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麒回到店裡,把圍裙重新系好。
其實他脫圍裙的舉動完全是多餘的,但一看見紀蘭楨,他不由自主就想去扯掉身上的這層布。
就好像這層被許多人穿戴過、薄薄的布料,會污染她單純的眼睛一樣。
鄭麒有點搞不清楚自己的狀況,他以前從來沒有這樣強烈的自卑感,它們本來只是偶爾在心裡冒頭,但現在有朝上的長勢。
特別是在面對紀蘭楨的時候,甚至在牽手的那一刻,他都有種擔憂:
自己手上因爲遞盤子而不小心碰到的油污,會不會讓她噁心。
鄭麒仰頭,擡起右臂捂住自己的眼睛。
刺眼的光線被擋住了,可是那些現實並沒有被掩耳盜鈴過去。
他……他就是在那樣噁心的環境下長大的啊。
不多會兒,鄭麒把手臂移開。
一個女生站在他面前,露出的笑容是緊張又尷尬的:
“嗨,鄭麒。”
面前女孩梳着齊劉海,戴副厚底眼鏡,身上穿的校服是一中的。
“……嗯。”
鄭麒早已收束回剛纔的感情,人以一種舒服的姿勢靠在椅背上。
他在等自己往下說。
雖然是並不友好的態度,但祝繁心裡還是劃過了一絲暗喜。這算是,從零到有的突破吧。
爲了不讓氣氛快速冷卻下去,她於是繼續道:
“我路過這裡想買點燒烤,沒想到就遇見你了,真的是好巧呀。”
這是祝繁心裡構想的雖然普通但不算很突兀的開場白了。
沒想到鄭麒卻指了指自己圍裙上幾個大喇喇的漢字,回她:
“不巧,我在這裡打工。”
鄭麒不需要多動腦子想就知道這女孩爲何而來,忸怩作態的表情早已經出賣了她。
他並不很喜歡女生這樣故作驚喜的這一套,因爲他母親以前就是這樣對待她每一任“男友”的。雖然母親可能很早就知道對方有什麼把戲,可還是願意配合他們演下去。
他第一次見到紀蘭楨也是,所以後來送紀蘭楨去醫務室的時候,他直接就問她爲什麼還要裝作不認識。
他當時是懷着種壞心的,可是被什麼打斷呢?
應該是見到她自然的羞赧,而且他當時真真切切覺得無所謂。所以覺得是刻意也罷,是偶然也罷,怎樣都好。
但是現在他心裡有個人。
特別是當眼前的女孩擺弄了下自己的頭髮,然後特地露出一隻眼熟的水晶髮卡後,鄭麒就覺得實在沒什麼意思。
“你要什麼?”他問。
“什麼?”祝繁一下沒反應過來。
鄭麒用指尖叩叩桌面,響聲隱沒在店內的喧譁之中。
“燒烤,要什麼?要幾串?”
祝繁終於明白,她本來還想就點什麼烤串跟鄭麒討論討論,結果對方直接遞來一張菜單,上面口味、推薦寫的一應俱全。
要是她再明知故問,那實在來找他的痕跡就太過明顯了。
祝繁看着隨便點了幾串,本來想就兩個人是同一中學再多找點話題。
可是眼前的這個少年已經把眼睛重新閉了起來,一副懶洋洋的神情。
於是話到嘴邊,祝繁忽然轉了個彎:
“鄭麒,你知道嗎?雖然我跟你不熟,但有一個人應該是我們共同的朋友。”
“她叫紀蘭楨。”
祝繁如願看到少年緩緩張開的眼眸,黑亮的眼睛第一次認認真真地正視着她。
縮在衣袖裡的手握成拳頭,可是她臉上的笑容卻是愈發燦爛:
“蘭楨是我的好朋友呢,她經常和我提起你,對了,我叫祝繁。”
祝繁。
彷彿有座鐘,在鄭麒心裡輕輕敲了一下。
這個名字他其實並不記得,但是她自作聰明地把她和紀蘭楨的名字聯繫在了一塊,他就記得了。
吳秀言轉學事件的最大推手,因爲一直被周童童拜託,所以事情是他去查的。
一個叫喵喵?一個叫祝繁?
他想起來了,那次紀蘭楨罰站,在她面前像是掩面要哭的人就是這個祝繁。而且當時紀蘭楨的臉色鐵青,兩個人看起來可一點都不像是好朋友。
記憶被勾連而出。鄭麒的表情有所改變。
祝繁還以爲是自己的話有效:
“這家店就是蘭楨告訴我你在這兒的呢,你是不是還給她帶過牛奶?她都告訴我了。”
提到牛奶兩個字,祝繁就忍不住要切齒。
今天下午當王玲玲告訴她廣播室裡發生的那一幕,她的肺就差一點快被氣炸了。
還好腦子還在線,在快被嫉妒矇蔽心智的同時她還忍不住去多思:
王玲玲爲什麼要告訴自己呢?告訴自己王玲玲有什麼好處?
因爲她知道王玲玲也是喜歡鄭麒的。
答案在那一刻就有了。
兩蚌相爭漁翁得利。
所以祝繁一面在懷疑是王玲玲添油加醋的同時,一面又拗不過心裡那道坎,考完試回去吃了頓晚飯就騙母親要回校上晚自習,卻是自己一個人偷偷跑來了燒烤店。
她連苗妙妙都沒有告訴。鬼知道苗妙妙和王玲玲私下裡通過多少氣。
祝繁之所以能在人精氾濫的(2)班順風順水這麼久,靠的就是她思慮多、心思縝密。
因此鄭麒對這件事情有所反應是祝繁意料之中的,但恰恰也因爲如此,讓祝繁無端肯定了王玲玲所說的真實性。
絕對是真的。
可鄭麒在這時輕呵了一聲:
“你有什麼事?”
祝繁擺起招牌的笑容:“那我們今天也算認識了是不是,下次可以一起……”
她拉近乎的話沒說完,被鄭麒不客氣地打斷了:
“不好意思,我們不熟。”
“啊……對,但我們現在也算有共同的朋友啦。”祝繁面色有一瞬的尷尬但隨即勉強就恢復了正常。
鄭麒靠着椅背紋絲不動,他看着她,眼裡竟然有種說不出來的冷:
“她是她,你是你,我和紀蘭楨熟,但不代表和你就熟。”
老闆娘從後廚出來,捧着一個大托盤,祝繁姍姍來遲的烤串終於上桌了。
“小姑娘,打包還是在這吃?”老闆娘很熱情地問道。
祝繁還沒有開口,那邊鄭麒已經動作麻利地把烤串用錫紙包了裝進塑料袋裡。
“客人說要打包,她在這沒朋友。”
鄭麒這番話把祝繁堵得啞口無言,竟然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老闆娘沒有察覺到二人之間的異樣,只顧笑笑又去忙別的單子了。
前臺又恢復到了只有他們兩人的場面,可是祝繁卻明顯能感覺到氣氛在笑鬧不斷的背景裡涼掉。
他把塑料袋套好給她,說話客客氣氣,但是又帶着點威脅:
“朋友不是隨便拿來利用的工具,以後說出這個詞的時候要三思。”
“因爲你口中的‘朋友’,可能是別人珍視的寶貝。”
祝繁覺得自己的心被火融成了灰,從身體到指節都在顫抖得沒辦法停下來。
他說……他竟然說,紀蘭楨是他珍視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