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車站,買票進站排隊上車。
車次,從港城直達洛城。
全程需要近四個小時。
陸展顏在排隊的人羣裡慢慢走着,而後就上了車。車子發動,她的心有些飄了起來。
陸展顏忽然想起那日,離開洛城,也忽然想起那日,來到港城。
陸柏生出現在孤兒院裡,望着她朝她招手。
陸展顏不願意過去。
陸柏生就喊:來,展顏,過來。
陸展顏仍舊不動,陸柏生就主動地走向了她。他去握她的手,那臉龐有些神似陸青松。
陸柏生說:展顏,以後你就跟叔叔回家吧。
回家。
彼時的陸展顏,卻想着哪裡還有家呢。只是在陸柏生蹲下身來擁抱她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眼淚全都落了下來。
此時此刻,陸展顏想着現在就是要回家了。
回去那個離開了十幾年的陸家。
去瞧一瞧吧。
這麼多年來,從來不曾回去過。
陸展顏靠着車窗,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她的心,忽然平靜起來。不知道陸家的院子,還在不在。不知道院子裡的那顆梧桐樹,還在不在。不知道這些年來,有誰去祭拜過爸爸。
爸爸,一個人在港城寂寞嗎?
車子開了許久,在下午的時候抵達了洛城。
乘客們都下了車。
陸展顏這才慢慢悠悠地也下了車,她走在最後邊。
原來,一個人離開家久了,也會覺得陌生的。
陸展顏走出車站,站在大門口,看着車水馬龍的城市,一種陌生感油然而生。
洛城,早已經不是當年的模樣了。
計程車在城市裡兜轉着,陸展顏猶豫了下,這才說出了陸家的那條馬路。車子就往那裡去,高樓大廈聳立,和港城沒有什麼區別。而後就在一片商業街停了下來,司機在前面道,“小姐,到了。”
陸展顏感到詫異,“是這裡?”
“沒錯,就是這裡。”司機報着她所說的馬路,確是沒有錯的。
陸展顏愣住了,她瞧着窗外。
人行道,斑馬線,紅綠燈,車來車往,人來人往。
購物大廈的液晶屏幕,正在做促銷的廣場人羣,還有穿梭着的男男女女。
這裡哪裡還有陸家院子的影子?
一點也沒有了。
早沒有了。
陸展顏愣愣地瞧着,一時間腦子裡一片空白。往日牽着陸青松回家的情景,也在眼前漸漸模糊了,卻又那麼記憶深刻。她莫名的,眼眶一酸,險些就要落下淚來。直到司機又喊了幾聲,這才讓她回神。
“不好意思,麻煩你再送我去另外一個地方吧。”
車子又往前駛去,穿越過道路和人羣。
兩旁是巨大的樹木,陸展顏並不認得那是什麼品種,只是知道並不是梧桐樹。卻還能記得,當年陸青松曾經帶着她一起回家。那些枝椏,那麼茂盛,冬日裡卻是光禿禿的,交錯着,橫生地,往天空刺去。
來年夏天,應該是會枝繁葉茂的吧。
顏顏。
陸青松牽着她的手,忽然將她抱過頭頂。
爸爸,爸爸。
顏顏,快點長大,要長成這些樹那麼高。
爸爸,爲什麼樹上的葉子都沒了呢。
那是因爲夏天要來了。
夏天?
是啊,那是爸爸最喜歡的季節。
爲什麼呢?
因爲我的顏顏,就是在夏天出生的。
※※※
那是洛城郊外的墓園。
車子到了園門口,陸展顏付了車錢下來。寒風瑟瑟,有些陰冷。她將衣服攏了攏。拖着行李箱,就這樣慢慢走了進去。卻記得那一年,是怎樣走進這裡的。那是陸青松的葬禮,來人寥寥。
她一直都沉默着,只是走在那副棺材的旁邊。
彷彿這樣,就好似陸青松一直都在。
放眼望去墓園清冷,這個時候,沒有幾個人會來祭拜。
沿路停下腳步,摘了幾朵野花而後再前行。
在那一座一座的墓碑盡頭,陸青松就安安靜靜地睡在那裡。
記憶如此深切,竟然在過了十餘年後也不曾忘記,他是在哪裡。陸展顏終於來到了陸青松的墓碑前,行李箱的滾輪也停止了隆隆聲。
陸展顏低頭,瞧見了那座墓碑。
陸青松的照片,那黑白的照片裡,依舊是清秀好看的英俊面容。和記憶裡沒有半點區別,那樣的溫柔儒雅。
那是她最愛的爸爸。
陸展顏一時間沉默,而後才取出了手帕,將墓碑仔仔細細地擦拭乾淨。她蹲了下來,將那幾朵花放在了陸青松的面前。
揚起脣角,陸展顏說道,“爸爸……”
可是就這麼望着陸青松的照片,就只是這麼一張口,眼淚就落了下來。陸展顏急忙去擦,她並不喜歡這樣的哭泣,更不喜歡在陸青松面前哭泣。她已經長大了,不會再這樣脆弱了,動不動就哭,那是長不大的孩子纔會做的事情。
“爸爸……”陸展顏哽咽,輕聲說道,“我回來了。”
“你瞧瞧我,我長大了,真的。”
“我沒有孤單的,這些年我沒有孤單的。所以你放心,叔叔和阿姨都對我很好,還有曉潔,她也和我很合得來。我考上大學了,是港城大學,港城最好的大學。科系也很好,當時很熱門的,我還是前幾名進去的呢。你以前總是說我,不好好唸書。這下我沒有讓你失望,我是拿着獎學金入學的。”
“港大的校長,還和我握手呢。”陸展顏微笑,一抹極其燦爛的笑容,彷彿如此這般,就會讓陸青松放心,“爸,叔叔前年生病走了,不知道你有沒有和他碰到面。你要是見到了他,就轉告他,阿姨挺好的,曉潔也挺好的,讓他放心吧。”
“爸……”陸展顏微笑着說着,可是不知道怎麼了,心裡的酸澀翻江倒海,洶涌而出,“這些年我沒來看你,你一個人在這裡,是不是很寂寞。”
“對不起,爸爸,我不是不想來,真的,我一直很想回來看你的。爸爸的照片,我一直都放在身邊,一直都帶着。爸,其實我……”陸展顏的聲音哽咽,帶着哭腔道,“其實我一直不敢來,爸,對不起,我其實是不敢來……”
“如果那天,我沒有生病,沒有任性,沒有撒嬌,沒有要給你過生日,那麼爸爸,你也不會出事了……”
“爸,對不起,你瞧,我真是不聽話。”
“說好了不哭的,說好了的……”
—
陸展顏就像個孩子似的,在陸青松的墓碑前哭了好一陣。哭到抽噎不止,這才停了哭聲。她感到累了,行李箱就放在腳邊,她在墓碑前坐了下來。她的頭靠着墓碑,望着遠方的天空,有一絲湛藍,映入眼底。
她喃喃說道,“爸,你太壞了,這些年來,我就夢到過你幾次,你都不肯來我的夢裡。”
“我忘記告訴你了,我遇見秦世錦了。”
“爸,你還記得秦世錦嗎?”陸展顏說着,扭頭去瞧墓碑上陸青松的照片。
陸青松微笑着,彷彿是在告訴她,他當然認得的。
秦世錦,不就是他麼?
陸展顏點了個頭,“恩,就是那個討人厭的。”
“爸,你一定想不到,我竟然和他談戀愛了,和他在一起。你問我是誰追的誰?我怎麼會去追他?你也知道我有多討厭他的,當然了,當然是他追的我。他是怎麼追我的?他啊,在餐廳裡給我拉奏小提琴,送了我好多好多花,都用貨車來裝呢。那次我和他吵架,我就是不原諒他,他就生病了非要我去看他……”
“什麼?你不信?也是,他從小就不生病,他是裝病的!後來啊,我就說只要時光倒流,我就原諒他!結果呢,你知道嗎?他真的讓時光倒流了!哈哈,其實就是時鐘往回走而已!”
“爸,秦世錦好厲害的,會畫畫,會七個國家的語言呢!他現在呢,是中正集團的經理,其實以前也當過總經理的!他很聰明很能幹,我想哪個女孩子嫁給他,就挺開心的,不過也挺倒黴的。他就是個冰塊,又不愛說話的。”
“可是我啊,我好喜歡他。”
“真的,爸,我好喜歡他。”
“如果早知道我現在會這麼喜歡他,小時候我就不欺負他了。上學放學的時候,我應該緊緊牽住他的手纔對。我纔不讓他走,就讓他一輩子都留在陸家,就讓他不準離開我身邊。”
陸展顏側目,只見陸青松飛揚的嘴角,好似在取笑她,有多麼的不知羞。
竟然這樣一個勁地誇讚秦世錦,好似天底下的男孩子,再也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他了。
“可是現在,我不能和他在一起了。”
“爸,你就別問我爲什麼了,我想有點自己的小秘密。”
“我啊,沒關係的。真的,沒有關係的。”陸展顏如此的堅決,重複說道,好似這般,就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然而下一秒,她的眼中,還是有化不開的惆悵。
陸展顏垂眸暗想,輕聲說道,“可是,不知道以後和秦世錦結婚的女孩子,會是什麼樣子的。她一定要比我溫柔可愛,也要比我賢惠能幹,這樣才能配得上他。希望她能對他好一點,希望不會再有人反對了。”
陸展顏就這麼絮絮叨叨的,說了無數,一直就說到了天色變暗。
守園人在清掃墓地,遠遠地看見了,提醒她時間快到了,讓她快快離開。
離開。
不,其實不想。
可是卻不能。
她不能任性了。
陸展顏只能咬牙起身,她拿出手機瞧了瞧時間,已經不早了。
“爸爸,我走了。可能以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你別怪我。我會好好照顧自己,所以,你要對我放心哦。”陸展顏微笑說着,提過行李箱,往來時的路慢慢走回去。
墓園裡的野草枯雜,一道纖細的身影,逐漸消失着。
陸展顏擡頭,忽然停步。
望着那片漸漸黯淡下去的天空,忍不住喊道,“秦世錦,我愛你!”
秦世錦。
我愛你。
陸展顏這麼對自己說。
喊完這一聲,陸展顏怔怔地瞧了半天,而後繼續低頭前行。
離開,往更遠的地方去。
那抹身影,終於消失不見了。
※※※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現在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機場的甬道,秦世錦一下飛機,就給陸展顏打了電話。
可是手機卻怎麼也打不通。
秦世錦有些狐疑,可是前方有人呼喊,“錦!”
那是蕭墨白和李浩然。
秦世錦迎了上去。
兩人打了聲招呼,蕭墨白詢問了下阿姨的病情,秦世錦簡單的應了幾句,大抵情況就是不怎麼好。而後另一邊,一組醫療人員組成的隊伍推着病車而出。而病車上的女人,則是林海音。
直接包了一個機艙,特別的隔離和保護。
三人瞧見林海音出來了,立刻就上前。
李浩然這邊接到了秦世錦的電話,所以就帶了人在這裡等候着,等着到時候接應。
一行人趕緊出了甬道,往機場外邊去。
林海音的情況還算穩定,並沒有如此的形成而受損,只是依舊很虛弱。
從機場輾轉到醫院,李浩然全面負責相關手續,在第一時間入住醫院特別安排。等到忙完了,林海音躺在了港城的病房裡,衆人這才鬆了口氣,徹底放了心。行程平安無事,一切都安好。
李浩然道,“錦,挺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這裡你放心。”
蕭墨白亦是道,“這裡有李浩然,一定沒有問題的,你也回去休息休息。”
兩人都能看得出來,這些日子以來,秦世錦憔悴了不少。
眼下的烏青,清楚可見的。
秦世錦瞧了林海音一眼,她正平順呼吸着,安然無恙。他收回視線,朝李浩然道,“謝了。”
李浩然一愣,爽朗應道,“客氣什麼。”
隨即秦世錦就和蕭墨白離去了。
到了停車場,蕭墨白道,“阿姨現在回來了,你也可以放心了。”
兩個國家,兩個城市,這樣的分別,總歸是太遙遠的距離。
秦世錦漠漠點頭,又是兩個字,“謝了。”
“這兩個字我可不愛聽,行了,回見。”蕭墨白徑自上了車。
秦世錦也上了車,他要趕去秦家。
只是拿出手機,再一次地按了撥打。
那個重複的號碼。
然而那頭的回覆,卻是一如剛纔,“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現在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無法接通?
恐怕是沒電了。
她總是笨笨的,大概是忘記充電了。
秦世錦這麼想着。
然而開機時的那一則簡訊,讓他莫名的有些不安起來。
只是簡單一句——秦世錦,你一定要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