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俊一大早就出了房門。
馮宛也是,趙俊前腳剛走,她後腳就出了房門。留在府中,不知會有多少人過來看熱鬧。想現在知曉衛子揚與她的事的,不是貴族便是官員,她實在不耐煩與這些人的家屬打交道。
走在街道中,好幾次經過趙府時,遠遠便看到裡面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馮宛腦縮着頭,乾脆又令馬車駛遠。
這般駛來駛去,直在都城中轉了三個圈,眼看夕陽西下了,馮宛忖道:還是回去吧。
就在她的馬車再次轉頭時,突然的,一個低啞動聽的笑聲從一側傳來,“終於敢回去了?”
馮宛迅速地回過頭來。
她對上的,是頭戴頭笠,一襲青布裳服,腳上還束着綁腳,整一個普通行腳商人打扮的衛子揚。
愕愕地對上斗笠下,少年斜長含媚的鳳眼,馮宛低聲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衛子揚笑道:“在你轉第二個圈時,我在那客棧裡看着,第三個圈時,我就跟上了。可你這婦人心不在焉,都沒有注意到我。”他的語氣中還隱帶委屈。
他還有臉委屈!
馮宛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壓低聲音說道:“趙府都成市集了!”她無力地說道:“昨晚,你就不能想別的法子嗎?”
“不能!”不等她把話說完,衛子揚便乾脆地回了她一句,他盯着她,冷笑道:“我想見誰便見誰,想近誰便近誰!”
馮宛不知如何是好了。
見到馮宛沉默不語,衛子揚便這般把她的車簾一掀,然後縱身一躍,跳上了她的馬車。
他本來只是一人,動作又利落,一直到坐在馮宛身邊,都沒有驚動任何人,甚至連馮宛的馭夫都不曾發現。
安安然然地靠着馮宛而坐,衛子揚伸了一個懶腰,嘟囔道:“都不曾好好休息一下。”他命令馮宛道:“婦人,繼續轉下去。”
聲音一落,他向後倚去,閉上了雙眼。
然後,一陣細細的鼾聲在車內響起!
正在尋思着的馮宛一驚,她迅速地回過頭來。
這一回頭,她對上了一臉放鬆,明顯已陷入睡夢中的衛子揚!
這傢伙,居然跑到她的馬車中,還這麼快就睡着了!
馮宛欲哭無淚,她瞪了他一陣,終是忍不住傾身上前,悄悄地取下他的斗笠,悄悄地拿過車櫃裡的外袍披在他的身上。
進入睡夢中的少年,那雙奪人心魄的鳳眼已然閉上,只有那精緻絕美的五官,在豔紅的夕陽下,散發着慵懶的光芒。
細細看去,他的眼眶下還有着黑眼圈,難不成,這幾晚他都不曾睡好?
馮宛看着他脣邊淡淡的茸毛,暗暗想道:他還很小吧呢?
是啊,他還很小,年方十七的少年郎,卻似揹負了太多的東西。只有這時刻,他纔是放鬆的。他的脣線不再抿得那麼緊,他的眉峰也不再倔強地隆起。
就在馮宛朝衛子揚打量時,馬車的顛覆,引得他歪了歪,不知不覺中,他偏過臉,朝着馮宛倚來。
馮宛還在猶豫要不要避開時,他已就勢靠在她的肩膀上,那溫熱的呼吸,也撲入馮宛的頸側。
馮宛臉孔一紅。
她悄悄地伸出手,想要把他的腦袋推開,哪裡知道,手剛碰到他的墨發,一隻大手伸出,順勢把她的手握在掌心。
他的手掌修長有力,這般把馮宛的小手完全扣入掌心,那肌膚的溫熱,也隨之滲入。
馮宛輕輕掙了掙,沒用,他握得更緊了。
暗歎一聲,馮宛想道:這裡沒有外人,便由着他吧。
她不再掙扎,便任由少年枕着自己的肩膀,握着自己的手,進入了睡眠當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馭夫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夫人,時辰不早了!”
馮宛輕應一聲,道:“繼續走吧。”
馭夫看着天地間越來越濃的夜色,好一會才應道:“是。”
漸漸的,夜色轉深。
漸漸的,華燈初上。
在馮宛半邊臂膀都失去知覺時,她聽到一個低啞溫柔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我睡了多久?”
他睡(醒?)了?
馮宛朝車外眺了一眼,輕聲道:“約莫一個半時辰。”
這時,街道中已經安靜許多,兩人的對話也傳入了馭夫的耳中,他頓時一驚,喚道:“夫人,你在說話嗎?”
馮宛嗯了一聲,溫婉地說道:“衛將軍也在,你不用怕,繼續趕車便是。”
馭夫呆住了。
衛將軍也在?什麼時候的事?他想回過頭來,卻又不敢,只是不免尋思道:這衛將軍當真身手不凡,直是神出鬼沒。
馮宛跟馭夫說了那句話後,右手輕輕一抽,想離開衛子揚的掌握。
這一抽,依然是紋絲不動。
馮宛輕言細語地問道:“你還想睡麼?”明明醒來了,他還枕着她的肩膀,他吐出的呼吸,還噴在她的頸側,他的手還握着她的手。因此她有此一問。
衛子揚緊了緊她的小手,似乎感覺到那觸感溫軟得美妙,又好奇地捏了捏。
連捏幾下,他是興趣越來越濃,乾脆低着頭,舉着馮宛的手一邊細瞅一邊捏來捏去,嘴裡則回道:“不睡了。”
“那移開好嗎?”馮宛的聲音說不出的溫柔婉約。
“不好!”他回答得相當乾脆。
馮宛訴苦道:“可我的手臂都麻了。”
衛子揚終於把目光從她的小手上移開,側頭認真地盯着她一陣,他咧了咧嘴,哼道:“婦人,我都不嫌棄,你有什麼好抱怨的?”
馮宛低聲道:“可我這手是真麻。”
衛子揚歪了歪頭,他斜長的鳳眼如流波,似含情似含媚地睨了她一眼,道:“可我甚是舒服。”
街道中的燈火,伴隨着明月淡淡的瑩輝泄入馬車中。馮宛恰好此時回頭,因此,她對上了這妖孽般的一縷眸光。
嗖的一下,她臉孔一紅,只覺得心跳漏了一拍。
就在這時,衛子揚放開了她的手,不等她反應過來,他已縱身一躍,輕飄飄地落在了馬車外。
月色下,他回過頭,鳳眸流轉地瞟向馮宛。
也許是此時的夜風太溫柔,直吹得他的衣袍獵獵作響,也許是天空的明月太清亮,直照得他的眼波如光華,也許是他的笑容太明亮,太妖豔。
剎那間,馮宛直覺得有什麼東西,重重地撞上自己的心坎。在一陣急亂的心跳中,她竟是慌亂地伸出手,嗖的一下拉下了車簾,隔開了她與他。
馮宛的異常,少年自是看在眼裡,因此他不但不惱,反而哈哈大笑起來。大笑聲中,他長袖一甩,飄然離去。直到他走得遠了,馮宛才記得他的斗笠還放在自己的馬車上。
就在馮宛舉着那斗笠,卻無法叫出聲時,馭夫的驚歎聲傳來,“衛將軍剛纔那樣子,當真,當真好看。”
馮宛垂下手。
月光下,她長長的睫毛,在她的眼瞼下,投射出優美的弧度。好一會,她低聲說道:“是啊,太美了……這樣不好,會害得他人情不自禁的。”
如她那古井一樣的心湖,便差點失去了控制。
艱難地從他的背影中移開,馮宛閉上雙眼,輕聲命令道:“回去吧。”
“是。”
馭夫一邊走,一邊還是忍不住說了起來,“夫人,很多人都說五殿下喜歡衛將軍。原來我是不信的,不過現在我信了。”
他嘖嘖感嘆一陣,又說道:“衛將軍這樣的人,就是一個禍害。他若願意,只怕陛下也可傾倒。”
他脫口說出陛下,馬上感覺到這樣實是大不敬,連忙閉上了嘴。
他等了一會,也沒有等到馮宛的回答,看來他剛纔的話,夫人並沒有聽清。
馬車終於駛回了趙府。
剛剛停下,便有幾個婢妾伸頭看來。見是馮宛,眉娘清脆脆地叫道:“夫人,你到哪裡去了?今日好些人來找。”
馮宛微笑道:“有一些事。”
弗兒也跑到她旁邊,低聲道:“夫人,馮美人和皇后都派人來了,說是要見你。可是奴在外面尋了一遍,也見不到夫人,便回了。”
馮宛嗯了一聲。
她問道:“郎主呢?”
其實她早上就聽到了趙俊說要出遠門的事,這話純是明知故問。
眉娘連忙回道:“夫主出門了,說要過幾天再回。”她眉開眼笑地說道:“夫人夫人,昨晚夫主告訴我,說是五殿下又看重他了。這次出門,便是奉五殿下之令前去辦事。”
眉娘得意地說道:“只郎主那口氣,這次的呈相當重要呢。五殿下什麼人都不信任,偏信任我家夫主。”
馮宛又輕輕地嗯了一聲。她微笑地看着眉娘,道:“是嗎?這是好事,夫主若是升了官,你我都是榮幸的。眉娘啊,你甚得夫主信任,當早日爲我趙府添得子嗣纔是。”
聽她提到生子,眉孃的臉一紅,她低下頭來,眼波神態中,也露出了一抹期待。
馮宛跨入自己房間。
也不顧跟上來的弗兒,她一入房,便把房門關上。
背靠着房門,馮宛怔怔地看着外面的月光,看着看着,她伸手捂上胸口:那一瞬間的失守,那一瞬間的情不自禁,在她的生命中實在太過罕見。直到現在,馮宛的心跳還有點猛。
良久良久,她低低地嘟囔道:“實是那傢伙太過魅人,這不是我的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