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的門樓兩側早早地掛上了大紅燈籠,在冬夜裡微微搖擺,北屋檐下的燈泡也換了大功率的,小院裡亮如白晝。
陳國彬提着兩盒麥乳精在門樓下站立許久,北屋的說笑聲穿透玻璃和門傳了出來,好像人挺多,他的眉毛擰了擰,這特麼的,自己回家怎麼像偷偷摸摸的,右手推了推院門,沒推動,再推,原來是從裡面插上了,屋裡明明有外人,爲什麼要插門呢?防我呢?
心裡陡生一股怒意,擡腳踹向院門,大門晃了晃,發出聲響卻沒被踹開,原來是上了兩道門栓。他不耐煩地用力拍門,嘴裡大聲嚷嚷,“開門,快點!”
陳玉鬆夾菜的手哆嗦一下,“好像是...爸回來啦。”
陳衛東放下筷子,“你們吃,我去開門。”
呂良跟着起身,“我和你一起去吧!”
白秀霞和張淑敏對視一下,無聲地笑了。
有呼必應的感受陳國彬沒有領會到,他更加用力了,手腳並用,嘴裡也不乾不淨地罵道:“都裝死啊?快特麼開門。”
陳衛東很難堪,眼睛看着呂良,呂良無視她的目光,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搶先一步走到門口,抽下門栓,禮貌地說:“陳老師,您回來啦!”
這渾厚的男聲驚住了陳國彬,看着比自己高出半頭的年青人不由收斂了張狂,“你是...”
“陳老師,快進來,我是呂家老四呂良。”
燈影下隱約看清了面容,陳國彬乾笑一聲:“喲,都這麼高啦,成大人了。”
北屋的門開着一道縫兒,一股蔥爆羊肉的味道竄進了陳國彬的鼻子,他整個人莫名精神了一下,平生他最愛吃的就是羊肉,無奈條件有限,三年多了,只吃過一次,吸了吸鼻子,臉上堆滿了笑,“媽,我回來啦!老呂,你們都在,呵呵!”
陳國彬像獻寶一樣把麥乳精舉到老太太面前,“給您買的。”
老太太擡了擡眼皮,“還沒吃吧,自己去拿碗筷吧!”
陳國彬受了打擊,想發作又沒有理由,“媽...”
陳衛東說:“奶,我去拿。”
呂良的父母都在,不能不給他一個臺階,又是大過年的。陳衛東現在想得特別開,只要他不鬧妖,奶奶高興,其它的無所謂。
呂行知給陳國彬倒了一杯酒,“國彬,總想和你好好說說話,就是逮不着你,趁這機會,好好聊聊。”
陳國彬連着夾了兩筷子羊肉,腮幫子都撐鼓了,狠狠地嚼着,嚥下去後又喝了一大口酒,“嗯,舒坦!這特麼纔是人過的日子。”
呂良把盛羊肉的盤子放在陳國彬面前,又遞給他一個包子,“陳老師,先吃個包子吧,空肚喝酒不好!”
陳國彬的眼睛撇了撇呂行知,“你這兒子,懂事!”
呂良朝陳衛東使個眼色,又拍了拍陳玉鬆的肩膀,三個小輩走了出去。
兩杯酒下肚,陳國彬打開了話匣子,從前的自信從容又回來了,一開口就是在城裡怎樣怎樣、周圍的人對他如何如何崇拜......
呂行知和白秀霞默默聽着,張淑敏早已經藉故吃飽了,離開了飯桌,坐在炕上給奶奶揉腿。
二十多平米的空間只有陳國彬的聲音在迴盪,像領導做報告一樣,奶奶在炕上閉着眼,心裡暗暗鄙夷了幾百次,不知悔改的東西、不見棺材不落淚啊!
杯子又空了,陳國彬伸手去拿酒瓶,呂行知擋了一下,“國彬,慢慢喝。”
陳國彬瞪起了眼睛,“怎麼,在我自己家裡喝酒,想怎麼喝怎麼喝,想喝多少喝多少。”
呂行知沉默幾秒,往杯子裡倒了半杯酒,“國彬,你剛剛四十歲,一切都來得及...”
陳國彬的聲音冷了下來,“老呂,漂亮話誰都會說,等你到那個地步試試?裝特麼什麼大尾巴狼。”
話沒說完,他也不理會呂行知、白秀霞夫婦一臉錯愕的表情,把酒杯斟滿,然後一仰脖,灌了下去。
呂行知不相信眼前的男人就是從小一起長大、也曾經意氣風發的陳國彬,用難以置信的口氣說:“國彬,你不應該是這樣的。”
陳國彬斜着眼睛,嘿嘿冷笑兩聲,“你說我特麼應該是什麼樣兒?兒女嫌棄、老婆不待見,就連自己的親媽也是胳膊肘往外拐...要不是過年...我特麼才懶得回來呢!”
屋裡寂靜無聲......
白秀霞和呂行知雙雙起身,白秀霞小聲招呼:“大媽,你老歇着吧,我們回去了。”
奶奶嗯了一聲,“讓你們看戲了,對不住啊!”
看着悶頭喝酒的陳國彬,呂行知還想再說幾句,白秀霞扯着他的袖子搖搖頭。陳國彬擺擺手,“走吧走吧,讓我耳根子清靜清靜。”
張淑敏隨着兩人走到院門口,白秀霞不放心地叮囑說:“淑敏,有什麼事趕快讓三兒過來喊我們。”
張淑敏在暗影中苦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本來想好好吃頓飯,被他攪和了。”
呂行知嘆口氣,“國彬的確變了,變得不可理喻了。你自己當心!”
張淑敏還想再說點什麼,北屋裡傳出了稀里嘩啦的摔打聲,三個人快步往回走。
地上是盤碗的碎片還有湯水,陳國彬立在屋子當中一臉的怒氣,指着進門的張淑敏大聲喝斥:“菜都涼了,給老子熱熱。”
呂行知開口說道:“國彬,有話好好說。”
“這特麼我自己家,不相干的人可以走了。”陳國彬極度不耐煩地揮着手,“吃飽了撐的沒事幹!”
白秀霞生氣了,“陳老師,請你說話客氣點!”
陳國彬用腳扒拉着地上的碎片,發出一陣輕微的響聲,他上前兩步,“怎麼?你看不慣可以走啊,我又沒請你來...”
張淑敏實在是忍無可忍了,她擋在白秀霞的面前,一臉懇求:“呂老師、秀霞,對不起!請你們回去吧,改天我再道歉!”
奶奶悠悠地走到門口,手裡的柺棍打在陳國彬的臉上,“混蛋!真是給臉不要臉的東西!”
陳國彬本來也是仗着酒勁發泄,被自己的老媽一柺棍打在臉上,瞬間像撒了氣的氣球,轉身坐在了椅子上。
“對不住了!”奶奶對着呂行知二人點頭。
這已經是老太太今天第二次說對不住了,白秀霞扶着老太太:“大媽,您快回炕上躺着吧!”
老太太柺棍杵着地面,嗓音黯啞:“陳國彬,人在做天在看,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