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宅院的房屋共分三進,正對大門,是一座民國風格的二層小樓,剩下兩進分列院子兩邊,都是青磚大瓦房。無論瓦房還是樓房,脊角兩邊都有一個翹起的獸頭。放在舊時候,這樣的宅院在這縣城裡是相當氣派的。
繞過人羣,我圍着整座宅院走了一圈,沒感覺有不乾淨的東西‘發出’的氣場。
“阿冷,怎麼樣?”晨星略有些緊張的問。
我搖搖頭,低聲說,“沒感覺這裡有不乾淨的東西,不像會鬧鬼…”
那小晴怕鬼,從一進來就哆裡哆嗦挽着晨星的胳膊,此刻聽我這麼一說,立馬鬆開手,撇了撇嘴道,我就說嘛,哪有什麼鬼,真是的!
小晴這一嗓門兒,院子裡的人都不說話了,紛紛朝我們看過來。我尷尬的朝衆人笑笑,轉身衝小晴咬牙低聲道,少說兩句,沒人把你當啞巴。小晴‘嘿嘿’一笑,伸伸舌頭,轉而衝晨星道,妹妹,他兇我,到時候罰他一個月不準跟你同牀。好,晨星臉紅紅的笑了笑。
又過一會兒,進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還是沒見什麼‘矮胖子’。
小晴眼睛一眯,捂着嘴長長打了個哈欠,“阿冷…”叫完這一聲,見我衝她一瞪眼,立馬壓低聲音,做賊一樣瞄着人羣,衝我道,“要不我們走吧,那矮胖子應該不會來了,再說這裡又沒鬼。”
“別急,等等再說…”
“人家好睏麼…”小晴一邊揉着眼睛,腳一邊顛來顛去,撅着嘴嘟囔道。
“晴姐,來,咱們到這裡坐會兒。”晨星說。
小晴搖搖晃晃跟着晨星去了西進的屋檐底下,坐在了靠牆的一張長椅上。
這時候,一個身穿唐裝的老頭兒,帶着一個穿黑色中山裝,提着包的中年人從外面走了進來。人羣停止議論,紛紛朝二人看過去。看情形,這老頭兒應該便是戶主了,中年人是他請來的法師。老頭兒大概六七十歲的樣子,頭髮都斑白了,臉上皺紋倒不是很多,就是愁眉苦臉的。再看這中年人,頭髮背梳着,油亮亮的,肩寬體闊,兩隻眼睛十分有神。看起來挺像個高人,就是不知道有沒有真本事,我不由來了興趣,想看看他怎麼驅鬼。那中年人身上隱隱約約有一股酒味兒,看樣子剛從外面吃飯回來。
老頭兒掃視了一圈人羣,眉頭一皺,扯着嗓門兒道,“老婆子呢,給我出來!”
“來啦。”一個肥肥胖胖的老太太,睡眼惺忪的從東進屋子裡走了出來。
“咋來這麼多人,你也不管管?”老頭兒怒氣衝衝的說。
“哎呦…這不好幾天沒睡好覺了麼,大師一來,我心裡一安生,睡着了。”
“都走吧,都出去吧!”老頭兒沖人羣連連擺手,“又不是娶媳婦,有啥熱鬧可瞧的?!”
衆人都有些遲疑,有幾個正打算邁步,那中年人道,“沒事沒事,人多陽氣旺,對抓鬼有利。”
老頭兒急忙陪笑,“大師說怎樣,那就怎樣。”
“嗯…”中年人氣宇軒昂地點點頭,指了指那二層小樓,“就是這座樓裡鬧鬼嗎?”
“嗯嗯,是是…”老頭兒緊張的問,“要,要不要上去看看?”
“不用上去。”中年人大手一擺,“我身上陽氣太重了,還沒等上去就把它給嚇跑了,再想抓它就不容易了,到時候它肯定還會回來,就在樓下施法,我把它給引下來…”
聽這人這麼一說,我心裡立馬有數了,人不可貌相,看這人挺有派頭的樣子,原來是個江湖騙子。
那中年人說完,把包往地上一放,雙手扣在一起,豎在胸前,眼睛微閉,唸經一樣蠕動着嘴脣。衆人瞧的連大氣都不敢出,我心裡暗暗好笑。
片刻,中年人眼睛猛然一睜,離他近的一個人嚇得往後一退,踩到了一個女孩兒的腳背。中年人擺了個架勢,一俯身拉開包,抓出羅盤往上一甩,羅盤飛起來足有三四米高,衆人的目光隨着羅盤往上,然後再往下。中年人一伸手,將落下的羅盤抓在了手裡。
老頭兒目光驚訝,一臉崇拜的看着中年人。中年人表情淡定,目不斜視地端着羅盤朝人羣走來。
老頭兒一把將我推到一旁,衝衆人道,“讓開,都讓開!”
衆人紛紛讓避,待老頭兒和中年人走過去以後,又紛紛圍了上去。
只見那中年人端着羅盤,從樓東走到樓西,然後又從樓西走到樓東,一臉凝重,時而擡起頭,嘴裡嗚裡嗚嚕,似乎在跟樓上的某個人對話,時而又低下頭,眼睛似閉似睜,好像在沉思着什麼。院子裡極其安靜,連樹葉落地的聲音都能聽的到。終於,中年人停住腳步。
“大師,怎,怎麼樣?”老頭兒抹着頭上的汗問。
“這鬼是清朝的,挺兇。”中年人說,“剛纔你都看到了,我在跟它對話,恐嚇它,讓它以後別再騷擾你們,可它不聽。看樣子,只有將它除掉,才能斷絕後患…”
“那,好,好不好除呢?”
“以我的本事…”中年人抑揚頓挫的說,“除掉它並不難,只不過…”
“只不過怎樣?”老頭兒惴惴的問。
中年人擡頭向天,長嘆一聲,幽幽的說,“只不過我要折壽。”
“啊!這…這個…”老頭兒吞吞吐吐的道,“大師,你一定要幫幫我啊,這鬼折騰的我快崩潰了,要不,要不我再給你加一倍的錢?”
大師不答。
“雙倍?”老頭兒都快哭了。
中年人嘆了口氣,“行吧…老哥哥,其實我看重的不是錢,而是你的誠意,看你心這麼誠,而且人又這麼好,我就幫你一把吧,人生自古誰無死呢,對吧?折壽就折壽吧,誰讓我是一個修道者,我絕對不會眼睜睜看着你被鬼折磨,而袖手不管的…”
中年人這番話說的極爲‘誠懇’,聲音沉穩柔和,令人聽起來十分順耳。從圍觀人羣的表情來看,沒有人對他產生質疑。老頭兒感動的眼淚都下來了,就差沒下跪了。
“大家都站開一些,我要把鬼招下來了。”中年人說。
衆人紛紛退開,幾個膽小的女孩兒把頭埋在了男朋友懷裡。中年人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黃紙,展開來,一隻手拿着,對準二樓的窗口,另一隻手捏了個決,指着那黃紙,嘴裡唸唸有詞。突然,中年人對着二樓的那窗口大喝一聲,“畜生,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窗口,我卻緊盯着那中年人的手,就在這一瞬間,我看到中年人飛快的將黃紙給調換了。於是乎,當衆人的目光重又落回黃紙上時,他們看到,原本空白的黃紙上,多了一個青面獠牙,穿着清朝官服的惡鬼…
“啊啊!…”
“娘哎!…”
衆人大呼小叫。中年人撫着胸口,做出一副氣喘吁吁,疲累之極的樣子。
老頭兒急忙將他扶住,驚恐的盯着他手上那黃紙。
“勞駕…幫我把打火機從…從口袋裡拿出來…”中年人說。
這老頭兒掏打火機就夠哆嗦了,中年人把打火機接到手裡,比他還哆嗦,正準備打燃時,被我給叫住了。
“慢!”
中年人一愣,然後和所有人一起朝我看過來。
“大叔,看您累這樣,燒鬼這種簡單的事,就由我來代勞吧,你覺得怎樣?”我笑道。
“你哪裡來的?”老頭兒道,“該幹嘛幹嘛去…大師,別理他。”
中年人又要按打火機。
“慢着!”
衆人讓到一旁,我走到那中年人跟前,嘆了口氣,低聲說,“大叔,難得捉到這麼兇的一隻惡鬼,就這麼燒了,不是太可惜了麼?還是讓給我吧,我把它吃了…”
趁中年人愣神間,我一把便將那張黃紙搶到了手裡,衝那老頭兒道,“大爺,我也爲你剛纔的誠意跟誠心所感動了,但是,我更爲這法師大叔寧可拼着折壽也要助你而感動。由於不忍心看到這大叔燒鬼折壽,所以我決定,由我代勞,把這鬼吃了,和它同歸於盡,要折咱就折個乾淨…”
老頭兒呆了,中年人呆了所有人都呆了。我估計他們可能在想,這哪兒冒出來個愣頭青?…
一邊說,我一邊將那張黃紙團成球狀。先前在公園跟我說過話的那高個男孩兒反應過來,急忙道,兄弟,三思啊!你女朋友那麼漂亮…
“謝謝兄弟,人生自古誰無死呢,對吧?十八年後,咱又是一條好漢…”
說着,在衆人的驚呼聲中,我一把將那紙團捂進了嘴裡,脖子一伸,再一伸,吞進了肚子。所有人都沉默下來,驚恐的看着我。
“阿冷你沒事吧?!”小晴叫道,她跟晨星不知什麼跑了過來。
“沒事…”我笑了笑,突然臉色一變,猛然捂住肚子,“啊!…”
“阿冷你怎麼了?!”
餘光看去,只見小晴臉色煞白,一邊說,一邊要朝我撲過來,被晨星一把給拽住了。
“阿冷沒事…”晨星低聲說。
“這鬼…這鬼要從我肚子裡鑽出來了…啊…”
我一邊‘慘叫’,一邊伸手入懷,將那紙團‘費力’的掏了出來。
“咦?我怎麼一點事都沒有?”我‘驚奇’的看起來,‘茫然’的看向衆人。
“小夥子。”那中年人陰沉着一張臉說,“你這般胡鬧,那鬼此刻已經附在你身上了,你知不知道?”
“是麼?…”我撓了撓頭,攤開那張黃紙,“沒呀,人家還在紙上呢…”
“紙上現在只是它的魄,它的魂正在你身上。”
我‘哼’了一聲,冷冷的道,“我身上有沒有鬼,我不知道,但是,你身上有鬼,我知道。如果你夠膽,就把你左邊衣袖挽起來,讓大家夥兒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