼燙的茶,你就這麼……”
“好了,雪兒。”
餘氏自位上站起,先是斥了唐雪,轉而望向如錦,問道:“二媳婦,怎麼樣,可要尋個郎中來?”
唐子默聽了這話,卻是擡頭接道:“要,快請。”
唐夫人見狀不由就瞪了他一眼,後者臉上焦慮未收,只盯着如錦那已經腫起的手背不說話。
如錦一下子被衆人圍住,手背上依舊疼痛難耐,搖搖頭道:“沒事,這茶水不是很燙。等會回去上點藥,想是沒幾日就會好的。”轉看向秦霞,露出一抹放心的笑容,“大嫂不必自責,是我放手太快,不是你的錯。”
秦霞卻還是有些緊張,連連道:“不不不、是我的錯,是我沒端住。”
丫鬟取了盆水來,唐子默將如錦的手輕輕放入,待見着如錦皺眉,不禁又取了出來,“不成不成,冷熱交嘈對傷口不利,還是快取了藥膏來。”
如錦被唐子默扶着就在秦霞下首坐下,唐子默親自慢慢給如錦的手背散了藥粉。見着她眉間蹙起,望着她不適的表情,唐子默簡直比小時候學摔跤的時候摔得滿身青紫都疼。
“錦兒,你且忍忍,且忍忍。”
周邊的眸中竟盡關懷,便是連張氏都走了過來。如錦此時覺得難受,倒並不是那手背上的傷,而是覺得很不自在。不過,心底卻是有些放鬆,唐府的人並不如母親說的那般複雜,人丁不多,對自己也都是關心。
不過,如錦到底比早前謹慎了些。看人不能再看表面,雖是對身邊的人有好感,卻隻日久見人心。
上了藥,又用白色的棉布帶子包了包,衆人這才重新坐回原位。秦霞座前的碎瓷片不知何時早就被人清理了去,婢子重新端了茶來,如錦右手使不上力,全部的重力就只能放在左手。
待茶盞遞至秦霞身前,對方還沒有伸手,如錦就聽到唐夫人提醒的聲音傳來,“大媳婦,小心點。”
秦霞忐忑的眼神更顯慌張,望着餘氏點了頭才伸手接過茶盞,抿了一口才對身前的如錦道:“二弟妹,真是對不住。”目光望向那包着的右手。
如錦露出一抹淺笑,“嫂嫂不必在意。”
唐子默站在身邊看着,似是極爲不放心如錦的傷口,當着衆人的面直接就引瞭如錦往位上坐下。
“咳咳。”
如錦轉頭,只見着本沒有開口說話的定國公不悅的眸光射來。心知是大庭廣衆,忙動了動手。旁邊的唐子默似是也察覺到了什麼,將自己的手收回,訕訕地坐在一邊。
緊接着便是唐二夫人所出的三少爺唐子賢給新進門的嫂嫂進門,等喝了他的茶,唐家幾個姑娘也紛紛上前。三姑娘唐雪是最熟的,如錦同她關係不錯;四姑娘唐秀相交不熟,是二房唯一的姑娘,爲人嬌俏,恬靜單純;五姑娘唐悅不怎麼說話,身量不足,明顯還未張開。
認過親後,定國公就帶了唐子默三兄弟離開了大堂。屋子裡只餘一些女眷,唐夫人開口說了會話,就對衆人道:“都散了吧。”
卻留下了秦霞和如錦。
二人並排着跟在唐夫人的身後,一路往她所居的曲意苑走去。
雖然上了藥,但如錦的手背還是有些撩疼。旁邊秦霞不安的眼神遞來,輕道:“我真是手笨,竟是傷着了你。”
再次對上她滿目歉意的眼神,如錦徵了徵,想着就回道:“誰也不想的,嫂嫂當真不必總唸叨着。”
若真是無心之時,再愧疚也不必如此吧?
天寒,手一時沒端穩茶盞也是有可能的。但秦霞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道歉,讓如錦反覺得有些過頭了。她身爲唐府的大少奶奶,根本不必爲了這樣一個過錯而如此自責。
也不知是不是因爲前世的事,讓如錦的疑心也重了些。望着秦霞的心情不如初始的同情,反倒是有些懷疑。可轉而一想,自己同她不過只是一面之緣,着實沒有故意傷自己的必要。
或許是她自小的環境所致,故而總是這般謹小慎微吧?
似是隻有這個理由,才能解釋她現在的面色。
如錦心中閃過這些思緒,秦霞心裡不由也是一沉。她的口吻怎麼突然就冷淡了起來?
薛家的五姑娘,是大哥喜歡的女孩。早前母親爲了這事,對大哥也勸說了不少。她伴在身旁,聽到了不少關於她的話,都是道薛如錦性子急,驕傲野蠻。
秦霞本是想,薛如錦頭一天進門,若是在敬茶禮上出了差錯,這新婦無禮的名聲必然遠播。可今日着實沒有想到,她竟然會那麼沉得住氣,沒有發作?
怎麼會?怎麼可能?
那麼燙的水,她竟然連罵都沒有罵自己一聲?便是沒有如意料中的那樣,她也不該會對自己如此好言好色的。秦霞不由地就搖起了頭,是薛如錦心機太沉,還是果真謠言有誤?
如錦見她突然擡頭,有些想不通,只望着她一臉探究。
後者察覺到,擡起頭突然衝着如錦溫和一笑,“二弟妹沒事就好,瞧方纔二弟緊張的,若真是傷了,那我可就是罪人了。”
便是今日無礙,那今後呢?秦霞半握的手鬆開,自己就不信她薛如錦能忍那麼久。本就不是公公待見的媳婦,唐府衆人的心思各異,她便只要有了一點差錯,傳出去就可以惹得外人議論不止。
要知道,這門親事,等着看戲的人可多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