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
田心兒進了米香兒的房間,雙手背在身後,往門邊一靠,“香兒,我想找你說兩句話!”
米香兒向她招了招手,“那進來說吧!”
“咱們出去說。”
雲景庭聽到了這話,不由得皺了皺眉,“小田同志,你這又搞什麼陰謀詭計呢?”
田心兒梗着脖子,“我沒有,這次可不關倪大海的事兒。”
她可真是藏不住秘密,人家就問了一句,她就全招了,“我是想讓米香兒到我家看看衣服,今晚我不是去看芭蕾嗎?我不知道該穿什麼?我哥也不管這些,我問他,他說什麼都好!”
雲景庭挑着眉笑了,“你哥還能有錯?他既然發話了……那就是什麼都好唄!”
田心兒眨巴了兩下大眼睛,“可我們院的五嫂子說……芭蕾舞是有文化和檔次的藝術,去看芭蕾舞劇就要穿一些……”
雲老虎擺手打斷了她。
他看不上跳芭蕾舞的姜婷婷,所以連帶着也不承認芭蕾舞的“藝術性”性了,“要我說,你平時穿的衣服就挺好,別聽別人胡說八道。”
米香兒一見田心兒的表情,看來是對今晚的舞劇非常認真了。
只能接過了話茬兒,“那走吧,我去幫你挑衣服!”
兩個人到了田家。
田心兒打開了衣櫥,裡面掛着幾套民族服裝倒也罷了,還有一排時髦的連衣裙兒,色彩豔麗,質量華貴,一看就是價格不菲,衣服下面擺着四五個鞋盒子,瞧那顏色是和衣服相配的。
在那個年代,有這樣的衣櫥,那是相當奢華了。
米香兒有些驚訝的回望着她,“呦,這衣服鞋子都是新的?怎麼沒見你穿過?瞧這樣子都是今年新買的吧?”
田心兒眯着眼睛笑……樂得黑眼珠都看不見了,只能瞧見兩排潔白的牙,“這些都是我哥買的,如果我不喜歡他就接着買,越買越多,就成這樣了!”
她用手挨個的摸着裙子,輕輕嘆了口氣,“可買了我又不穿,這多浪費錢呢?我是真穿不慣漢人的東西,還有,這些衣服的顏色……樣式,有點兒太那個了吧?我觀察了一下週圍的人,大家都穿着樸素,如果我穿這個出去,他們一定會看我吧?”
哦!
原來是童澈買的!
那就怪不得了!
童澈從小家境優越,又在國外待了那麼多年,當然對衣服的款式和質量有自己挑剔的品味!
看來……他對田心兒真不是一般的好,不但想得到這些生活上的細節,親自爲她買衣服,而且還配好了鞋子,更有甚者,即便是田心兒不穿,只把衣服掛在櫃子裡,他還是照買不誤。
米香兒想了想,大概雲景庭也沒有這份耐心和紳士。
雲老虎也不是不好,可他是軍人出身,粗枝大葉慣了,根本不會逛街爲女人挑衣服,而且他心裡認爲……媳婦兒無論穿什麼都好看,根本也不用操心。
童澈就不一樣了……相比於米香兒,田心兒幾乎是沒有任何時尚的品位,所以更需要這方面的指導和呵護。
好比此刻,面對着滿櫃子的衣服,她都不知道該穿什麼好了。
米香兒初略的挑了挑,拿出了一套碎花的連體長裙,裙長及膝,小v領,公主袖,腰間繫了款同色的小腰帶,又挑了一雙白色淺口半高跟兒的牛皮鞋,“喏,我看這一套就不錯!”
田心兒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這……領子會不會露的太大了?”
一拍大腿,“對哈!我還有家裡帶來的銀項鍊呢!戴上了就可以擋住這……”
米香兒連忙打斷了她,“你那些苗族的銀項鍊真是很漂亮,做工也好,款式也美,可是,不適合這條裙子!再說了,這領口也不大呀!你不是問我的意見嗎?那你就該聽我的!換上我瞧瞧!”
田心兒沒轍了……既然是自己找的人家,當然要尊重人家的意見了。
不情願的背過身子,脫下了原有的苗族衣裙,換上了時尚的小洋裝,不自然的往旁邊一站……四肢纖細,腰肢盈盈,裸露在外的肌膚光滑細白的像牛奶,領口略顯鬆滑,無意間露出了半截精緻的鎖骨,愈發顯出了她的嫵媚。
都說人靠衣裝。
只這麼簡單的一換裝,田心兒立刻就由一個淳樸的山妞,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美得有些讓人離不開視線了。
米香兒退後半步,眯着眼睛,細細的打量,“要我說……這套衣服真挺適合你的,你哥的眼光不錯!不過呢,你這麼在頭上盤個髮辮,也不適合這條裙子,髮型還得改一改?”
啊?
田心兒有點兒不鎮定了,“從小到大都是這麼梳頭的,怎麼改呀?”
米香兒和她比較親近,自然說話就直接,“反正你聽我的吧!”
乾脆把她摁坐在椅子裡,麻利的解開她的辮子,往下一散……長髮又密又黑的垂到了腰間,像是一掛瀑布,“你這髮質不錯呀,用什麼洗頭?”
田心兒在鏡子裡望着她的臉,“我媽用皁角給我特別配的洗髮膏,你想要嗎?回頭我給你點兒!”
米香兒略微猶豫了一下,就把她的黑髮全部攏過左肩,隨意的垂到了胸口。
田心兒本來長的就白,眼睛又黑,頭髮再這麼一披着,黑白相映……動人得就像是一個小精靈。
她扭頭望着鏡子裡的自己,也有幾分難於置信的驚豔到了,“這……還是我嗎?”
米香兒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以我看,你也不用化妝,天然就是美!你是天生的脣紅齒白,就這樣挺好!”
“……”
院中響起了童澈的腳步聲,有鄰居親切的打招呼:
“童老師回來啦?”
“嗯!五嫂做飯呢?”
田心兒一聽到那把熟識而性感的嗓音,立刻就手忙腳亂的要脫衣服。
米香兒攔住了她,“幹嘛呀?放心吧,你穿這套漂亮着呢!再說了,這衣服不是你哥買的嗎?你晚上不是要和他去一起看戲嗎?既然衣服已經穿上了,索性讓他看看唄!”
田心兒摸着自己裸露的脖子,下意識的站到了門後……彷彿要把自己藏起來,“這……我有點兒不習慣!覺得這裡空落落的!”
話音剛落……
童澈進門了,先看到了米香兒,“小米在呢,你……”
餘光一瞄門後的田心兒,下半句話直接就噎在喉嚨口裡沒出來……眼睛裡閃過一絲驚豔,馬上就垂下眼皮,再一擡眸的時候,又恢復清亮如初了,“呦,心兒,你穿這個……好看!”
田心兒一聽這話,彷彿就恢復了自信,略略的挺起了腰。
童澈還是瞧出了她的不自在,不動聲色的鼓勵,“你早就應該這麼穿,入鄉隨俗嘛,我以爲……你既然到了省城,就要多試一些這裡的服裝和飲食,這樣纔會慢慢融入社會,慢慢有自己的生活圈子!”
轉過頭面向米香兒,紳士般的低了低頭,“小米,謝謝你!心兒交了你這樣一個好朋友真是福氣……她到省城之後,整個人好像開朗了許多!”
米香兒笑了笑……也沒多客氣。
田心兒在一邊忽然“哎呦”了一聲,單手捂着右眼,不停口的低嚷,“哎呦,我眼皮使勁跳,左眼跳財,右眼跳禍……我長這麼大,每次眼皮跳都有禍發生!乾脆!今天不出門了,我哪兒都不能去!”
順勢往地上吐了兩口吐沫,“呸呸!壞的不靈,好的靈!”
快步跑到桌邊,撕下了一小片報紙,放到脣邊舔溼了,回手貼在了自己的眼皮上,半閉着眼睛,半擡着頭,模樣滑稽可笑。
米香兒差點逗樂了,“我該走了!你自己在家折騰吧,我提醒你一下啊,芭蕾舞7點半開場!你願意去就去!不願意去就拉倒!”
童澈微笑着點了點頭,把米香兒送出了院外,這纔回了屋,坐在椅子上,靜靜的望着田心兒。
田心兒有點兒不自然站在屋內……視線都不與童澈對視,兩隻小手在裙子上蹭了蹭,又尷尬的挪到了領口,一會兒拽拽這兒,一會兒整整那兒。
童澈看見她那個樣子,強忍着笑,“怎麼啦?身上生蝨子啦?”
田心兒小聲的嘀咕,“穿着這個不舒服嗎?不信?你試試!”
童澈餘光瞄到了她白嫩的小腳,又瞥了瞥一邊的鞋,“地上涼,把鞋穿上!”
田心兒依言做了,鞋剛套在腳上,整個重心就有點兒傾斜,向前撲了兩步。
童澈急忙從椅子上站起來,沒敢扶她,只把自己半邊身子靠了過去。
田心兒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有了支撐着,身體才站穩了。
她像個賭氣的孩子一般,蹬腿兒直接把鞋踢飛了,“我以後再也不穿這東西了!”
童澈好脾氣,“不穿就不穿!”
斜斜的睇着她,“那……咱到底去不去看芭蕾?”
田心兒猶豫了……
童澈知道她喜歡熱鬧,也暗自心疼她整天悶在家裡沒朋友,希望她出去多轉轉,低着頭輕咳了一聲,“心兒,你要是怕飛來橫禍?不出門也行,我原本還想着……順路請你去吃頓烤鴨呢!”
烤鴨加上芭蕾?
這……
田心兒真是沒法拒絕了。
沉吟了一下,回手又撕下一小片報紙,沾了口吐沫,貼在了眼皮上……完全是一副豁出去的樣子,“哥,咱走!我兩塊報紙還鎮不住橫禍嗎?”
率先出了門。
童澈開心的笑了。
在後面望着她修長的背影,明明穿了一條時髦的花裙子,卻配了雙半舊的小布鞋,也不知道爲什麼,看上去不但不唐突,反而越發顯出了她的清純。
清風微拂……
田心兒長裙的下襬貼到了她纖細修長的腿上,自自然然地勾勒出了她身形的窈窕,濃密烏黑的長髮隨風輕舞,髮梢像是幾千只萌動的精靈,引得人想要去摸一摸。
她忽然轉回頭嫣然一笑,“哥,你快點兒啊!”
眼皮上還貼着兩片報紙,模樣滑稽俏皮。
童澈不由自主的牽着嘴角,加快了腳步,跟上了她的步伐。
兩個人並肩而行,男人儒雅,女人靚麗……一路上總是有人回頭向他們投以驚豔羨的目光,視線追隨着他們的背影。
到了烤鴨店。
童澈點了半隻烤鴨,20張餅,自己倒是沒動幾筷子,邊抽着煙,邊靜靜地看着田心兒大快朵頤。
田心兒嘴裡塞得滾圓,還不忘了問童澈,“哥,你怎麼不吃?”
“……”
“我給你包一個?”
話一說完,夾了一大塊鴨肉,就着麪醬小蔥和黃瓜捲成了個“小包”,遞到了童澈的嘴邊,“嗯?吃吧!”
童澈掐了手裡的煙,順勢把菸蒂留在了菸灰缸裡,“我不餓!”
田心兒垂下了眼角,“我長這麼大,聽的最多的……就是你說這句話!哥,你對我好,我心裡清楚!這麼多年,凡是我願意吃的東西,你連碰都不碰!通通給我留着!有錢也都花在我身上!瞧瞧吧,進城之後,你給我買了那麼多衣服!你自己呢?還就那麼兩套!”
她的聲音低低柔柔的,“實際上,你用不着對我這麼好,我父母是照顧過你,可那些都是舉手之勞!沒人讓你回報!我……我……”
童澈打斷了她的話,心裡也有些感慨,“心兒,我到你家的時候才20多歲,那個時候心性高,脾氣大,一下子適應不了下放的生活!在你家住了九年,是你父母一直精心的照顧我,一直把我當家人,陪着我經歷過那麼多風風雨雨,說實話,沒有你們,我恐怕熬不過去那段日子!我心裡感恩,我覺得……我只有盡力回報了,心裡才舒服!”
頓了一頓,“我總這麼想……對你,我要把你倖幸福福的嫁出去,有個男人呵護你的一生,我的責任纔算完成了!”
再不多說了……擡手接過了田心包的餅皮,美滋滋的咬了一口,雙眸晶亮的回望着她,“嗯!好吃!真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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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蕾舞散場之後……
夜色已深。
暈黃的路燈下……飛舞着無數的飛蛾和小蟲,輕巧伶俐的像是的芭蕾演員,昏暗的燈光落在柏油馬路上,照出了一個個微弱的光圈,彷彿是舞臺上的聚光燈。
田心兒笑呵呵的張着雙臂,在路上做了兩個輕盈的跳躍,這才扭頭向着童澈,“哥,快看!我也能跳舞!”
童澈有些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目光是有意若無意的掃向身後,“心兒,天晚了,別玩了,快點回家!”
擡手把她拽到了自己的身前,亦步亦趨的“護”着。
田心兒彷彿覺察到了什麼,也回頭瞧了瞧,卻什麼都沒看見,“哥,怎麼啦?發生什麼事兒了?”
童澈聳了聳肩,“沒有!走吧!”
兩個人快步向家中走去。
到了巷口……
路燈越發的昏暗了,天晚了,整個小巷裡異常靜謐。
田心兒走在前面,童澈只離她半步之遙跟在身後,兩個人剛一轉彎,忽然暗影處飛來一塊磚頭,夾帶着凌厲的風聲,直奔着田心兒的頭上砸去。
田心兒反應極快,身子向旁一躍,就利落的躲開了磚頭,還沒來得及細看,拐角處已經跳出了一個蒙面的男人,持着陰森森的彈簧刀,向着她沒頭沒臉地刺來。
童澈連奔都沒打,迎着尖刀飛快的撲了過去,張開雙臂,用自己的背護着田心兒。
那蒙面人彷彿是訓練有素一般,眼睛都沒眨,動作麻利的揮舞着刀子,接連就是幾下……
招招都是向着田心兒!
招招都被童澈用身體擋下了!
田心兒高聲的呼救……
雲景庭是軍人,行動敏捷,一聽到響動……趕忙由院子裡出來,一見眼前的情景,飛身而上,直接和蒙面人過起了招。
米香兒也隨後而出,俯身查看童澈的傷勢……只見他額上有一道又長又深的傷口,粘稠的鮮血中依稀可見白色的骨頭碴,再一看身上,胸前和後背也中了五六刀。
童澈的身體漸漸軟了,整個人癱倒在地,喉頭滾動了兩下,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他無力的閉上了雙眼……
鮮紅的手掌,依然緊緊的抓着田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