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林綺霄仍是止不住的顫抖,鴻蒙繼續拍着她的背,說:“別怕,焚魔業火只燒妖魔,對凡人與普通火焰無二。”

林綺霄吸吸鼻子,擡頭問:“我們……會被燒死嗎?”

鴻蒙咧嘴笑笑,“我在,怎麼會讓你被燒死?”

“嗯……”林綺霄低低應了聲,又將頭埋到鴻蒙頸邊。

妖異的火焰在周圍升騰,整個不周山只剩下這王座四周還未被沾染。

空氣灼熱,林綺霄覺得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鴻蒙感覺得到懷中林綺霄的不適,將她放到了王座上。

他向洞外喊:“放這丫頭出去,我便任你們處置!”

洞外,幾個仙人互相望了幾眼,其中一個說:“我看這妖孽是想趁機逃走。”

另外幾個仙人都頜首表示贊同。

“只可惜,你如今就已任我們處置了!凡人,你可知你身旁這個人是無惡不作的妖神?他爲你求情也不過是爲了自己趁機逃走,你若能深明大義……本仙許你下一世定能投個好胎!”

“嘁。”林綺霄擦着額上豆大的汗珠,不屑的出聲。

“聽到了嗎?這就是‘濟世救難’的神仙,呵。”鴻蒙嘴角抿着嘲諷的笑對林綺霄說。

“你不也是‘神’嗎?妖神呢,我倒覺得比‘神仙’霸氣多了。”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了,這會林綺霄反而有了苦中作樂的興致。

鴻蒙跟着笑了笑,“說起來,你這丫頭膽子倒大。第一次見到我時我變成猛虎你都不怕,反還上來打我,現在,居然還有心思說笑。”

“我要是說,那不是我第一次見你,你信嗎?”林綺霄閉上眼大口喘着氣,呼吸,好像變得更困難了。

“……我信,你且說說。”

“我第一次見你,是在一條小巷子,你救了我,呼哈……”林綺霄喘了一大口氣,繼續說:“我想跟你說謝謝,結果你突然就暈倒了……呼哈、後來,你說你要在我家借住一段時間……再後來,你跟我說你是妖怪,我都嚇暈了!開始我覺得跟一個妖怪住在一個屋裡特嚇人,但是,後來我發現有你陪着、呼哈、好像也不錯……你不知道,我這人,五行缺愛……幸好……我還有你陪着、呼哈……說這麼多,好渴,好累啊……” щщщ• Tтkā n• ¢ ○

林綺霄的頭開始一點一點的,汗水一顆接一顆的從她的下巴、睫毛、額角滴下。

他背對着她站着,沉默不語。

她忽然艱難地伸出手,氣息虛弱地問:“齊鴻蒙?你不是剪了頭髮嗎?怎麼,頭髮長得這麼快呀?”她的手停在空中,無力再往上伸了,猛地滑下拉住了他的紅袍。

“齊鴻蒙,你抱抱我唄,這凳子好硌啊、呼哈……”

他側身將她撈在懷裡坐在了王位上,她用手中扯着的戰袍使勁擦了把臉。然後,她又哭了,又用戰袍擦臉,又哭,又擦,直到沒了力氣。

“齊鴻蒙……我還不想死……我好怕……”

“別怕。”他將她的頭按到胸口,卻沒辦法再說出那句“我在”了。

“我錯了,你身上也好硌……”戰甲堅硬,她並不舒服,可還是努力往他懷裡縮了縮。

銀光點點,他身上的戰甲悄然消失。

“這樣……好多了……謝了……”

“鴻蒙……”

她的氣息逐漸消失,他只這樣抱着。

不周山上空,烈火將天照亮,殘月獨自掛在半空。

在半空。

業火仍在燃燒,這不周山中,僅有一個活物,只有他……

……

太微玉清宮,仍舊一派平靜祥和,仙樂繞耳。

天帝令人送走了其他五御,又喚來人,將菩薩交與的那張金紙遣人送去了人界不周山。

那金紙其實是一個結界,卻並不是個簡單的結界。這結界需要由六御共同作法,才能用的出。一旦用出,除非他給出解貼,否則三界之內無人能破。

只可惜,千年後就會失效,不然,若能永遠困住鴻蒙纔是極好的。

天帝闔眼捻了捻長髯,又招來一個小仙,吩咐道:“你追過去,一同告訴他們,人間十日之後再用那結界。”

小仙接令急急追了出去,天帝在殿中微微點了點頭。

……

不周山十日山火,山中寸草不生。妖物被屠殺殆盡,哀鳴與烈焰交織盤旋在不周山的上空。

早在林綺霄死去的那一天,鴻蒙抱着她的屍首坐了半日,最終將其拋入烈焰之中。她的屍首在火中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音,在這狹小的空間裡迴響,在人的耳膜上摩挲。他捏着紅袍一角默然立着,直至聲響消失。

角默然立着,直至聲響消失。

然後他施法將光幕覆於全身,業火瞬時欺來,他閉眼盤腿坐在那王座上堅持了十日。

第十日,業火緩緩退去,覆於鴻蒙身上的光幕瞬間碎裂,他終是支持不住栽倒下去。

洞外走進一個仙人,他趴在地上,眼前模糊,看不清仙人樣貌,只聽見那仙人說:“妖神鴻蒙罪惡滔天,原應立即處死。然天帝仁慈,賜下六御結界將汝困於此,受飢渴之苦,寂寥之愁。望汝靜心思過,好自爲之。”話畢,仙人從袖中抽出一張金紙指了出去。

金紙化作光點,融於焦黑的石壁與地面之中,仙人見狀急急飛了出去。

鴻蒙用手撐起身子,輕笑了兩聲,然後又是抑制不住的笑。笑聲漸漸變味,瘋狂,憤怒,不甘,悲苦夾雜着。這笑聲穿過洞頂,直衝上雲巔,還未離遠的神仙們被這恐怖的笑聲驚得腳下不穩,面面相覷後都慌忙逃離了此地。

他還在笑,笑得眼淚都流了下來,笑得自己仰躺在地上。

遠處有鳥兒被驚起,撲扇着翅膀飛離。

他笑得聲音沙啞了,手無意識的在地面上錘着。有什麼硌疼了手,他斜眼看了看。

骨灰。

他捻起一顆碎骨,用手緊緊攥着,貼近額頭。

睡吧,不睡還能怎樣?日子,還很長……

林綺霄擡起手看了看,身體變成了半透明的。這就是死後嗎?靈魂原來真的是半透明的。她又伸手摸了摸睡在地上的鴻蒙,手指直直的穿了過去。

她現在,是鬼嗎?可爲什麼鴻蒙看不見她?也沒有黑白無常來抓她?

林綺霄飄到洞門,卻一頭撞到了什麼上面。她錯愕地摸了摸,那結界上泛起層層光紋,像水波一樣擴散出去。

這就是那六御結界嗎?

原本睡在地上的鴻蒙猛地睜眼看向洞門的結界,結界上如湖面投入了顆石子一樣,泛起些不平靜。

“丫頭?”他攥着碎骨的手又緊了緊。

那結界陡然平靜。

“你能看見我?”林綺霄驚喜地轉身問,卻只看見鴻蒙眉頭緊皺的盯着結界。

他攥着碎骨的手又鬆了些,眸色暗了下去。

她急忙用手指在結界上滑了一下,他驚愕地問:“真的是你?!”

她猶豫了一下,又伸手點了點結界。

他笑一聲衝到結界前,轉而又皺眉問:“我爲何看不到你?”

沒有迴應。

林綺霄也想知道,爲什麼鴻蒙看不見她,可現在兩人交流都得靠困住他們的結界……

“對不起,我……沒能護住你。”他開口,聲音嘶啞。

她用手緩緩在結界上畫圈,柔和的波紋暈開,“沒關係……”

他也伸出食指沿着她畫出的軌跡摩挲。手指剛與結界接觸,伴着青煙發出了“呲——”的聲響。

林綺霄嚇了一跳,手一抖離開結界。鴻蒙執拗的將手指杵在上面,絲毫不在意指尖傳來的劇痛。她錯愕地擡頭望了望他的側臉,急忙在結界上劃出痕跡。波紋急速的從他指下劃過,他定定的看着,然後收回了手。

鴻蒙將指尖燒焦的地方捻去,“爲何還不走?”

林綺霄在結界上畫了個叉,口中喃喃:“我倒是想走……”

鴻蒙單手撐地坐下,低聲問:“不想走?”

林綺霄抿了抿脣,在結界上畫了個叉。

鴻蒙無聲的笑了笑,又道:“也是……走不了?”

結界上的波紋構成一個圈,擴散開來互相碰撞又產生新的波紋。

“你因我而枉死,現在又因我被困在這,想必已是恨我入骨了吧?”

林綺霄聽了他這話,不禁低頭思考,她,恨他嗎?

算起來,她的確是因他而死的,她也覺得自己還這麼年輕就死了實在不值,心中也是堵得慌,可看着他她心中卻沒有絲毫恨意。她又想,要是當初自己不是硬要跟着他回來,她現在是不是按着穿越的套路過上衣食無憂有人疼的生活了,或者已經找到方法回家了?說到底,她還是隻願意怨自己。

不,要怪也得怪這賊老天。

莫名其妙的穿越,莫名其妙的死掉,現在又莫名其妙的困在這!

林綺霄想得入神,鴻蒙見許久沒有回答,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頹然地坐着。

林綺霄回過神,看他這幅樣子,連忙在結界上劃出一個大大的叉。可鴻蒙低着頭沒看見,她就不停地畫。

他餘光瞟到結界上有波紋散開,擡頭一看,一個大大的叉不停地消散又不停的被人補上。他瞪着眼盯了一會,聲音喑啞地開口:“不恨?……你怎麼能不恨我?這山中的生靈都該恨我,該恨我入骨纔對!該恨得我永不超生纔好!”

林綺霄知道他是因爲那神仙的話在自責,焦急之下卻也只能不停地畫叉。

她不知道這山中的生靈是否會恨他,或許有吧。可她不,只要還能安慰他一些,她也只能這麼做。

他漸漸平靜下來,仰頭躺了下去,恍惚間又是睡了。

她飄到他身旁也虛虛地躺下,覺得自己有些困。

原來靈魂也會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