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上門!
不用說,定是來找我爺爺的。
這是我童年時期最深刻的印象。
來的人都會在額頭處纏上三尺黑紗,或是一襲白衫,在臂彎上別上一縷黑布。
這些人之所以會踏上我家門檻兒,那便說明他們家中恰逢白事兒,需要我爺爺出手,爲其料理後事。
因爲我爺爺唐殊是永安府這塊地面兒上唯一的一名“土工”。
何爲“土工”?
也有人稱呼他們爲地理先生,也有人稱呼他們爲提白花紙扇,更有人稱呼他們爲陰瓦匠。
土工是門博大精深的活兒,它不僅涵蓋了替他人觀風水,堪吉凶,更涵蓋了替別人整昭容,合壽巹,填土引渠,斂骨遷墳等等活兒。
土工究竟起源於何時,咱姑且不論,因爲就連我爺爺唐殊都模糊不曉得,但據我爺爺曾說過,這土工還是門受過皇命,由帝王親敕的手藝。
與泥瓦匠不同,土工修的是死人陰宅,糊的是口白喜錢的活兒。
所以,我爺爺在永安府這塊地面兒上特受人尊崇,人們要是遠遠見之,都會點頭納腰,尊稱其一聲七爺,因爲誰都有那麼一天,會用到我爺爺。
但這也苦悶死我了,因爲我爺爺的原因,導致了我的童年沒有一個伴兒來玩耍。
每當看到那些光腚下水,赤腳爬樹的野孩子成團嬉笑,我總會忍不住的眼羨不已,但我卻一直都找不到一個能跟我說話的伴兒。
所以,我的童年只能與那些麻桿扎紙相伴,這些東西是用來扎紙人轎馬的,更是用來燒給死人用的物什。
我叫唐昭,是一個從小被人看爲大不吉的孩子,一個自幼便與爺爺相依爲命的孩子。
知了蟄蟄,藏於樹杈子中鳴個不停,地上的土壤龜裂,黝黑的地表上被太陽曬的起了薄薄的泥捲紙,而那一塊塊泥巴疙瘩之所以會這模樣,全因晌午時剛下過一場雷雨。
這是一年中最炎熱的幾天,我記得很清楚,那時兒已近大暑。
山裡的人兒對節氣分外精準,因爲那土地裡頭的作物是一年數月的勞作。
若是稍有不慎,一場雨或暴日下來,田間的作物將會化爲烏有,而這將關係全家人的口糧,嚴重一些來說,這將關係到一家子的性命。
據說,居住在海邊的人亦也如此,能以時日精算到海潮漲落,風起雲散。
而就在這樣的一個下午時分,日頭暴炎之時,我正蹲在自家院落中的樹蔭處納涼時,卻有一人
神色匆匆的破門而入,只呼我爺爺大名。
劉三死了!
這個消息對於我來說,不亞於從天而降的喜訊。
說起這人兒,那就是個惡坯,人渣,是個十足十的惡人,在永安府,試問誰人沒受過劉三的窩囊氣?
可就是這麼一個平日裡縱橫鄉里,無惡不造的惡人卻在這天暴斃了。
當我聽到了這個道兒時,忍不住的從微挪身子,試圖從這人與爺爺的口中聽到更多關於劉三暴斃後的趣聞。
“七爺,你可得出手了,這人兒才死不到倆個時兒,就已經發出陣陣惡臭,若是。”
那人撈過一把竹椅,蹲臀就在我爺爺面前坐了下來,一臉憂慮的說着話兒。
惡臭?
這話兒,我到時聽爺爺說過,他曾告訴過我說,這人要是死了之後,那便會經過三個階段的變化,第一爲僵,第二爲發,第三爲腐。
意思就是說這人要死了,那麼它在接下來的一到三天內,就會僵硬的跟木頭似得,任由你有多大氣兒,都難於將它掰動分毫。
這個階段,爺爺說叫做僵。
而到了三至四天後,它卻會變得極軟,而身體也變得極爲膨脹,伴隨着令人作嘔的惡臭同時,也會從體內泌出許多黃水。
這個階段,爺爺稱之爲發。
而最後的一個階段,那便是腐了,按照爺爺的說法,這身體將會逐漸的從膨脹收縮回來,整張皮兒都會像在水裡頭泡過似得,死白無色,輕輕一扯,便會皮肉分離,而屍體也會逐漸無味,開始蛹蛆嘬食了。
可他說的惡臭是怎麼一回事兒?
這劉三不過才死了兩個小時,便會跳過第一階段,直接開始發屍?
爺爺將手中的旱菸杆兒往地上磕了兩下後,遲邁的從地上起身,那雙劍眉微皺的回答道:“天理呀,這人可是作惡不得,劉三這是死在了報應上。”
那人趕忙擡頭瞅向爺爺,雙眼巴巴的盯着爺爺說道:“這劉三雖說是個人渣子,但卻一個親個兒都沒有,這鄉里鄉親的總不能扔着不管吧?”
“走吧,我隨你走上這遭子看看,昭娃,在家好好給爺爺守着。”
爺爺將旱菸杆兒往腰間一別,舉手招呼那人便要出門,可我聽到了爺爺讓在家裡頭守着,這心裡便不樂意了。
這可是劉三呀!我豈能錯過這樁大事兒?
在我看來,劉三的後事,將會成我接下來的日子裡頭一大談資。
所以,當我聽到了爺爺不
讓跟,這心裡那就跟貓爪撓似的,糟心!
可就在我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我家那門外頭卻又匆匆的跑來了一個年輕人,這年輕夥兒就杵在我家門檻兒邊上,上氣不接下氣的對我爺爺說道:“七,七爺,他們說,劉三實在太臭了,已經找人往後山崖兒擡去了。”
這話兒不說還好,一說,我爺爺立馬臉色就變了,當即招呼了一聲後,拔腿匆匆的朝門外頭跑了出去。
這機會可就絕了,我瞅弄着爺爺那匆匆離開的身影兒,當即將大門一撂,緊躡在爺爺等人的身後,跟上後山崖兒去了。
永安府處於山坳裡頭,這景兒就像鍋央中擺着一碟菜似得,四周是山巒疊嶂,羣山環繞,只要遇上這酷暑天兒,那山外頭的嵐風不進,這山裡頭卻如同鍋底兒架着柴火,能把人活生生的給烤懵過頭了。
所以,一旦遇上這種天兒,永安府裡頭的人兒便會放下勞作,尋得一片蔭涼子躲着暑氣兒,誰會沒事兒四處瞎轉轉?
故而,這永安府的地頭上,只要是天稍微熱些子,那便是白日罕見行人,唯有趁夜掛燈趕路。
但今天卻不同,因爲劉三死了!
而且他不僅是死了,而且還發了屍,臭的能燻人七裡。
所以,這天的永安府內,是路人行個匆忙,小孩奔個熱鬧,就差有人舉出三尺炮仗,垂門鳴炮來個彈冠相慶了。
但今個兒,這一切的熱鬧卻都拴不住我的心兒,因爲我的心早已跟着爺爺飛到了後山崖兒去了。
我步履匆匆,卻有左右閃避躲縮着,就怕走在前頭的爺爺會發現到我,繼而一腳把我給踹回家看門,故而我走的並不是很快,所以,等我趕到了後山崖兒時,卻發現了一堵人牆圍聳着,人羣中,不時的發出了聲聲驚詫。
難道我沒趕上好戲頭?
我眨巴了幾下眼睛後,麻溜的從人牆縫隙裡頭擠了進去,如同一條泥鰍般的往前鑽。
“七,七爺,小夥兒不懂事,這遭兒,您可得出手了。”
還沒等我從人牆縫隙中探出頭呢,卻就聽到了鄉老那老邁而威肅的聲音。
“赤骨出土,血泥涌漿,這永安府怕是要變天了呀!”
等我終於從人牆中冒出了腦袋時,卻看到爺爺正蹲在地面兒上,手指頭上捻着一捻泥沫,滿臉悲慼的仰天長嘆着。
“呼!”
隨着爺爺的這話兒剛剛說完,那本是晴空萬里的天空卻瞬息的風起雲涌,西北方有烏雲如若天幕,遮天而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