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李氏如今既在蕭家,就不該總是幫着孃家。但蕭家人向來重情義,如果李氏真是對李家的危難淡漠以對,勢必會讓蕭老爺心中失望鄙視,李氏又是個要強的人,若知道公爹把自己看成一個沒情義的人,那份兒委屈不能分說,會有多痛苦?加上孃家人不爭氣的煎熬,這要是沒有自己提前做了安排,要熬掉李氏一條性命真不是難事兒。
這樣想着,越發覺得這方瓊華心思縝密陰毒,果然,過一會兒,就見方瓊華派出去的人回來稟報道:“回老爺話,那位李公子這會兒冷靜下來了,說是無顏再進門見老爺,容他日後上門賠罪,如今讓奴才先代他來向老爺道歉,他還說他父母從今年冬天起就得了病,一直遷延不愈,他把家產能變賣的都變賣了,可錢流水般花出去,二老的病卻不見強,沒奈何之下,纔來尋大奶奶想辦法,因爲大奶奶給的錢不多,他滿心不高興,所以上次就說了難聽的話離去,果然,這不到一個月,那點兒錢早已經花光,走投無路之下,今天才又來了,因爲心憂父母之病,所以口氣衝了些,連老爺也得罪了,又出去說了許多過頭話,這會兒正後悔不迭呢。”
“原來如此。心憂父母之病,失態跳腳也屬正常。”蕭東海頜首慢慢道,他也是個孝子,別看他不願意爲了許老太君放棄方瓊華,但孝心是實實在在有的。世事如此。就如今日,又有多少人肯爲了父母而放棄愛人?只不過蕭老爺眼光實在不咋地,沒看出自己傾心相愛的這個女人是個蛇蠍心腸罷了。
因此時聽了僕人的回報。他便感嘆了一句,接着又皺眉道:“南兒媳婦也是的,她父母既是重病,就多給些錢又何妨?難道誰還能說她什麼?”
方瓊華連忙勸道:“老爺也別這樣說,京城如咱們這樣的人家也少有,爲人媳婦,還幫着孃家。本就是忌諱,南兒媳婦也是怕在我們面前不討好。不然我聽說她就經常去接濟彭家,你能說她沒情義嗎?表姑娘和她什麼關係?她連表姑娘都能照顧到。又怎會舍了孃家不顧?無非都是那些大家子的規矩害人罷了。”
“那也不該置父母於不顧,只想着討好公婆。”蕭東海果然被方瓊華帶到溝裡去了,幾乎立刻就認準了李氏看似賢惠,實際上卻是個心機深沉的冷漠之人。心中不滿油然而生。
方瓊華不着痕跡的看了顧綺羅一眼。只見她和蕭靜舒香姨娘等人一樣,張口結舌好像完全愣住了。她心中不由大大吐了一口氣,暗道你不是要保着那個病秧子嗎?你就保呀,不是很能說會道嗎?回來才幾天?就把府裡這些人都籠絡到一起了,有本事你連老爺也籠絡住,這會兒替大奶奶分辯幾句啊,哼哼!和我鬥?你還嫩着點兒。
正得意着,就聽上首許老太君冷哼道:“你好歹也是個做官的。看事情就這麼武斷?只聽信一面之詞,你媳婦說南兒媳婦不好。她就不好了?”
蕭東海聽母親發話,且又怪罪上妻子,心中又是無奈又是苦澀,見方瓊華誠惶誠恐站起身,只說自己萬萬不敢挑撥離間。他只覺十分心疼,暗道瓊華進門這大半年,盡力周旋到現在還是不討好,也難怪青蓮說她身心俱疲,怎麼母親就不肯想她的好處,她說什麼做什麼都非要看作是包藏禍心呢?
一念及此,便站起身正色道:“娘,瓊華並沒有說什麼,您當着孩子們的面兒這樣說,置她於何地?她剛剛還幫着南兒媳婦的孃家說話,還說要資助他們,難道您沒聽見?這分明是她一片好心啊。”
“她是好心,所以我是壞心腸?”許太君也壓不住火氣了,心想這傻東西是我生出來的?怎麼就沒繼承半分我和老頭子的精明和眼光呢?對着這麼個煽風點火的妖女,那一雙眼睛就跟被牛屎糊住了似得。
眼看母子兩個之間的氣氛緊張起來,方瓊華連忙站起身柔聲道:“老爺別和老太太這樣說話,老太太說的也不無道理。”
顧綺羅一看她開始表演了,那自己也不能落於人後啊,於是也起身勸道:“老太太息怒,老爺也沒說什麼,太太進門大半年,把府裡管理的井井有條,可見是個心思縝密的,說不準那李家公子真像她所說,是個好孩子,不過脾氣暴躁了些也是有的。”
說到這裡,又轉向方瓊華和蕭東海微笑道:“老爺太太也不用急,老太太應當是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說詳加調查罷了,畢竟大奶奶一向都是細密溫柔,她怎麼可能置孃家於不顧呢?那李公子的人品,倒要好好查問查問……”
不等說完,蕭東海便沉下臉道:“這麼說,你也覺着你們太太是信口雌黃胡說八道?”
顧綺羅忙道:“我怎敢這樣想……”一語未完,就聽門外一個婆子的聲音響起道:“啓稟老太太,老爺太太,門外樑總管說有要緊事要稟報,是否讓他進來?說是關於和府外李公子有關的。”
蕭東海眼睛一亮,樑柱在他們蕭府做了二十多年,從家生子兒幹到總管,對蕭府忠心耿耿,既然他要稟報那李青雲的事,這一次必定會讓人心服口服了。於是略微沉吟了一下,便看了母親一眼,沉聲道:“既然樑柱要稟報這件事,不如就讓他進來在門外稟報,母親看如何?”
“你做決定。”
許老太君冷哼一聲,似是餘怒未息的扭過頭去,眼睛卻看向顧綺羅,見對方給了她一個眼色,老太太才放下心來,暗道這丫頭讓我大張旗鼓把所有人叫來,顯然是已經安排好了,看來我今日只等着看戲就成,嗯,可千萬別讓我失望。
不一會兒樑柱就進來了,跪在簾子外給主子們請安,之後爬起身來,就聽蕭東海和聲問道:“你說要稟報那李家子的事,快快道來。”
“是。回稟老太太,老爺太太,二奶奶,這李青雲在門外鬧將起來後,奴才就一直在門口苦勸,卻怎麼也勸不好。眼看人越聚越多,接着老爺太太就派人出去問話,誰知那李青雲忽然就改了態度,只說自己衝動暴躁了,還託人向老爺太太道歉,哭得十分悽慘。奴才當時還跟着掉了幾顆眼淚,想着男兒有淚不輕彈,若不是真到了傷心處,這麼一個斯文人怎會哭得如此傷心?一時間,奴才忍不住就動了惻隱之心,想着給他幾兩銀子,助他度過難關。奴才雖然是下人,但因爲主子們慈和,這些年着實也攢下了幾個體己。”
蕭東海和方瓊華都頻頻點頭,面有得色,似乎很爲自己的“明察秋毫”而滿意,卻不料樑柱接着話鋒一轉,咬牙道:“誰知奴才讓他在那裡等一等,回來拿錢的工夫,再出去,就見有幾個人抓住了那李青雲吵鬧不休,奴才便挺身而出大喝一聲,說這是鎮北侯府不得喧譁。結果那幾個揪住人的大漢便嚷嚷起來,說這李青雲欠他們賭坊一百多兩銀子,今兒好不容易纔把人抓到,一時忍不住,就立逼着他還錢。忘了這是鎮北侯府,還十分客氣的和奴才道歉,接着就要帶那李青雲離去。”
事情急轉直下,蕭東海直了眼睛,方瓊華心中也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有心讓樑柱住口,然而衆目睽睽之下,她敢這樣做無疑是說明自己心虛,而許老太君和香姨娘蕭靜舒等人的眼睛都亮起來了,見樑柱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香姨娘甚至忍不住催促了一句道:“你快說啊,後來怎麼樣了?”
樑柱連忙繼續道:“奴才當時也懵了,就攔住他們問是怎麼回事?結果……結果才知道這李青雲簡直就是個敗家子中的佼佼者,聽那賭坊裡的人說,這廝吃喝嫖賭無所不會,起先家裡還有個空架子,到後來這空架子也被他敗光了,偏偏他在人前還要裝出斯文模樣,今天去這個姐姐家要一些錢,明天去另一個姐姐家要些錢,其實就是個斯文敗類,乃至於偷雞摸狗,行騙訛詐,就沒有他不幹的壞事兒,連那賭坊裡的人都瞧不起他。可是這小子實在比泥鰍還滑溜,他們也是今天聽說這廝在侯府前大鬧,所以才趕緊來抓人的,結果還險些被他跑了。那些人還說,可憐那李家夫妻兩個,垂垂老矣,兒子卻這樣不省心,靠着街坊四鄰接濟才勉強過活,還不敢把這悽慘境況讓女兒們知道,唯恐女兒們上火,埋怨兒子,斷了他的活路。”
“怎麼會這樣?這世上還有如此狼心狗肺的人?真是氣死我了。”
蕭靜舒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氣得咬牙罵道,這一次方瓊華也不說她不夠沉靜了。卻聽樑柱接口道:“可不是?因爲這位親家公子這兩場大鬧,下人們中還有說大奶奶閒話的,說是大奶奶連親生弟弟都不管,實在涼薄。嘖嘖,奴才真是替大奶奶冤得慌,這是哪一世造的孽,這輩子攤上這樣的兄弟?這哪裡是兄弟?分明是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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