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彬簽字的手都在發抖,瀟灑半生,最後栽在幾個小學畢業的混子和自己的親生閨女手裡,窩囊啊!
此刻他知道了心在滴血是什麼滋味......
陳衛東看着手裡的字據也是感慨萬千,和親生父親能走到這個地步也是少有的吧,畢竟這是八十年代初,不似再過四十年,什麼奇葩、狗血的事都會在網上看到,她輕嘆一口氣,自認不是寡情之人,這一切實屬無奈之舉。
奶奶在炕上半天沒出聲,她爬上炕,伸手在奶奶臉上摸了摸,“奶,想喝茶嗎?”
奶奶的手蓋在她的手上,輕輕摩挲着。
陳衛東摸到奶奶臉上微涼的淚珠,她俯下身,在奶奶耳邊說:“奶,您打我兩下吧!”
奶奶依舊沒有出聲。
陳玉鬆站到炕邊,“奶,您老要好好的。”
陳國彬故意弄得椅子叮噹響,看沒有人搭理他,只好走過來,從背後拉住陳衛東的衣服,“說好的生活費什麼時候給?”
陳玉鬆用力掰開他的手,“爸,我再叫你一聲爸,你真的太過分啦!短短几個月的時間你怎麼能變成這樣?我們姐弟是怎麼過的,你看不見嗎?別再逼二姐啦!”
陳國彬臉上陰冷,嘴角扯了扯,“逼?我可沒逼她,她是自願的,這天下有錢難買願意不是嗎?何況我還是你們的爹,你們有責任和義務管我!”
天下第一無恥的牌匾應該頒發給陳國彬!
“陳國彬,我們對你有責任和義務是沒錯的,前提是你要年滿六十週歲、喪失勞動能力、沒有經濟收入,請問你符合哪一條?你有手有腳,正值壯年,你有什麼資格混吃等死?要說責任和義務,請問你對我們盡到了嗎?”
陳衛東不想當着奶奶的面說什麼重話,可這個血緣上的父親不止不思考悔改反而變本加厲了,她忍不住,前世今生的委屈、憤怒積壓太久了,隨時都可能爆發。
“瞎特麼嚷嚷什麼?這是你剛剛答應好的...”
陳國彬還想再狡辯,奶奶哼了哼,有氣無力地說道:“陳國彬,你太不要臉了,早知道你會變成今天這副模樣,我當初...唉!”
陳國彬已經喪心病狂了,朝着八十多歲的老母親高聲叫了起來:“誰讓你當初不掐死我呢,怪你自己沒長後眼...”
張淑敏滿臉通紅地衝了出來,拿着柺棍胡亂地抽打在陳國彬的身上,“你個混蛋,滾滾滾...”
炕上的奶奶低聲咳嗽起來,兩個孫女上炕又是捶背又是撫胸;陳玉鬆和母親合力把父親趕出了北屋,爭執過的半空中浮塵在飄動。
陳玉蓮的手心按在奶奶的額頭,仔細按了一會兒,她不安地說:“陳衛東,奶奶發燒了!”
陳衛東的手無力地擡起來,慢慢放到奶奶的額頭,嘴裡呼喚着:“奶,對不起!”
奶奶又是一陣咳嗽算做回答,陳衛東的心快要涼透了。
“媽,我怎麼覺得奶奶...好像抗不住了...”陳衛東的眼淚滾滾而下。
張淑敏也呆住了,自己的父母去世前她都沒在跟前,一點兒經驗都沒有,如何操辦......
“三兒,”陳衛東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小聲吩咐:“你去把楊綵鳳和大哥、大嫂他們全喊來,在西屋商量一下。”
又轉頭對陳玉蓮說:“姐,三哥回來了嗎?你去把他喊來。”
“喊他幹嘛?”陳玉蓮心裡不願意去。
陳衛東拉着姐姐到院裡,“還有呂叔和呂老師,要商量一下奶奶的後事,得有人擡啊...”
陳玉蓮徹底懵了,自己纔回來不到兩個小時,陳家和父親沒有關係了,又要馬上準備奶奶的後事,這陳衛東是能預測嗎?
“陳衛東,你...”
前世看過村裡辦喪事出殯的陣仗,奶奶去世的時候是大爺和三姑操辦的。那時對奶奶只有憤恨和懼怕,自己一直躲在角落裡,感情是麻木的,殘存的記憶就是白事的酒席終於可以吃到幾塊燉肉了...
她的眼淚又撲簌簌流了下來,控制不住地哭出了聲。
陳玉蓮心裡不忍,小聲勸道:“你一定是想錯了,沒那麼糟。”
陳衛東一下子抱住姐姐,“姐,是真的...嗚嗚...”
張淑敏抹了抹眼睛,“我去吧!”
姐妹兩人抱在一起,一個驚愕一個痛哭,陳玉蓮輕輕下意識地拍着陳衛東的後背,腦子還沒轉過彎來:我不是一直討厭她嗎...她不是好像看不起我嗎...我們不是對頭嗎?
全亂了......
“大哥,得通知一下三姑、四姑,”陳衛東記得這叫送信兒,得讓女兒回來見母親最後一面,她的眼睛看着陳玉山,“還有大爺,那裡能打電話,得快點,萬一...”
陳玉嶺騎車去三姑、四姑家送信兒,陳玉峰去給陳國禮打電話;呂氏兄弟簡單地寫了一下白事的流程,擡槓的人也列出了名單,西屋暫時安靜下來,空間中瀰漫着嗆人的煙味兒。
陳衛東猛地哆嗦一下,牙齒打顫:“呂叔...您說會是真的嗎?”
呂行義抽了兩口煙,語氣沉重:“我看,八九不離十了,老太太的嘴脣都紫了...”
“啊...”陳衛東撲在張淑敏的懷裡,兩隻拳頭捶打着母親的肩膀,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王嬙說...要...看着...我出...嫁的...”
張淑敏的臉上也掛滿淚珠,三年多來,老二與婆婆相處的點滴她都看在眼裡,這一老一小嘻笑的瞬間也會感動到她,“老二,奶奶是知足的。”
陳衛東扭動着身子,“還不夠、還不夠啊,我想給她更多...”
“陳衛東,奶奶坐起來了,找你呢!”
聽到招呼的陳衛東沒顧得抹乾淨臉上的鼻涕眼淚,隨着陳玉蓮進到北屋,“奶,好點兒沒?我給您沏茶...”
奶奶拍拍炕沿兒,“老二,來,”
奶奶掏出手絹,擦去陳衛東臉上的淚水,嫌棄地說:“真難看,像個小花貓。”
“奶,”奶奶剛擦乾淨的臉又被淚水佈滿,手絹已經打溼了,陳衛東握住奶奶的手,沒經思考就冒出了:“捨不得!”
奶奶乾澀的眼裡隱隱泛着淚光,“老二,我想吃餛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