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霞被阿蘿的話說得啞口無言。確實,她與阿蘿之間本就不是主僕關係,當初她帶着信來找自己,立誓要和自己一同爲沈憐報仇。她潛進唐府,努力爭取光明正大地跟在自己身邊,成爲自己的好幫手。
時間越久,與她之間就漸漸變了味。這是妹妹跟前的人,她只對她盡忠,自己竟是將她當成了自己的奴婢。細細望着面前的少女,和憐兒是一般大小的年紀,只是顯得更爲小巧罷了。
秦霞退後幾步,在位上坐下,嘆息道:“你在怪我?”
阿蘿似是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口氣,望着她這般寂寥的表情,面色稍霽,輕道:“奶奶,不是我在怪你,是姑娘還在等着您爲她報仇。”說着往前兩步,輕聲道:“奶奶,您爲什麼會變了?從前我們一心一意想着爲姑娘報仇,不是很好嗎?您現在瞻前顧後,我見着那女人逍遙風光,心裡就不舒服。”
“我又何曾高興?但是,阿蘿,你教教我,教教我要怎麼做?”秦霞突然擡頭,抓住了阿蘿的衣袖。
後者大驚,反問道:“您怎麼會不曉得怎麼做呢?奶奶,您到底這是爲什麼?”
“阿蘿,你告訴我,我能不能有份正常人的生活?”秦霞突然細問出聲。
阿蘿腳步退後一步,瞧着她不可思議道:“您不是不知道該怎麼做,您是不想了,對不對?奶奶,您怎麼能這樣,您都不替姑娘出頭了,那還會有誰會記得她?”
秦霞面容爲難,她也想要相夫教子,過平靜的生活。爲什麼命運會是這樣,非得讓她帶着仇恨呢?
阿蘿卻突然跪了下來,對着秦霞說道:“方纔是奴婢的錯,奴婢不該那樣說您,可是您不能不管姑娘的仇啊?”
秦霞立即站了起來,卻見着阿蘿已是熱淚盈眶,只好說道:“你、你先起來。”緊跟着望了望門口處,復又道:“你說的對,是我錯了。”
阿蘿是被秦霞扶起來的。
“我知道你對妹妹一片忠心,即便是過去了這麼久也從未有過二心。你對她的那份情,就是我這個做姐姐的都自嘆不如。從前孃親就教我,教我一定要護住妹妹。”
秦霞慢慢坐下,想起幼年時分,又說道:“外面的人都說孃親下濺,說她到處勾引男人。我是在花樓裡出生的,那個時候外人的目光於我,都似是鋒利的刀,那種輕視、那種不屑,就是年紀小,我也能明白。”
關於沈憐生母的事,阿蘿知道的並不清楚,只曉得自家姑娘與秦霞是親姐妹。
那個時候阿蘿就好奇,爲什麼親姐妹,一個是靖安侯府的姑娘,一個則是相府裡的。她從不敢問沈憐一句,但自己亦會猜測。早前只曉得那位姨娘出身不高,沒想到卻當真是煙花女子。
“我是花樓裡的媽媽帶着的,因爲那個時候,孃親認識了一個男人,就是現在的沈相。他不計較孃親的出身,孃親愛他,從不敢跟他說有過孩子。當時我什麼都不懂,待到後來,沈相離開了,孃親就抱着我離開了花樓,一直等他回來。”
秦霞抹了抹眼角,“後來妹妹出生了,和我一樣,成了沒有父親的野孩子。孃親卻很疼她,我一直想,那是爲什麼?再後來,她突然告訴了我的身世,讓我取了信物到燕京的靖安侯府,說我的父親就是那裡的主人。一下子成了千金小姐,阿蘿,你懂我當初的心境嗎?”
秦霞低眸,見到阿蘿聽得很是專注,她便繼續道:“但是回來是有代價的,孃親是讓我來護着妹妹的。不久之後,妹妹進了相府,孃親卻死了,沈家只給了她立了個牌位。”說着,深深閉了閉眼。
“所以說,奶奶您一直聽着您母親的話,要好好守護憐姑娘?”阿蘿出聲,卻覺得自己的眼角微澀。
這是多麼糾結的一段故事啊?
“是啊,我在秦家,她在沈家,真的是難得才能見上一面。她一直是我活下去的目的,面對困難的時候,我常常想,如果我就這樣去了,到了陰曹地府,怎麼見孃親?現在……她先我而去,我便是連仇都替她報不了。”
阿蘿抓了秦霞的手,緩緩道:“奴婢知道您心裡有姑娘,您會替她報仇的。”
秦霞低眸,她不能說的是:她想放開,放自己一條生路,爲自己活一回。
但是阿蘿時刻的提醒,午夜時那樣的夢境,都讓她不敢忘記。
阿蘿被秦霞的故事說的動容,心有感觸地回道:“奶奶,咱們不急,咱們慢慢來。奴婢不逼您,咱們還有時間,咱們一定會成功的”
秦霞坐着,阿蘿蹲在旁邊,二人說了好久的體己話,情緒才漸漸平穩。
恢復了常色,眼角卻有些紅,秦霞緩緩道:“阿蘿,我是將你當自己人的。你在妹妹跟前那麼多年,我對你一直心存感激。和秦家人的關係不同,在我的心裡,你就像是我妹妹一樣。”
阿蘿點頭,“我知道奶奶對我好。”
“你明白就好。其實你方纔的話,還真是把我給罵醒了,一直都是我糊塗,是我不該忘了妹妹的仇。”秦霞閉了閉眼,只能將心底那份追求自由和幸福的衝動壓下。
大仇未報,何談其他?
阿蘿重新站了起來,看着桌上的兩塊香,輕問道:“奶奶,它們可是一樣?”
秦霞卻是搖頭,“我分不清。”
阿蘿怔怔地望着她。
“沈愉擅長煉香,但我不懂。我只覺得味道、顏色一樣,可不知那功效是否也是相同。”秦霞好無奈,望着攤在跟前的香更覺得力不從心。
阿蘿便問:“您上回去文國公府,爲什麼沒有見着薛少奶奶?”
“你不是也聽了麼,薛夫人說沈愉身體不好,不便見客?”秦霞嘆了聲又道:“若是能見她一面就好了,她一定能分得清楚。”
阿蘿便咬牙說道:“就是不知荔枝去了哪,我去薛府後院好多次,那個婆子跟我說再也沒那個人了。”
“許是遭了毒手吧。那樣的家族,怎麼會任由醜事揚出?到底是沈愉膽子太大了,居然會做出那樣的事。”
“奶奶您也覺得薛少奶奶打掉的,是薛少爺的孩子?”阿蘿側着腦袋問道。
秦霞擡頭,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不會是那位朱公子的嗎?”
秦霞突然眼睛一眯,“對了,朱燕青,他會不會有法子與沈愉取得聯繫?”
“可奶奶,咱們找不到朱公子的。”阿蘿鬱悶。
“她惦記着沈愉,咱們就一定能找到他。阿蘿,你現在就找幾個人守在文國公府附近,我就不信他不會去找沈愉。”秦霞一下子似是恢復了鬥志,想着又道:“可就是找到了他,他會幫我嗎?”
阿蘿試探性地說道:“不如直接找王公子?”
秦霞搖頭,“他說過,除非他來找我,不准我們去找他。”
阿蘿便站起了身,昂頭道:“那位王公子可真是奇怪,薛如錦是他的表妹,怎麼會幫着咱們報仇?”
秦霞輕扯嘴角,冷道:“你以爲沒有好處的事,他會幫?他要我們聽從他的指揮,這其中他指不定撈了什麼好處呢~他曉得我和妹妹的身世,也知道沈愉和朱燕青的關係,他纔是握着我們把柄的人。說什麼幫我們,還不是利用?”
阿蘿沒秦霞想的那般透徹,眼下一聽,忙問道:“那奶奶,咱們現在可怎麼辦?”
“靜觀其變。”
秦霞說完,目光盯在眼前的香塊上,復又道:“若不是流雨軒的人,那便就是王梓了。阿蘿,如果是他容不得子謙,那可怎麼辦?”
提到唐子謙,阿蘿心裡卻是也一慌,握了秦霞伸過來的手道:“我、我也不知道。”
“王梓的野心肯定不小。我是靖安侯府的人,沈愉是相府的人,而又牽涉到薛家,指不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他也盯準了唐家,自然也會有所行動。難道,子謙就是他第一個下手的對象?”
說到此處,秦霞忙站起了身。
“不會的、不會的,奶奶您彆着急。”阿蘿也不知是在說服她還是自己。
“大*奶。”
二人正慌亂不已,海棠卻站在了門口。
兩人立即對視一眼,下意識地用帕子擦了擦眼睛。都不曉得海棠是什麼時候來的,亦或是站在了那裡多久,心跳的極快。
海棠手中拿了枚紅色的絹帕,伸頭往內問道:“大*奶,婢妾可以進來嗎?”
阿蘿退站到一旁,秦霞重新落座,對外輕道:“進來吧~”
海棠盈盈走近,欠身行禮道:“婢妾見過大*奶。”
秦霞故作鎮定,擡了擡頭請她坐下。
“婢妾在屋子裡悶得慌,就想着來看看姐姐。因門未關,婢妾就自作主張地喚了您,沒有打擾到您吧? ”海棠說完,目光在秦霞與阿蘿間徘徊。
“沒,便是阿蘿跟我說起她幼時的事,惹得我有些感傷罷了。”秦霞出口解釋。
殊不知欲蓋彌彰,海棠瞧着二人的眼神更是探究。
阿蘿心裡大慌。
海棠是來找秦霞話家常的,一口一聲“姐姐”,嘴巴甜蜜,說的皆是好話。似是也不急着離開,變着法逗秦霞笑,只可惜後者一顆心都浮着,根本沒有心思陪她應酬。
海棠見她笑容面上,表情有些訕訕,站起身請了安就離開。
阿蘿將她送到門口,親眼見她回了自己的屋子,這才左右瞧了瞧,小心翼翼地將門掩上。
退回到秦霞身邊,聲音都有些打顫,“奶奶,她是不是給聽到了?”
“我也不省得。”
秦霞說着沒底,復又道:“海棠這人,心思也不簡單。前陣子大爺宿在她屋子裡,她日日打扮的衣光鮮亮、容顏煥發,好似是得了天大的寵一般。”
“難道不是嗎?”
“子謙壓根就沒碰過她”秦霞說得好笑,隱隱地帶着驕傲和得意。
阿蘿着實是嚇了一跳,“大爺沒碰她?”
那可是都宿在海棠身邊那麼多日夜,這是一對正常的男女麼?就是大爺忍得住,難道海棠都沒有行動?
“所以說,她沉得住氣。阿蘿,越是沉得住氣的人,才越是可怕。她方纔表現地與平日沒多大區別,但細細觀察,便覺得她眼神不太對了。剛纔她看了你好幾下,明顯是已經有所懷疑。”
秦霞說着,苦惱地皺眉道:“她若是站在門口將不該聽得都聽去了,那就留不得了。”
“奶奶的意思是……”
秦霞微微點頭,感嘆般說道:“總不見得,咱們先出了事吧? ”
阿蘿點頭,說着隔了關緊的門又道:“是奴婢不小心,竟然這般粗心。”
秦霞並無責怪,只道:“不是你的錯,是咱們說的太投入。唉~她能主動出聲,那便是都聽得差不多了。”
“不過大爺待奶奶您真好,坐懷不亂,這可是您的福氣。”阿蘿笑着說完,心中閃過一抹妒忌。
秦霞也是欣然一笑,嫁給唐子謙,指不準就是她這輩子最對的事了。
便是連薛俊然,都沒有他好。
從前待自己千般萬般的好,但等得到了自己的身心,便不屑一顧。想起那日去文國公府,聽到的都是他們家少爺從前待大少奶奶如何如何,秦霞就咬脣難受。
虧得自己一頭熱,人家壓根就不把自己當什麼。然心頭的苦澀,卻怎麼都掩不去。
到底誰纔是算計的人,又是誰深陷了其中?
“奶奶,那海棠……”
阿蘿問自己拿主意?
秦霞微微笑了笑,說道:“你的點子那麼多,難道還要問我怎麼做?阿蘿,你也是個能狠心的,我知道爲了妹妹,你什麼都不在乎。所以這種可能阻止咱們復仇的人,你一定會處理的很漂亮。”
這話褒貶難說,阿蘿聽着卻覺得陌生。爲什麼方纔還對自己親如姐妹的人,轉眼間就變了?還想着說話的時候,不防對面的人又補充道:“記得速度要快,否則透露了出去,可沒人會可憐咱們。”
“是,奴婢明白。”
阿蘿說完便俯身退下,但手剛打開房門,後面卻又傳來一個聲響:“阿蘿,你是不是很想跟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