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馮芸當然是一無所獲地回到府中。
剛剛進府,她便看到衆人喜氣洋洋地圍成一堆,看到馮宛過來,弗兒快跑幾步,來到她身邊快活地說道:“夫人夫人,四姑子從宮中送來一些綢緞了。對了,還有三件玉佩,說是給郎主的。”
不用她說,馮宛也看到了擺在地坪裡的,那刻着宮庭標誌的二個大木箱子。
此刻,趙俊正站在那箱子前,臉上露出難得的喜色。
馮宛輕步走到他身後,福了福,喚道:“夫主?”
“宛娘回來了?”趙俊回過頭來,他朝馮宛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說道:“四姑子令人送東西來了。”
馮宛有點不解,她訥訥問道:“我們剛剛還拒了她,怎地又有賞了?”
她用了一個居高臨下的‘賞’字,趙俊蹙了蹙眉,淡淡地說道:“不過是打一巴掌賞一蜜糖唄。”語氣中還是有着開心的。
揮了揮手,示意婢僕人把箱子擡進去,趙俊笑道:“總算緩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轉向管事,趙俊命令道:“那綢緞都換成金葉子,記得要快,我要用。”
在管事的連聲應是中,嫵娘和眉孃的臉上,都露出了一縷不快。這可是難得的宮綢,她們原本還在尋思着可以做幾套新裳的。夫主這一來便把它們用了,她們怎麼辦?
按下心下的不滿,嫵娘朝婢女使了個眼色。
說起來,這個與嫵娘走得近的婢女,還是侍侯趙俊的。
那婢女走到趙俊身後,小小聲地說道:“郎主,再過五日,絹娘便會到達都城了。這個,不給她置二套衣裳嗎?”給絹兒置了衣裳,那眉娘和嫵娘自也有份,當下,幾女都是一靜。
趙俊眉頭一豎,怒道:“她來了也就來了,置什麼裳服?”冷着臉,趙俊瞪着幾女,恨聲罵道:“都是些只會吃用的廢物。”
他衣袖一甩,大步走向書房。
平素,他一入書房,嫵娘和眉娘便會爭着去給他紅袖添香,可這一會,兩妾都沒了心情。
她們同時走向馮宛,圍着她,嫵娘拭着眼角泣道:“夫人,這都快要入秋了。”
眉娘也說道:“夫人,你想想法子吧。”
馮宛垂眸,在兩妾的淚眼中,她輕嘆一聲,低聲說道:“花用之事實在太大,我一婦道人家……”她說不下去了,轉身朝自己的房中走回。
這一次,馮宛走出不到五步,嫵娘碎步靠上前來。
她朝馮宛福了福,咬脣說道:“夫人,妾雖有點嫁妝,可那是留着防身養老用的。”
她直視着馮宛,聲音中添了一些微妙的東西,“若是夫人許嫵娘管這家裡的所有出入,嫵娘願意一試。”
她這是要經濟大權了。
終於讓她提前說出這句話了。
背對着嫵孃的馮宛,脣角露出一抹冷笑。她慢慢回過身來。
溫和地看着嫵娘,馮宛輕聲道:“嫵娘願意貼補家用,這是天大的好事啊,何不直接跟郎主說去?”
嫵娘暗忖:你還是主母,又深得郎主的信任,我敢隨便說嗎?難道我還傻呼呼地出錢出力,你來得這功勞?
她垂着眉,羞澀地說道:“這事一直由主母所管,嫵娘不敢逾越。”
馮宛笑道:“你是個恭敬知禮的。”她點頭道:“去跟郎主說吧。對這個家,我實是無能,嫵娘能夠出力,我做主母的歡喜還來不及呢。去吧,去讓郎主開開心。”
“是。”
嫵娘一走,眉娘急急地走上前來,說道:“夫人,這不行啊。”
馮宛看向她,低嘆道:“現在,也是沒法。”她溫婉地看着眉娘,道:“眉娘可有好法子?”
眉娘連連搖頭。
馮宛見狀,再次輕嘆一聲,舉步朝自己的房中走去。
她一回到房中,便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都拋開,專心地記憶着周氏兵書,專心地練着自己的字。
按馮宛的想法,她是很想做些什麼,來使自己更強大的。可是,她又能做什麼呢?
練了一陣,她扔下毛筆,坐在塌上,繼續尋思着夢境中所見到的。
不一會,馮宛坐直身子,走了出來。
她剛剛步過走廊,便聽到兩婢的竊竊私語聲,這聲音中,還混合着抽噎聲。
馮宛剛要走開,只聽得一婢說道:“弗兒,你怎麼不跟夫人說說?聽說鳳兒絨兒走時,夫人都給了她們首飾的。你母親病得這麼重,可以試着跟夫人說一說啊。”
來了。
多麼熟悉的一幕啊。
當年的她聽到這樣的對話,想也不想便走出去,叫來弗兒,給了她首飾和金葉子的。那一次事後不久,弗兒一家人都搬到了都城,當了她的佃農。
不過,現在這事與她何干?
馮宛嘴角扯了扯,繼續朝前面走去。
在她的身後,弗兒吞吞吐吐,不自信的聲音傳來,“可是,府裡這麼緊張。而且在路上,夫人真是用了她嫁妝的,她沒有錢了。”
弗兒哽咽道:“便是有錢,夫人不喜歡我,也不會管我的。姐姐,我怎麼辦?嗚嗚嗚嗚……”
那婢女束手無策,好一會說道:“還是去問一問夫人。便是她不給,也不至於因爲這事便罵你打你吧?”
弗兒嚶嚶泣道:“我晚間就問,若是夫人助了我這一次,我弗兒這一生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她的大恩。”
做牛做馬嗎?
馮宛腳步一頓,眼前浮現過弗兒幾次跪在自己面前,感激涕零時說的那些話兒。想着想着,她冷冷一笑:如果這個誓言有效,你別說是這一世,便是下世下下世,都會是畜生了!
馮宛走向停放馬車的所在,把兩婢的低語聲哭泣聲,遠遠拋在身後。
馮宛的馬車,在慢慢地駛向衛子揚的府第……算算日子,他要出征了。
說真的,馮宛知道這接下來的幾年,他會征戰無數,這一次出征,只是一個開始。
馮宛想到此事,不由有點害怕。這也是她一直不敢與趙俊徹底鬧崩,離開他另尋居處的原因。
這都城中,乞丐,流民,庶民,好勝鬥勇的落魄貴族,數也數不清。她一個孤身婦人,只要離開了庇護,便是不露財,也會有趁火打劫的人一批批的冒出來。沒了錢,還可把人賣到紅樓賺上一筆,紅樓不要,還有私館,私館不要,立在荒野裡的酒家,還可以用來做人肉包子。
這是個連那貴人的至親都會落到留元寺的淫僧手中的亂世,何況是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