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筆尖去戳碰書頁,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心裡默默地告訴自己:
太晚了,時間太晚了,明天中午吧,午飯的時候去吃小排,熱量高也不怕,那就不吃飯了。
她滿心滿眼都懷揣着這個念頭,整個人過得極其亢奮,甚至連起牀都因爲有了這個盼頭而沒有一點拖泥帶水。然後就到了中午,她興沖沖朝窗口而去,卻發現沒有糖醋小排。
那一刻失望攫住了她,雖然看到賣的炸雞塊也很誘人,但紀蘭楨斟酌了一下還是沒吃。
熱量太高了,她對此只能望而卻步。
於是她打了兩個平時吃的素菜,還額外獎勵多吃幾口飯,可最後還是興意闌珊。
真正可怕的事情在午飯後發生的。
四周同學都在閉目休息,整個教室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而紀蘭楨就是在這個時候又開始清楚地意識到那種餓意翻涌上來的感受了。
吃高碳水的想法久久盤旋在腦海裡,使她不停地回味吃到它們時渾身每一個毛孔都張開的愉悅。
這種回憶都如同帶着七彩的泡泡,縱然知道異常脆弱,可還是忍不住要觸碰它。
她有預感的暴食終於要來臨。
爲了不要後悔現在的選擇,紀蘭楨在內心裡不斷清楚地跟自己說:我就讓自己放肆一次,把最近想吃的全都吃了。爲了說服自己,她甚至在記錄本上寫道:“我要暴食”。
然後她趁着周圍人不注意偷偷下了座位,省掉午休在上課前以最快的速度幹掉第一輪。
緊接着第二輪、第三輪,後面這兩次,是她向老師謊稱肚子疼躲在花壇荒廢的廁所後進行的。
她似乎全程清醒,吃的時候知道自己在吃東西,就是上課稍微思想不集中;然而等到最後一節課,她又開始自責起來:馬上就吃晚飯了,等會吃還是不吃?
猶豫了幾秒,她決定:吃。
這一餐她食之無味,由於肚子裡本身就塞滿了亂七八糟涼的熱的酸的甜的辣的食物,她就只能點碗粥,怕鄭麒看出什麼來,又添了個包子,還有一個雞蛋。
她裝成胃口大開的樣子,算是比平時還要多吃一點。
其實她根本連坐都坐不下去了,但表面仍然裝的跟沒事人一樣。她像平時一樣吃得慢慢的,同時慶幸天氣夠冷衣服夠大。
她跟鄭麒如往日一樣說話、吃飯、揮手告別、進班級,就是最後一節晚自習她胃實在痛,跟班主任請假提前回宿舍。
室友都還沒回來,她裹緊被子,在黑暗裡翻來覆去難受到不行。她的額頭冒着虛汗,熱得想沖涼水,胃絞痛、抽痛,痛到她連自己落淚都不知道。
夜裡她睡不着,但她人在上鋪,擔心影響下鋪睡覺的室友,只能折起身上棉被的一角,疼了就使勁掐,用牙齒咬。
終於在凌晨光景,她扛不住睡意模糊睡去,醒來是次日五點半。
起身洗臉刷牙,隨便抓了一本書就到後山早讀。
她沒吃早飯,那些食物她現在腦子裡一想到就要吐,昨天暴食到了最後嘴巴里已經完全沒有了味道,吃的東西太多太多,她的舌尖都被磨破了。
可是她深呼吸微笑,用癱在座位上的身體艱難地同大家一起走出教室,然後趁着大夥不注意她繞道去了廁所。
這節課間要做早操,可是昨晚的食物她都沒消化完,整個人怕是彎腰或者多動一下都可能會吐。
那乾脆逃掉。
她害怕在一樓撞見認識的老師,待人羣走後,又徑直上了三樓的女廁所。
她呆立在那,耳朵聆聽外面的播音喇叭。陽光透過磚瓦一格格移上來,無私地向大地奉獻光華燦爛。
紀蘭楨心裡充滿了失望。
她覺得陽光那麼好,外面的人笑鬧得那麼大聲。
她明明可以加入進他們之中的。
她不能理解,昨天說縱容暴食的是她,今天悔不當初的還是她。她昨天是清醒的,今天也是清醒的,但是她不懂,爲什麼自始至終清醒的還是會做出錯誤的決定?
好痛苦。
紀蘭楨躲在廁所間裡,心裡的無措感像水管裡嘩嘩的水流,或者說水流也在爲她現在的模樣嗚咽。
她找不到關水的閘門,心裡被懊悔和恐慌佔據,更無從去告訴自己冷靜。
就在這個時候,她口袋裡的手機開始振動。她本來不想接的,然而那嗡嗡聲一直不停,有她不接起來就不罷休的架勢。
紀蘭楨最後還是妥協了,手機拿起來一看,來電顯示:鄭麒。
紀蘭楨有一秒是忘記呼吸的。
她不想接,可是鈴聲一直在響,彷彿電話那端的那個人可以通過漆黑的屏幕直視她的眼睛。
她還是摁下了按鍵。
電話兩端不約而同都沒有說話。只有各自背景音在嘈雜。
紀蘭楨大概能猜到鄭麒應該在店裡打工,因爲不時有呼喝,“要瓶啤酒嘍”或者“再添副碗筷”。
然後那邊聲音驟然消失,似乎落入空蕩的深淵。
他們還是沒說話。
現在有聲音的只有紀蘭楨這邊,課間操音樂停頓了一下、兩下。終於換來廣播裡睽違的安靜。
鄭麒躲進了平時休息的小屋,他倚在牆上換了隻手接電話:
“紀蘭楨”。
他的聲音很輕,彷彿是害怕驚擾林間晨霧裡那一頭小鹿。他擔心哪怕稍微的響動,都會把它逼得遠遠的。
還好,她還在。聽筒裡微弱的呼吸一直在說明她的存在。
耳邊廣播重又起來,這次變成了早間新聞播報。
這是一中的慣例,說明大課間結束了,提醒學生趕快回到教室裡爲下面上課做準備。
“時間不早了,回去吧,嗯?”他提醒她,特別有耐心的,像是給小動物順毛。
“鄭麒。”紀蘭楨的聲音像屋檐下低落的雨水。
“我在。”
“我想喝牛奶。”如雨落屋檐,啪嗒散在青石板上。
“好。”
他知道她有事,隱隱也知道應該發生了什麼,可他只就着這個話題聊下去:
“我今晚帶給你好嗎?”
“好。”紀蘭楨鼻頭猛然一酸。
她忽然發現,鄭麒從來不會多問她什麼。
不管是食量,還是她今天如此異樣的表現,她不說的,他就不問。
他把所有的耐心,所有的信任毫無保留地給了她。
他那麼好。
再次控制不住暴食的紀蘭楨本來一點眼淚都沒有,可就是因爲有了這個想法,她突然很想哭。
可是爲了不讓對方察覺到她心裡的波動,紀蘭楨率先結束了這場對話。
“那晚上見。”
“晚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