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裡突然一空,心裡也一空,凌筱筱擡手抹了下臉上的眼淚,回頭看向夜天佑,眼底透着幾分悽然。
“天佑,你去車上等我吧,我陪白子航坐會兒,等他睡着了我就出來,你今天不上班了吧?”
白子櫻和白子航對視一眼,然後同時垂下了眼瞼,筱筱那麼聰明又怎麼不知道他們在撒謊?
只是就算她知道他們在撒謊也不會主動去戳破,因爲如果今天就失去一切的話,對她而言實在是太殘忍,實際上三天後也沒好多少……
“好,你陪他待一會兒吧,我就在外面,不着急。”
夜天佑衝她笑了下站起來準備往外走,他的笑容看上去很輕鬆,不管心裡有多苦澀有多擔心,他都不希望她再難過,她本不該承受這些。
“嗯。”
凌筱筱點頭,轉過身仔細地把白子航身上的被子拉了拉,見他閉着的眼睛又睜開來,於是對他笑了。
“我也出去,表哥等等我。”
白子櫻轉身落荒而逃,她這三天已經準備了所有的東西,但是有些事情她覺得需要嗯夜天佑報備一下,畢竟他那麼擔心筱筱。
病房的門咔嚓一聲關上,凌筱筱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無菌服,看了一眼白子航唯一沒有插滿管子的右手,把他的手又拉了過來,握在她手心裡。
白子航的手指細長均勻,指節因爲太瘦泛着白,指甲雖圓潤光滑但是卻是猩紅的顏色,呈現出一種近乎病態的美,驚心動魄的美。
雖然她的手不大,但是此刻她幾乎用盡全力握着他的手也讓白子航微微蹙眉,他能感覺到她的緊張和心痛,也知道自己讓她難過了。
“筱筱……”
白子航微微擡起左手想摸一下她的頭,可是因爲他的左手上插着針頭,一邊輸血一邊打針的狀況根本不能亂動。
凌筱筱趕緊按下去他的左手,又用被子輕輕搭在他的手臂上,怕他因爲長時間打點滴太涼,做完這些之後她輕輕的擡起來握着他左手的手,貼在自己臉上。
儘管眼圈早已經熬得通紅,眼淚又開始在眼眶裡打轉,但是她仍然咬着牙堅持,不能哭!
“還是那麼倔呢?我又不會笑話你,是不是我現在太難看,醜的你都想哭了?”白子航笑了笑,拍了拍她的頭然後收回了手。
現在做任何一個動作,對於白子航而言都是極其痛苦的,剛纔他說他困了也不算是撒謊,因爲每當他陷入沉睡的時候他的身體就會因爲毒發開始崩潰,無端的疼痛讓他連意識都會陷入模糊,可是他仍然捨不得失去最後看看她的機會,至少現在在她心裡自己大概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重要吧……
“你怎麼那麼臭美啊?怕桃花美人不再嫁不出去嗎?”
凌筱筱不爭氣地笑了下,見白子航的臉上已經沒有半點血色,於是也不再勉強去拉他的手,說話的聲音終於正常了點。
他們之間的瞭解,不是因爲日子長久兒熟悉,是本性上相同的契合,他們是同一種人,所以她珍惜他的捨棄,卻也不想讓他難堪。
“怕啊,你看江明城不就老大不小了還沒嫁出去嗎?明年我可就二十六歲了,你說怎麼辦?”
白子航微微笑了下,壓抑着渾身痛到麻木的痛感,笑得卻雲淡風輕,他能擁有的哪怕只是片刻的安寧,也是屬於他們之間不同的情感,在她心裡,只怕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想夜天佑對她那樣重要,可是終究還是有一片柔軟的角落,屬於自己!
“對啊,我明年就二十五歲了……白子航,你想要什麼生日禮物呢?或者嫁妝也是可以的,姐現在也是個有錢人了!”
凌筱筱笑了,語氣比之前輕鬆了很多,他們都在害怕,害怕她失憶之後什麼都不復存在,所以她想給白子航一個承諾,他明年的生日禮物。
白子航微笑着,長長的眼睫毛遮着了他過度痛苦的眼睛,想了半天,等他這一陣劇痛過去,才緩緩開口:“什麼都好,你送的就行,我不挑的。”
“那你明年記得跟我要生日禮物,以免我到時候賴賬,不過姐現在真的有錢了,總感覺不太真實,看樣子我以前真的是很窮啊!”
凌筱筱的語氣也輕鬆了不少,雖然眼圈還很紅,但是卻笑得沒有那麼痛苦了,她的彷徨和掙扎都在脆弱的生命面前妥協,她已經很知足……
“我會追着你要禮物的,說不定你會覺得我這個大齡青年很不錯看上我呢?”
白子航嘆了口氣,他們認識已經六年了,這六年經歷的事情這幾天就像電影回放一樣一個畫面一個畫面地剪輯過去,有美好的,有痛苦的,有心碎的,也有刻骨銘心的……
“臭美!雖然你很帥,不過也就跟你乾兒子們差不多而已,他們可是最帥的!”
凌筱筱跟他開起來玩笑,她知道病人需要保持心情愉快,所以他們儘量不去聊什麼人生理想和未來,插科打諢地開開玩笑,讓他心情好些纔是正經的。
“好吧,我勉強同意把第一帥的位置讓給那兩個小子,誰讓他們喜歡我呢?”
白子航也笑了起來,身體的疼痛似乎已經消減了許多,她爲自己心痛爲自己哭其實也不是什麼好事,相反的,她笑了,他也覺得很高興。
病房外,夜天佑和白子櫻都沒有離開,剛纔白子櫻前腳纔出來就叫住了夜天佑,因爲白子航現在的狀況根本離不開人,她已經在這兒守了整整三天!
“表哥,你別介意,我哥他……”
“子櫻,我不是沒有感情的人。”夜天佑打斷白子櫻的話,笑了笑:“六年前,那個時候我是真的嫉妒白子航,嫉妒得發瘋了,可是經過了那場大火和生離死別之後我才明白,什麼都比不上好好地活着,只有活着纔有一切。”
白子櫻動了動嘴,以前她看到夜天佑笑都會覺得是見鬼了,可是今天,時隔幾年她居然聽到了夜天佑跟她說感情的事情,不得不說,他真的變了很多!
從那個冷漠無情的神秘帝王變成了現在這個豁達通透的好丈夫,筱筱愛他並不是毫無理由……
“嗯,我知道了,以前我總擔心你會不會背地裡陰我哥,後來凌雲跟我說如果你想動他的話六年前就會動手,根本不會等到現在,我當時還不理解,可是現在都明白了。”
白子櫻笑了笑,當初她幫白子航把人偷走的時候,她還擔心了很久,生怕東窗事發之後被人給挾怨報復半夜“咔嚓”了,幸好,沒有那麼倒黴。
夜天佑摸摸鼻子,無奈地嘆了口氣:“我以前有那麼兇嗎?”
“有!”
白子櫻同學義正詞嚴地點頭,就差用人品保證以前的夜天佑是很可怕很生人勿進的,不過現在看他那副樣子,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跟我說說具體的安排吧,我儘量抽時間過來陪她,不管她什麼時候會失去所有的記憶,我都想盡量陪着她。”
夜天佑並不是擔心凌筱筱會跟白子航在一起日久生情,實驗整個過程中白子航都會持續換血和用藥物保持造血再生,換句話來說,筱筱的血液是解藥,她需要連續幾個月提供血液提煉高純度的解藥,而白子航要遭受的卻是巨大的痛苦。
“三天後,也就是你們婚禮的第二天下午開始,安排第一次血液檢測和提煉,大概需要每週四百毫升的血液,但是因爲連續失血的話會造成永久性的損傷,所以第二週開始每週的抽血量都會控制在一個合理的範圍內,這也是實驗進度會很慢的原因。”
白子櫻停頓了一下觀察夜天佑的反應,見他似乎沒有想立刻拒絕實驗的想法,鬆了口氣。
“那藥物呢?平衡藥物和筱筱每天需要用的藥物,多久會導致她完全失憶?”夜天佑朝窗簾縫隙裡看了一眼,見筱筱正在跟白子航說話,嘴角彎了彎。
“這個不好說……按照我們在雲家實驗基地找到的資料顯示,每個人具有不同實驗經歷和耐藥性的話,最短的人是三天,最長的是一個月,但是因爲他們都是一次性的劑量,所以……”
白子櫻的聲音越來越小,她從小就怕夜天佑,到現在也還是這樣,心底裡的畏懼是改變不了的,儘管她知道他只是看起來比較嚴肅。
“所以大概三天左右她就會什麼都不記得嗎?”
夜天佑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笑,儘管笑得很蒼白,但是比他板着臉要和藹得多,白子櫻卻看得一個哆嗦。
“我其實一直都想問,當年你查到我和我哥把筱筱弄出國之後,是不是一度想殺了我們泄憤?”
白子櫻的跳躍性思維很奇葩,她覺得要是這話不問出來,她對夜天佑就會有一種病態的畏懼心裡存在,實在是太嚇人了……
“嗯……我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其實沒什麼想法。”
夜天佑實話實說,“因爲那個時候我失憶了,所有就算是後來恢復了記憶,我的心性也和從前大不相同。”
“啊?真的嗎?”
白子櫻張了張嘴,然後摸下巴,原來安凌雲那個傢伙一直都知道真相,但卻總是拿這個來嚇唬自己,只要他們倆兒一吵架,安凌雲就說:別亂跑!不然小心被表哥報復,她現在都有心理陰影了……
真是損友處處有,老公特別坑!
“我爲什麼要騙你?一定是安凌雲嚇唬你了吧?”
夜天佑搖頭,安凌雲那個傢伙,看起來沉默寡言,但是實際上卻是個黑心肝的傢伙,他們從小就嫌棄安凌雲年紀小,不喜歡帶他玩兒,但是後來發現這個小不點兒實在是個人精,打架鬥毆幹壞事必被人選,於是就帶上了……
“嗯,他確實那拿你嚇唬我了……”白子櫻一臉黑線,她回去一定要好好收拾那個沒良心的,居然敢騙她!
“咔噠!”
病房的門開了,凌筱筱從裡面走出來,整個人和之前進來的時候不同,現在她看起來好多了。
病房裡很安靜,白子航似乎已經睡着了,但是白子櫻知道他是疼暈過去了……
“你們先回去吧,你們婚禮我可能不能過來,凌雲會帶着小蘋果來的,先恭喜你們了。”
白子櫻笑道,看凌筱筱的眼神也很溫柔,她一直很喜歡筱筱,從第一次他們過生日的時候開始,她就喜歡上這個性格有點迷糊卻高智商的美麗女孩兒,明明不會喝酒卻因爲擔心白子航喝了三玻璃杯白酒,她其實也覺得白子航那天不厚道……
“謝謝你,子櫻,好好照顧白子航。”凌筱筱傾身抱了下白子櫻,見她滿眼都是黑眼圈心疼了一下。
這幾年最累的人其實是她,從一開始隱瞞白子航這件事,到後來擔心他的病情,就算白子航當年是因爲白子櫻進的實驗基地,也根本分不清楚到底是誰的責任或者是劫數。
“嘿嘿,我怎麼還是那麼喜歡你呢?”
白子櫻沒正經地笑了,順便在凌筱筱臉頰上捏了一下,她們現在都是孩子的媽了,她也不好意思直接抱着就啃,不過捏捏還是可以的……
“是嗎?可惜你沒機會了。”
夜天佑涼颼颼的看着白子櫻的爪子,見她臉色漸漸變了然後突然笑了起來,這丫頭真的很怕他啊,以後可以看樣子他可以沒事嚇嚇人。
……
雲家,安馨園。
唐心雅翻着剛送進來的東西,因爲雲慕錦每天要忙很多事情,所以她跟他要了幾個人,用來蒐集她需要的消息。
“白子航進去幾天了?”
妖嬈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並不像預期中那麼驚訝,看樣子這件事在她預料之中。
“三天!今天早上夜家三少和若曦小姐去看過他,現在已經回家了。”
陶李恭敬地回答,他們都是雲慕錦手下最得力的人,並不真的是雲家的傭人,只不過他們現在跟着夫人了。
唐心雅“唔”了一聲,朝他揮揮手:“陶李你先回吧,有事兒再告訴我。”
客廳裡再次只剩下唐心雅自己,雖說筱筱和天佑的婚禮不需要她來操辦,但是她和雲慕錦都打算讓筱筱明天晚上住到這裡來,從雲家出嫁,只是想爲她正名,雖然他們都不在乎這個名聲,但是這是作爲父母應該爲她做到這些。
“夫人,若曦小姐給您的電話。”
傭人拿着手機遞過來,唐心雅才發現她發呆了半天,連自己手機響了都沒聽到。
划動平面接通電話,唐心雅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鬆些:“筱筱,吃飯了嗎?”
凌筱筱倚在沙發裡,他們剛從軍總回到家,她現在整個人都很不好,但是比起來白子航正在忍受的痛苦,她覺得自己很矯情!
“媽媽,我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唐心雅笑道:“什麼事?是明天晚上不想來家裡住嗎?那可不行,明天你可以晚一點兒過來,我會讓人過來接你。”
“不是這件事情,我明天晚上吃了晚飯就回來,是關於白子航的事,我恐怕……婚禮第二天就要進實驗室……”
凌筱筱心裡很緊張,她這半年幾乎沒有和唐心雅以及雲慕錦呆在一起過,甚至沒有跟她們好好地說過一次話,可是現在都沒什麼機會了。
“我知道了,筱筱,沒事的,等明年回來了,我們有時間多在一起,這幾個月我們也會抽時間去看你,放心吧。”
唐心雅的聲音很溫柔,印象裡只有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媽媽才這麼溫柔過,後來她長大了,媽媽就只喜歡威廉了……
“好……”
凌筱筱的聲音有點哽咽,整個人陷在藤椅裡裡不能動彈,目光看着窗外的刺眼陽光,一切似乎都沒有那麼壞,只是她心裡太緊張了而已。
夜天佑穿過客廳走到她身邊,挨着她在藤椅裡坐下來,就像六年前她剛來的時候,他們坐在這裡看書,她總是笑得很溫暖,很美。
“喝杯咖啡?”
凌筱筱轉身縮進了夜天佑懷裡,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安心片刻,雖然她從早上開始就不停地安慰自己只是幾個月而已,只要白子航好了她還可以早點回來的,但是心裡卻越來越悲傷,突然間覺得她也是個貪心的人,想擁有完整的愛。
“不喝咖啡,我頭疼得厲害,給我揉揉吧。”
“好。”
微溫的手指搭在她的額頭上力度適中地給她按着頭,疼痛感略微減輕,但是心痛卻在蔓延,她不想忘記他,她捨不得忘記他……
“天佑……”
“嗯?”
“天佑……”
“我在。”
“天佑……”
“怎麼了?寶貝兒。”
……
她不勝其煩地叫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再一遍,他每一次都答得很認真很快很仔細。
“我就是想你了,天佑。”
凌筱筱靠在他懷裡,眼淚不知不覺已經打溼了他身上輕薄的T恤,透在他心臟的位置,涼到了心底,痛也在蔓延。
“我愛你,筱筱,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還是以後,我只愛你,所以你也只能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