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說的很鄭重,我自然知道這其中的利害,不禁伸了伸舌頭。
“阿冷,走。”向風輕輕拉了拉我的袖子。
我定一定神,隨着他跨入陣圈,來到那些紙人的外圍。
“冷兒,鎮地盤坤位死門,阿風,鎮地盤艮位生門。”師父說。
我和向風依言站定,雙手各自捏了一個訣,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都準備好了嗎?”師父問。
我們兩個同時點點頭,我深吸一口氣,剛把眼睛閉上,師父便道,不能閉眼,把眼睛睜開。我疑惑的睜開眼,師父說,等一下,當你們看到有‘東西’出現在你們周圍的時候,沉心靜氣,排除一切雜念,默唸‘玉女反閉訣’,通過意念把‘它們’引導進紙人裡。三皇五帝,既有陰神,又有陽神。冷兒鎮死門引導陰神,阿風鎮生門引導陽神…
說完以後,師父低聲關切的道,“我再重複一遍,你們兩個一定要切切小心,等下不管看見什麼,感覺到什麼異樣,都不能亂動,不然很容易被上身,都記住了嗎?”
“記住啦。”我和向風異口同聲道。
“嗯。”師父點點頭。
睜着眼睛‘請神’,在我還是頭一次,等一下會發生什麼呢…我心裡既期盼,又有些忐忑。雨還在下着,不過很小,打在紙人身上,發出沙沙啦啦的響聲。藉着紙人身上銀紙的反光,可以清楚的看到每個紙人頭上貼的符紙,都已經被雨水給打溼了。北邊望去,水庫堤壩似乎高不可攀,堤壩上一棵棵柳樹直插夜空,和黑壓壓的層雲連接在一起。四下裡黑乎乎的,蘑菇棚就在我身後不遠的地方,雨水打在棚子上,就像有無數不知名的東西正在抓撓。用餘光看去,黑黑的土棚壁聳立在夜色中,像是一段殘破低矮的牆…
“狐老哥,我教你的口訣記會了麼?”師父問。
黑暗中,老狐低着頭似乎在默默沉思着,片刻後說道,沒問題嘞。
“嗯。”師父看了看錶,“時候差不多了,施法請神!”
說完以後,師父和老狐迅速站到陣圈外圍相對立的兩個位置。師父緩緩揚起右手,猛然往下一揮,兩人便同時踏步圍着陣圈走動起來,一邊走動,一邊唸誦口訣…隨着兩人越走越快,我漸漸有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念訣的聲音交雜在一起,忽遠忽近,一忽又像是從地底下傳上來的,感覺很不真實…那老狐踏步時連一點聲音都沒有,黑暗中,整個人飄飄悠悠,彷彿沒有重量,直如鬼魅一樣…又過一會兒,我不敢再看了,也不敢亂動,於是便擡起目光,望向遠處,突然間,我看到有一個白花花的東西,從水庫堤壩上的一棵柳樹‘後面’升了起來…
我嚇了一跳,渾身猛一激靈,透過柳樹枝葉間隙仔細分辨,那好像是一朵白色的雲…來了嗎?…那‘雲’迅速上升,很快就升到了柳樹頂梢,然後便緩緩的,朝我們這方向遊移過來…來了!
就這樣,我眼睜睜看着那朵雲越飄越近,不一會兒的工夫,就來到了我們頭頂上方。我不敢擡頭,只能用眼睛拼命朝上方看。至於師父和老狐此刻正在幹什麼,我根本就注意不到了。那雲開始只有臉盆大,片刻間,便漲到了卡車頭般大,這說明,它在往下墜…當那雲漲到房子般大的時候,我突然發現,雲裡面有東西…我後腦勺‘嗡’的一下子就麻了,還沒等我看清雲裡的到底是什麼東西,那‘雲’便落了下來…
我們被包裹在了雲霧裡,我瞪大眼睛看過去,隱約可以看見對面向風的身影,然後便是身前圍成一圈的那八個小紙人,模模糊糊中,像是八個小孩子。至於我們外圍的那八根槐木橛子,以及師父和老狐,就像消失了一樣,根本就看不到…
眼前的‘雲氣’吸進鼻子裡,有一種麻麻癢癢的感覺,那種麻癢一股一股從鼻腔傳到我的大腦,然後又從大腦傳遍全身,一陣比一陣癢,一陣比一陣難受,到了後來,我實在忍不住了,雖然我牢記着師父的囑咐,但是寧可拼着一死,我也要用手摳一摳自己的鼻子…就在我準備擡起手的時候,突然間,我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摳我的兩隻腳。目光往下一斜,我嚇得心差點沒從嘴裡跳出來…我看到,在我的一左一右兩邊,分別有兩個小小的,人形的‘東西’,蹲在我兩腳邊,用‘手’摳幾下我的腳,便用‘頭’往我腳與地面之間的縫隙裡鑽…這一定是三皇五帝裡的四個陰神了,至於是哪四個,師父沒說,所以我也不清楚,看這情形,它們似乎是要往死門裡面鑽,但死門被我給鎮住了,根本鑽不進去…
我已經忘了鼻子的麻癢,滿腦子裡都是師父的囑咐‘當你們看到有‘東西’出現在你們周圍的時候,沉心靜氣,排除一切雜念,默唸‘玉女反閉訣’,通過意念把‘它們’引導進紙人裡…’。我盡力穩定心神,不去想其它任何事,一邊默唸玉女反閉訣,一邊盯着那四個‘人’,心裡面存想着讓它們進入紙人裡。忽然,一個‘人’緩緩的站了起來,我看不清它的五官和眼睛,但我能清楚的感覺到,它在仰頭看着我。就這樣,我一邊默唸口訣一邊和它對視着,突然,它衝我點了點頭,一轉身,飄飄乎乎地朝那八個紙人走去,鑽進了其中一個紙人裡,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當第四個也鑽進紙人裡以後,包圍我的那種‘雲氣’倏地消失了,向風正站在對面看着我,滿臉都是汗水,我這才發覺,自己也跟向風一樣,臉上全是汗水。
師父躍入陣中,頂替了我的位置,老狐則頂替了向風的位置。
“冷兒,把紙人頭上貼的符紙全部撕下來,交給阿風,貼在每隻塑料袋口的漏斗裡。”師父說。
我兩條腿痠麻的連步子都快挪不動了,那些紙人,其中四個觸手冷冰冰的,彷彿剛從冰箱裡面拿出來的,另外四個卻好像來自蒸籠。其實,無論‘冰’還是‘熱’,並不是紙人身上的實際溫度,而是一種心理感覺。紙人頭上貼的符紙都被雨水淋的溼透了,我生怕撕破,不敢用力,小心翼翼的,費了很大工夫才全部撕下來,交給向風。
待向風將符紙全部貼在漏斗裡以後,師父說道,“冷兒,你跟阿風去吧,去青石鎮裡借生氣。”
我一愣,“去…去青石鎮裡借生氣?”
“嗯。”師父說,“下午的時候,我詢問過狐老哥,帶着阿風在青石鎮裡選了八戶氣場很好的人家,就去那八家借。”
“師父,從他們八家借生氣,會不會影響他們的運程?”我問。
“會。”師父說,“不過,不會死人,而且,他們是罪有應得…去吧。”
我和向風一人提着袋子,一人拎着裝法器的包,朝青石鎮走去。此時已經是夜裡的十二點多了,雨還在撲簌簌下着,空氣溼冷。遠遠看去,鎮上不見一星燈光,看來鎮民早就已經睡下了。
“阿風,生氣要怎麼借?”我問。
“到時候我告訴你。”向風說。
“那,師父說的那八戶人家,是怎樣的八戶人家?”
向風微微一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反正都不是什麼好人,昧良心的事都幹多了,師父說藉機懲戒他們一下。”
我點點頭,沒再問什麼了。和向風回到青石鎮上,沿着巷子東拐西繞,不一會兒,來到一戶深宅大院前。院牆挺高,從外面看,看不出什麼特別,然而順着牆邊的樹爬到牆上,往底下四處一望,我不禁暗歎住在這裡的人真會享受。昏暗中,但見庭院深深,院中一條寬道兩邊,擺着長長的兩排花盆,此外院中松柏翠竹,錯落有致,不知哪裡隱約傳來‘嘩啦啦’的水聲。跳下院牆,走在青石寬道上,我有一種心曠神怡,來到世外桃源般的感覺。
“真他媽的會享受,這是誰家?”我一邊朝四處張望,一邊嘟囔道。
向風微微一笑,“鎮長家。”
我點點頭,心說,看這情形,這貨肯定是個貪官,借他點家宅裡的生氣,讓他掉掉運程,案發被抓起來,等於替天行道。正想着,寬道一個轉折,眼前出現一道圓拱形的門樓。穿過門樓,是一處裝修的十分雅緻的內院。遠處一間偏房裡隱約有燈光透出來,映射的院子正中小噴泉噴出的水五顏六色的。距噴泉不遠是一個涼棚,底下停着兩部豪車。
我和向風剛來到有燈光的那間偏房的窗口,就聽到裡面傳出一陣淫笑。緊接着便是一個太監一般的男人的聲音,寶貝兒,嘻嘻…然後便是一個嗲嗲的女聲,哎呀,討厭啦…男人又道,我又想了,快,幫我吹吹…然後便是淫詞浪語,夾雜在‘吸溜吸溜’的聲音當中。聽的我胃裡一陣噁心,同時又有點臉熱心跳的…
“時候不早了,抓緊施法借氣,走。”向風輕輕拍拍我的肩膀,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