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院裡,吉祥與如意兩個丫頭小心翼翼地服侍着錢氏洗漱完,而後站在兩旁神色緊張地互相對望着,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不時又偷偷瞄一眼沉着臉的錢氏。以前都是齊媽媽帶着她們進來侍候的,但齊媽媽昨夜跟着夫人剛回來的時候,就被夫人罰到院子裡去跪着了。
她們還記得大夫人進院子時怒氣沖天的模樣,那神色就恨不得把面前的一切都給撕了一般,整個院子的人一個晚上更是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等到都快半夜的時候,又聽到主屋裡傳來大老爺的訓斥聲,沒過一會,大老爺怒氣衝衝地拂袖而去。
聽說是去了邱姨娘那裡。
早上跨進屋子,見到屋子裡更是滿地狼藉,誰都不曉得發生了什麼,只好默默地伺候錢氏。
錢氏望了眼窗外越來越白的天色,看着左手邊的吉祥道:“你去把徐執事喚來。”
吉祥屈膝一禮,應了聲便往屋外走去,屋外見到正在揉着膝蓋一臉憔悴的齊媽媽,連頭都不敢側一下,忙加快了腳步往外。
如意心裡疑惑不已,薛府裡有兩個管家,四個執事,分別管着府裡內外大小事務。但平時大夫人一般都不怎麼會直接召見執事,因爲有什麼事情都直接交給齊媽媽去處置。而這位徐執事,平時是管理薛家任是方面的,若是哪個丫鬟小廝犯了錯,便是去她那裡領罰,還有就是負責平時各院丫鬟的配置與微調。
目光投向敞開着的大門,難道……
“如意,去把她給喚進來。”
果然,如意心思正轉間,錢氏便繼續下了命令。這裡的“她”,自然是指外面的齊媽媽。如意頷首福了身,這才走到外面,通知了齊媽媽進屋。
錢氏飲了口桌上的茶,抿嘴望着門口。不過一會的時間,就見如意攙着一瘸一拐的齊媽媽走了進來,怒視道:“放開她,讓她自己走。”
如意訕訕地收回手,就地往旁邊退去。
沒有了如意的攙扶,齊媽媽似是突然沒了重心,一個踉蹌差點就摔倒,膝蓋那早就麻了,整個人也是飢寒交迫。這漫長的一夜,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熬過來的。要說自己,身爲國公府當家主母身邊的親信紅人,不說平時吃穿用度都是非凡,屋子裡更有小丫鬟伺候。
風生水起了這麼多年,真的還是第一次受這樣的罪。想起昨夜至現在,周圍那些人偷偷投來的眼神,打量、不屑、幸災樂禍、同情……心底除了嘆聲無奈,還是無奈,從天堂掉到地獄的感覺,怕是也莫過於此了。
一邊撐着膝蓋,一邊彎着腰,齊媽媽狼狽地一步步朝錢氏蹣跚而去,這模樣絲毫沒有一點往日處置訓道手下人時候的威風。
如意在一旁看着,心裡有些泛酸,她們這些人的命運前途乃至是生死,都只是在主子的一念之間。她今日可以把你捧得高高的,站在衆人的身前,明日一個不順心又可以將你踩在腳下,受萬人鄙視。
她是怎麼都想不通齊媽媽是因何事惹惱了大夫人,齊媽媽是那樣八面玲瓏的一個人,會有什麼事能讓夫人發這麼大的怒?如意低着頭,沉在自己的思緒中。
好不容易,齊媽媽走到錢氏身前三兩步處,似是到了筋疲力盡的地步,極爲自然地又跪了下去。雙手撐了地面勉強起身,乾燥的雙脣上皮都掀了起來,費力開口道:“奴婢見過夫人。”
見昔日身邊的人這般模樣,錢氏毫無憐惜之意。她一心想到的都是昨夜在秦家步步被逼,回來後又被丈夫橫眉以對的場景。不止這些,現在還得賠上自己的小女兒,威逼利誘下的親事,是如何都順不了心的!
這些種種不滿化成源源不斷的怨意怒氣,錢氏急於找一個發泄口,“想了一夜,想通了沒?”
錢氏說完又望了眼門口處的如意,後者擡頭見着這眼神心下會意,立馬就退了出去,並輕輕掩上房門。
齊媽媽擡起頭看着眼前這個自己跟了半輩子的主子,沙啞道:“奴婢真的是爲了夫人着想,當初五姑娘跑去乾梓侯府,奴婢曉得秦家世子是您爲大姑娘選的人,而且又逢四姑娘來找奴婢,奴婢不忍拒絕才去的秦家。”
“混帳,你就用這番信口胡謅的話來敷衍我?”
錢氏不敢相信這就是自己用了這麼多年的人,心裡失落的同時,更多的是背叛的感覺。
“你是什麼樣的人難道我會不清楚?對你沒好處的事情你當真會去做?別說是熙兒託你過去的了,就是芸兒,你又何曾會聽?這些年來你在我身邊爲人小心謹慎,做事周到有譜,熙兒想不到後果,你會想不到?!”
齊媽媽被錢氏罵得狗血淋頭,但依舊堅持道:“奴婢真的沒有存其他什麼心思。”
“還敢狡辯?!”錢氏怒不可遏,瞪了她半天而後緩了氣分析道:“我想想,你已經是我身邊的第一人了,不是爲了什麼好處,難不成是因爲被人逼的?但是誰又能逼得了你齊媽媽?!”
聽錢氏的話中諷刺之意越來越濃,齊媽媽聽得心驚膽戰,咬牙磕頭道:“這事是奴婢對不起夫人,您要怎麼處置奴婢都無怨。”
這話無疑是在火上加油,錢氏站起身來走到她身前,“好好好,你這不止是心裡沒我這個主子,就是眼裡也沒了我了是不?!這半年來,你跟着我進進出出,見我被外人指指點點,你心裡樂着對不對?”
齊媽媽咬脣,無聲地張了張口,卻沒有發聲。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還能說什麼……
“你這種擅自做主的奴才我們薛家養不起,背叛主子是什麼後果你該知道的?”凌厲地低頭望着齊媽媽。
齊媽媽只垂頭,“奴婢知道,輕則八十大板攆出府去,重則仗斃。”
“哼!”錢氏轉過身去,忿忿道:“看在你跟了我這麼多年的情分上,我留給你一個面子。馬上回去去收拾收拾,然後自己去徐執事媽那院子裡領個五十板子滾出府去!”
“謝大夫人開恩。”
五十板子,雖然已經是法外開恩,但對於四旬多的齊媽媽也算是要了她半條老命。可是主子無情,她依舊還得謝恩。
這樣的結果怨不得別人,都是她咎由自取。
齊媽媽心裡明白,但眼神難免黯淡。她跟了這麼多年的主子,就犯了這一次錯誤,便是不可饒恕,她真的不要自己了。出了府,自己還能做什麼?
見她低頭神傷的模樣,錢氏嘴角含着嘲笑,冷冷地望着齊媽媽,“至於你們家的那一對兒女,繼續留在府裡。阿曼我會讓人調到外院,至於小生,也不可能再當俊哥兒的跟班了。”
在大宅院裡,人人都有各自的生存之道。對於錢氏的做法,齊媽媽並不難理解,此時只好勉強再次磕頭道:“謝大夫人開恩。”
心下惋惜,就是連累了自家女兒,以後要去外院裡當粗使丫頭,這輩子算是毀了。阿曼本來在內院裡做了個二等侍婢,前陣子夫人要自己給四姑娘重新安排丫頭,她是想爲自己女兒求個名額的。跟着四姑娘,到時候不管是做陪房還是留在薛家,到底是伺候過姑娘的,婚配起來總不會太差。
現在……算了算了,能保住一條命已經是夫人的大恩大德了。
大夫人留自家子女下來,不過是給自己警告,留一個提醒。就算是她不相信自己不任用自己了,可自己還必須對她忠誠。齊媽媽重重地給錢氏又磕了三個響頭,擡頭強撐着意志道:“奴婢就此拜別夫人,夫人保重!雖然知道夫人不信奴婢,但是奴婢依舊想說,說了這一件事,奴婢從未對不起過夫人,對夫人,奴婢始終忠誠如一!”
“你這個惡奴,休要再博取同情,我既是做了這樣的安排,便不會再動搖。你當真以爲我身邊沒有了你,這日子就沒法子過了,滾出去,我再也不想見到你這副嘴臉!”
錢氏怒火中傷,絲毫不想再理會齊媽媽。機會自己已經給過了,既然她選擇這樣,那就不能怪自己不念舊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