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酒足飯飽之後,又聊了些許江湖舊事,才紛紛離去,洛煙雨和蕭啓的住處被安排在了花園附近,景色優美,又神清氣爽,洛煙雨很是喜歡。
夜已深,因爲白日裡鬱矜颺的話,蕭啓輾轉難以入眠,便披衣起身,到花園裡踱步。
月色如同銀沙,靜靜的泄在花園的草木上,爲它們平添了一抹銀白色的光彩。
流水潺潺,聞之讓人心怡,水中不時有遍體通紅的金魚搖着尾巴竄來竄去,使人心生憐愛。只是此時的蕭啓,完全沒有欣賞美景的心思,只是找了一塊大石,靜靜坐下,望着流水,默默不語。
長溝流月去無聲,這七年,真的如同一場大夢。
家中突逢變故,被迫離家從軍,後來得入千夫營,結識了一羣兄弟,並與伊娜定親,自己本以爲,以後的日子便是征戰沙場,與兄弟們,同生共死,迎娶伊娜,相守一生。戰場上快意恩仇,金戈鐵馬,一生中與伊娜相伴,神仙眷侶。
卻沒有想到,造化弄人,如今會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在世上,孤零零的……揹着這刻骨的仇恨,如同枷鎖,讓自己無法呼吸。可是,自己必須去做。
雖然蕭啓並不後悔在錦州放過了齊響,但是,此刻卻有着淡淡的迷茫,遙遙無期的復仇之路,不知何時走完,而當自己殺死齊響後,活着的目的,又會是什麼?
“怎麼,睡不着嗎?”
蕭啓驚懼回頭,原來是青劍。
於是慌亂起身施禮道:“見過青劍前輩。”
青劍微微點頭,道:“你有心事?”
蕭啓不會說謊,只是點點頭,卻不解釋。
青劍又道:“你很像我的一位……朋友……”
蕭啓心中一驚,略微慌亂的低下頭。只聽青劍的聲音在頭頂緩緩響起:“當年相遇時,我帶着面具,今日異位處之,不知展邦將軍有何感想呢?”
蕭啓穩了穩神,擡頭直視青劍的眼睛,淡淡道:“風起不知前輩在說什麼。”
“呵呵,蕭啓,即使你極力否認,你就是你自己,無法迴避的。我們認出你,就像你認出花三娘一樣,一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蕭啓,五嶽神功的氣息,我絕對不會認錯。”
蕭啓默默無言,不知對方是真的認出,還是出言試探。
青劍又道:“葉遮天對你也夠義氣,竟然將家族傳承的清明訣交給你練習。此種心法,重在調養精氣,對你的舊傷以及五嶽神功修煉不當引起的內息紊亂很有幫助。”
蕭啓心頭一緊,這些事情,葉大哥從未向自己說過,那清明訣自己閱讀起來也覺得是上乘心法,卻沒有想到清明訣竟然珍貴如斯。於是,心中對葉遮天的感激,又加深了幾分。
“蕭啓,我不管你以後有什麼打算,但你記住,你不是爲別人活着
。”
對於青劍的話,蕭啓不是聽不進去,可是,他真的想不到,除了復仇,自己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義。奴人賤籍的身份,首鼠兩端的罪名,這一切,都讓他難以忍受。他也曾經想過,等到百越危機解除,自己便不顧一切的去刺殺齊響,即使同歸於盡,也在所不辭!
念及已經被青劍識破,蕭啓也不再隱瞞,挺身跪倒在青劍腳下,道:“前輩兩次救蕭啓於危難,蕭啓感激不盡,大恩無以爲報,請前輩受蕭啓三拜……”
說着,就要俯下身去,卻被青劍彎腰扶住:“誰說你無以爲報了?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蕭啓急忙應道:“前輩請講,蕭啓定當竭盡全力。”
“也不是什麼難事兒,今年十二月初九是我一老友的生日,我那幾日走不開,還請你代我去趟仙城,送一下禮物。”
“蕭啓甘願前往。”
青劍點點頭,忽然擡手按住蕭啓的肩膀,猛的一點蕭啓後背上的幾處大穴,蕭啓只覺胸中憋悶,喉頭一甜,一口黑血就噴了出來。剛想說話,青劍便又道:“別說話!”然後將手掌抵在蕭啓後背上,將真氣緩緩注入,道:“你記好了!”
蕭啓只覺一股暖流在體內遊走,行走的路線略微詭異,卻讓人全身舒暢,不一會兒,他的臉上就滲出薄汗,吐氣也愈發綿長。
半個時辰後,青劍才收回手,道:“每日就寢前,按照這個順序做一遍,記住,只做一遍。”
蕭啓回身施禮道:“多謝前輩,蕭啓謹記。”
青劍點點頭,道:“活不救的醫術很好,但你的身體恐怕不可能恢復到從前。中州的重傷,加上蔽日山莊的一戰,對身體的損害幾乎不可逆轉,即使你現在毫無察覺,日後難免不會會有不小的麻煩。以後,你在飲食和生活起居上務必要注意,不要吃太過冷硬的東西,也不要沾冰水,不要和人強拼武力,切記切記。”
蕭啓側過臉,看着月下輕輕擺動的枝條,神情複雜,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
青劍知道他根本沒有聽進去,也只得輕輕嘆了口氣,道:“你好自爲之吧……倘若你不注意,恐怕……”
蕭啓的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恐怕……恐怕早夭嗎?倘若大仇得報……自己立刻死去,恐怕也是無悔的,只是,可憐了伊娜,自己終究是負了她。中州一事,已經兩年,真不知道,伊娜過的好不好,是否還記得自己,還是,已經嫁做人婦……不管怎樣,只要她活着,幸福快樂便好……
青劍心知蕭啓又想到了報仇之事,自知無法再勸,便只得道:“明日我們和鬱掌門夫婦要談一談生意上的事情,你和你那個雲涌可以四處走走,我會派弟子陪同,如果遇上喜歡的兵器,儘可以拿走,算是我萬刃山送你們的禮物。後天,黎子建就會離開,屆時,我們再好好敘敘,不早了,夜深露重,對你的舊傷沒有好處,快回去吧。”
說完,自己首先不見了蹤影。
蕭啓穩了穩神,也慢慢走回住處,看着月光下自己淡淡的影子,暗自苦笑,飄搖此身,連影子都淺到這種地步,終究是不該留在世上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