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太太的葬禮舉行得很簡單, 聽說這是老太太的臨終遺願,不想太多人爲這個沒用的老太太過度傷心。
郭志德只告訴了那些關係非常好的夥伴。縱橫商場大半輩子了,孰敵孰友還是分的清的。即便這樣, 下葬那天來送行的人還是裡三圈外三圈的。
天空下着大雨, 披着黑色大襖的歐陽繁見郭嘉站在雨中沒有打傘, 雨水順着他棱角分明的臉頰流進了衣服裡。她走過去想爲他撐傘, 郭嘉擡起頭拒絕了。
“今天是週末, 不是工作時間,你就不是助理,不用爲我撐傘。”他說這話的時候, 眼睛沒有一絲波瀾。
歐陽繁有點失落,默默地收回了手中的那把傘, 靜靜地站在他的身邊。
人羣中, 還站着一個她很熟悉的身影, 許晴。
郭嘉站在雨中,瑟瑟發抖。他看着墓碑上刻着的那些字, 突然有一種塵歸塵土歸土的感覺。人這一輩子,真是無比唏噓的。
他跟着送葬的隊伍,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墓園裡。這時候人們纔想起他是郭家的長子長孫,平日裡郭志德的那些密友哪裡承認過他的存在。
不過這些他已經看透了,一個已經離開郭氏的人, 經歷了人生和事業的雙重磨難和打擊, 還會在乎旁人的閒言碎語麼。
肯定是不會的啊。
葬禮結束後, 郭嘉直接回了海棠公寓。奶奶不在了, 他更沒有回湖畔別墅的理由了。
這是個很奇怪的事情, 一個人回自己的家還需要挖空心思找一個可以說服自己的理由。他癟着嘴苦笑。
這一段荒誕不羈的歷史就這樣伴隨着奶奶的離世畫上了句號,所有發生過的那些狗血又不狗血的往事也都煙消雲散了。
奶奶走了, 按道理說我可以去找繁生了,可是現在卻沒了尋找的動力。
墓園裡,劉媽還沒有來得及將郭老太太臨終所託交給嘉少爺,他就不見了人影。眼看着大家都走了,她尋到了歐陽繁,像抓住了一根稻草。
“歐陽小姐,能麻煩您將這封信交給嘉少爺嗎?我四處找也沒看見他。”
“當然可以,劉媽,你放心吧,我帶過去給他就是了。”替郭總辦事,歐陽繁很開心。
“那謝謝你了,麻煩了。”劉媽佝僂着,跟着湖畔別墅的師傅走了。那是郭老太太的專用司機。
主人不在了,她和他都沒存在的意義了。劉媽說自己想回老家養老,郭志德無奈地同意了。畢竟在自己家裡工作了那麼多年,是該回家享享福了。
司機師傅堅持將她送到火車站,兩位老夥計就像初次見面那樣握了握手。
“我也要回老家了,還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呢,你可以定要健健康康地活着等着咱們下次再見啊。”
“你也是啊,我這一走,你也走了,咱們有時間一定要多走動走動。”劉媽說完,老淚縱橫,轉身走進車站。
一下子,湖畔別墅就少了三個人,以前熱熱鬧鬧的家就只剩董事長、董事長夫人和那個經常夜不歸宿的二少爺了。
歐陽繁手中拿着那封信,上面寫着:嘉嘉寶貝。她知道,這是郭老夫人留給總經理的。是很重要的東西。
她掏出手機,找到了郭嘉的手機號,撥了過去。
可是,無人接聽。
她又撥了一遍,還是無人接聽。應該不會啊,這是什麼情況。
她又找出秦磊的電話,撥了過去,那人還沒到一秒就接通了。
“什麼事?”秦磊很傲嬌地問。
“秦總,不好意思,想請您幫個忙。我剛纔給郭總打電話,一直無人接聽。你能不能去看看他在不在家。”歐陽繁小心翼翼地請求,她知道秦總最不喜歡無酬勞地幫人做事了。
“沒人接就沒人接唄,週末你還不找個時候好好地休息,還自討苦吃找那個閻羅王幹什麼,還嫌上班的時候罪沒受夠啊。”秦磊也是剛從墓園回來的,他以爲郭嘉應該還要回去湖畔別墅一趟吧,肯定不會這麼早就回來的。
“我有急事找郭總,要不然也不敢麻煩您啊。”歐陽繁央求。
“好吧好吧,最受不了你們這些小女生了,我現在下去看看。”秦磊穿着拖鞋,極不耐煩地開門下樓。
敲了幾聲門,沒人反應,又敲了幾聲,還是沒反應。
“你也聽見了啊,沒人,家裡沒人,說明還沒回來。肯定在別墅裡等着律師年遺囑的嘛,想也想到了。”
“那好吧,謝謝秦總了。”歐陽繁失望地掛了電話。
“不用謝······”秦磊的話還沒說完,那頭電話已經沒聲音了。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這麼沒禮貌,也不知道讓長輩先掛電話,好歹我也是她的頂頭上司啊。
其實郭嘉在家裡,只不過他的手機靜音,屋內一片漆黑,他把自己鎖在房間裡,躺在牀上,回憶着奶奶和母親。她們現在團聚了,只留下我一個。
歐陽繁拿着那封信回到了出租屋,將給室友帶的外賣一起放在了桌子上,便去了洗手間。在外面走了這麼久,身上都是雨水。不及時洗澡的話,肯定會感冒。
她的室友可愛的小李同學見自己的美味回來了,衝到桌前。端起飯碗的那一剎那,她瞥見了旁邊的那封信。
嘉嘉寶貝。嗯?這是什麼?難不成是歐陽繁寫的情書?這也太肉麻了吧。
“歐陽,這桌上是什麼?”她朝洗手間喊道。
水聲太大,歐陽繁沒聽清楚,還以爲是桌上的飯菜,直接回了句:“給你的。”
小李同學以爲這信是哪個男同學讓歐陽帶回來的情書,懷着我不叫嘉嘉啊,是不是弄錯了的困惑,拆開了。
還沒來得及掏出來讀的時候,歐陽繁正好從洗手間出來,看到了這一幕。
“你怎麼沒經過別人的允許就隨便拆別人的信?”她怒火中燒,衝過去將那封信緊緊捏在手中。
“不是你說是我的,我才拆的。”小李同學很委屈,我還沒看啊,你搶過去幹嘛。指不定是我一直暗戀的師弟給我的呢。
“我什麼時候說是你的了,你拆開了我還怎麼給別人啊。”歐陽繁要哭了,這明天還怎麼向郭總交代啊。
“別人的信?我剛還以爲你說是我的呢,就知道肯定不會有哪個不長眼的人連名字都搞錯。”小李同學不知道這是遺書,也不知道是給歐陽繁總經理的,沒放在心上。
歐陽繁小心翼翼地將地上的那半截信封拾起,可是怎麼努力都沒辦法恢復如初了。
她其實也很想知道這封信裡到底寫了什麼,可是理智還是戰勝了情感,心中有個聲音一直在提醒她不能看不能看,私拆他人信件是違法行爲。
她心痛地抱着那封拆開的信走到自己的牀前,拉上牀簾,默默地坐在桌前。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明天要怎麼辦。
屋內沒有任何回答的聲音,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在不停地提醒着自己,歐陽繁,還是不要告訴郭總了,就當這是個秘密吧;歐陽繁,事已至此,看一眼應該也沒什麼關係的;歐陽繁,不能看,你不是喜歡郭總的,要是看了該怎麼面對他啊······
週一早上,歐陽繁遲到了。郭嘉站在辦公室裡,大聲地抱怨:“到底是我是助理還是你是助理,有比老闆還來得晚的助理嗎?
大家屏氣凝神,不敢說話,擔心引火上身。
歐陽繁站在門外,不敢進去。秦磊見狀推開門,嬉笑着率先往裡面走,她只好跟在後面。
“郭總,莫生氣,莫生氣,這是給您的咖啡。雖然來晚了,但還是原來的味道哦。”秦磊一臉賤笑。
“滾犢子。”郭嘉很生氣。
“郭總,對不起,我知道遲到是我的錯,我保證絕對沒有下次了。”歐陽繁說着還對天發誓呢,可憐巴巴地看着郭嘉。
這一套動作那個人也做過,還經常做。在海棠公寓的時候,她不想打掃衛生,不想做飯,不想出門的時候,經常對着郭嘉這樣。
郭嘉看着她,眼中噙淚,想起了繁生。
眼前這個人實在是太像繁生了,太像太像了,以至於他有時候都錯把她當成了她。
秦磊暗指讓歐陽繁趕緊見好就收,撒腿就跑。歐陽繁果真聽話,對着郭嘉鞠了一躬關上門出去工作了。
“怎麼了,今天脾氣這麼大,誰又惹我們偉大的郭總生氣了。快,告訴我,我替你去收拾他。”秦磊坐在沙發上,看着眼前這位氣急敗壞的哥們。
有的人喜歡用剛強來掩飾自己的軟弱,郭嘉就是典型的這類人。秦磊想應該是昨天的葬禮讓他如此難過吧,他知道郭嘉最喜歡的人除了那個誰就是奶奶了。
“明知故問。”郭嘉甩過來一句話,臉色陰沉。
“郭總,我看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諒人家小姑娘這一次吧。人家還沒畢業呢,學校離這裡又遠,又要擠地鐵,真的很不容易滴。”秦磊開始替歐陽繁解釋。
不知道爲什麼,他就是見不得那小姑娘楚楚可憐的表情。
“我這裡又不是寺廟和慈善堂,鑰匙每個人都像她那樣,我每個人都原諒,那我這公司還要不要了。”這次郭嘉看起來顯然是故意找茬。
“你就當替繁生積點德吧,要是她也被領導這樣罵,你就不心疼嗎?”秦磊突然嚴肅了起來,他竟然提起了奇勝公司的最大忌諱。
郭嘉沒想到他會提起繁生,以前他也曾想過這個問題。當年繁生找工作的時候,是不是也遇到過不講道理隨意刁難的老闆,不知道在哪裡上班的繁生是不是也會因爲一點小錯誤就被領導指着鼻子罵。要是真是這樣,他肯定要心疼死了。
“辭退吧。”秦磊還以爲自己聽錯了,沒想到郭嘉竟然要辭退歐陽繁。
“給我一個理由。”秦磊當然不願意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這麼好的助理。
“我不喜歡。”郭嘉懶得理他。昨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看來現在還沒清醒。
“我看你不是不喜歡,你是因爲一看見她就會想起繁生吧。都已經過去這麼長時間了,我親愛的郭總還是忘不了繁生。我是該替她難過還是該替她欣慰呢。當時我以爲你會給繁生幸福,所以主動放了手。早知道還沒過一年事情就發展到那個地步,當初說什麼我也不會放手。”秦磊沒能控制住自己,對着郭嘉大喊。
“你終於說出自己的心裡話了,這些年,你就是對繁生念念不忘。即使她和我在一起了,你還是沒忘記關心她。那我請問你,她走的時候有沒有告訴你到底去了哪裡。”郭嘉知道此事最大的責任是在自己,可是還是忍不住想要怪秦磊,當初爲什麼沒有攔下她。
“我要是知道我早就去找了,我要是知道我還會在這裡嗎?你以爲我不想找到她嗎?要不是你在其中摻和說不定我們早就在一起了。”秦磊指着郭嘉的鼻子,將心中的話一股腦倒出。
辦公室的人聽見兩位老總在裡面大吵,還以爲是合同又出了什麼問題。可是又沒人敢進去打聽,只得在外面默默地等着兩位結束。
歐陽繁以爲他們是因爲自己才吵起來的,滿心愧疚,自責不已。她又想到了宿舍枕頭下面壓着的那封信,又該在什麼樣的合適時間給郭總呢。
砰的一聲,郭總辦公室的門被秦磊用力帶上。他氣勢洶洶地坐在辦公椅上,今天要被郭嘉氣死了,什麼人啊,莫名其妙地找人撒氣。
可是,他也沒辦法記恨在心,誰讓人家是剛剛經歷過親人逝去之痛的人呢。算了吧,還是對他好點吧,這人也沒幾個真心朋友了。
郭嘉站在窗前,看着樓下的合歡樹。冬天了,一朵花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