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迷情

迎着西墜的金烏,藍清揚終於開了口:“夕蟬,你隨我去吧。”

夕蟬轉過目光瞧着他,淡笑道:“我無家無業,也無父母兄弟,去哪裡都是一樣。可我是朝廷欽犯,若是和大人在一起,沒得會連累了您。”

藍清揚聽她說得淡然,心中隱隱酸楚,道:“若是你不嫌棄,不如先隨我去,我在京中的宅子暫可容身,待有了冰兒的消息再走不遲。”

聽他提到冰兒,夕蟬不再堅持。兩人到了城門處,守衛的禁軍頭領見到忙過來行禮,藍清揚見是祁連身邊的副手李清,放下了心。

看來經過了這一日爭鬥,京城的大局已定,太子執掌乾坤,佔了先機。身爲臣子,也該回去看看,認個主子。

李清瞥了眼夕蟬,躬身道:“藍大人回來就好,祈大人一早叮囑小人,若是見到藍大人,務請大人立即入宮。”

藍清揚點頭道:“知道了。”

催馬進城,一路無言,來到一處幽靜的宅子,小小庭院,三間大屋,簡單整潔。

藍清揚打開房門,一回頭,見夕蟬負手立於院中,白袍勝雪,衣袂翩然,眉目如畫,心頭微動,忙轉開目光,道:“夕蟬,這是我在京中的住處,實在太過簡陋,委屈你暫且住在這裡,好好將養着。有什麼要添置的,儘管對我說。”說罷匆匆逃去。

夕蟬獨自在庭院中呆立半晌,慢慢將院內外來回踏了兩遍,輕輕道:“極好。”

一連幾日,藍清揚都未回來。夕蟬已對他極爲信任,只管靜下心來養傷,靜候消息。

這日晨,夕蟬起來活動下筋骨,銀鉤飛舞,銀索如練,身形如燕子迴旋,忽地見到藍清揚挺拔的身影自長街盡頭遠遠過來,心頭一喜,收了兵刃,身子縱起,在林梢上輕飄飄飛掠而過,落在他身前七步處,笑盈盈看着他。

藍清揚讚了聲好,道:“傷勢大好了?”

夕蟬點頭:“是,大人可有我師妹的消息?”

藍清揚眉頭輕皺,左右看了看,道:“回去說。”

昌平侯失蹤了,整個侯府都無冰兒消息。夕蟬聽了大爲着急。

藍清揚只得好言寬慰:“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或許她是隨着昌平侯一同離開也未可知。”

想到冰兒對曲霖的癡迷仰慕,夕蟬略略放下了心。

“藍兄尚未用早飯吧,先歇息片刻,我去……煮飯。”她臉上忽地一紅,忙轉身欲走。

藍清揚一把扯住她的寬袖,搖頭道:“不必了,我要趕着回去呢,怕你着急,得了空便來將這消息告訴你。太子三日後登基,我是侍衛,不能離太子左右,這些日子,怕是……不能到這裡來了。”

夕蟬回眸望住他,不覺心中沮喪:“是,保家衛國,大人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我夕蟬不過是個小小的盜賊。”她抱拳道,“那麼我也不打擾了,藍大人,告辭!”

藍清揚急道:“你,要去哪裡?”

“待尋到冰兒,我們便會離開京城。江湖人,還不是四海爲家。” 她的語中意興闌珊。

“你的傷還沒好……”

夕蟬嗤地笑了:“藍大人真是古道熱腸,對我這個欽犯也這般寬容照顧。如今大人既是不捉我了,我也該走了。天下之大,還容不得一個夕蟬麼?”

藍清揚知她倔強,遲疑着從頸中取下一塊墨色的玉來:“這玉也算是我家傳之物,可辟邪護身,你留在身邊吧。今後若再犯事,可別怪我親手捉了你。”他說着,嘴角勾起笑意。

“這般貴重的東西,我……”

藍清揚不等她推拒,將墨玉塞入她手中,轉身便走。夕蟬攤開手掌,墨色上的一點青花,白得無暇。纖長的手指一個個攏緊,她的心頭不由升起暖暖的感動。

出了城,夕蟬不知不覺又來到那日休憩的山坳裡,靠坐在大石上,耳旁流水叮咚,藍清揚吃着烤魚的窘態如在眼前,她不覺莞爾,忽然目中溼潤,慢慢閉上眼睛。

恍惚間身旁風聲颯然,未及睜目,夕蟬已被一個柔軟的身子緊緊抱住。

“冰兒!”她笑了。

“我就知道你不會忘了我。”嬌柔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夕蟬伸臂擁住她,嘆息道:“好妹子,我怎會忘了你,在這世上,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上下打量她,杏黃衫裙,金釵環佩,不由板起臉道,“你怎得不聽我話,沒去梅莊?”

冰兒低下頭道:“你身處險境,我哪裡能拋下你自己逃命。我沒有法子,只好去找了曲公子,求他去廟裡救你。他果真將你救了出來,我原本還不敢相信呢。”

救我?差點要了我的命!

夕蟬苦笑,那日曲霖與姬雲帶着多羅閣殺手闖入土地廟,若不是祁連等人及時趕到,她與藍清揚怕已不能活着離開。那時還道多羅閣果真神通廣大,這麼快便尋到了那裡,卻原來是冰兒去求來的。

看着她興奮的目光,夕蟬什麼都沒說,事情都過去了,又何必說了出來讓她傷心難過。

冰兒道:“你那日中了兩箭,好得多了吧?讓我瞧瞧。”

還被姬雲刺了一劍,夕蟬心裡暗暗替她補上。見她要解開自己的衣衫,忙伸手按住:“不礙事了。”

冰兒笑若彩霞:“我知道的,師姐,我信你。”

見冰兒無事,夕蟬心情大好,既然兩人都平安無事,便一同回餘杭好了,從此歸隱江湖,四海逍遙。

笑鬧了一陣,冰兒忽然正色道:“師姐,我要求你一事。”

“哦?”看她說的鄭重,夕蟬也收了笑,“妹子所求,我夕蟬可從未說過一個不字。”

“那就好。”冰兒展顏,立起身子向遠處招手叫道,“曲公子,你過來。”

潺潺的溪水邊,緩步走來一位王孫公子,手牽白馬,淺綠的錦袍隨着他的腳步翻飛,飄逸絕倫。

夕蟬身子一僵,心不由向下沉了沉。

曲霖!你又想使什麼詭計?

見他走近,冰兒喜道:“曲公子,我師姐答允了!咱們大事可成!”曲霖立在不遠處,淺淺笑着。

“要我幫他?做什麼,殺人麼?”夕蟬盯着曲霖冷笑,她是盜賊,可不是殺手。

“是啊,只要殺了那個懦弱無用的太子,這天下就是曲公子的了。”冰兒晶亮的眸中閃耀着興奮的光芒。

夕蟬詫異回首看向冰兒,這純潔善良的小師妹,什麼時候談論起殺人取命竟如平常事?更何況,他們要殺的這人,是當今太子,未來的君王!

“太子不是要登基了麼?”

“是,三日後行登基大典。”曲霖接口,語氣平淡,彷彿此事與他毫無關聯,“殺了太子,皇族中便只有我一人能繼承大統,朝中大臣半數是我親信,便是大將軍陳錦也無話可說。今晚便是良機,此次須一擊而中,不可落人口實。”

夕蟬冷笑,事情成與不成,都與曲霖無涉,她夕蟬可就成了犯下逆天大罪的死囚了。

“他如今已在難中,你不幫他,誰還能幫他!”冰兒渾然未覺夕蟬的苦楚,仍是極力勸說。

夕蟬沉默,這事太大,她和冰兒,她們能承受這後果麼?

“姬雲他們都無此能,只有你,我知道你練了照月魔功,出入宮城,刺殺太子,易如反掌。”冰兒低聲說。

夕蟬依舊沉默,心底暗暗嘆息,照月魔功,原本以爲無人知曉的秘密,卻原來只瞞過了自己。

夕蟬拉着她避開幾步,壓低聲音道:“冰兒,你可知昌平侯爲人如何,他待你可是真心?”

“我……不知……”冰兒眼神陡然一暗,身體貼上來挽住她的手臂,頭輕輕靠上她肩窩,“師姐,求你了!我……我喜歡了他,我要幫着他奪回屬於他的皇位。將來,他若是待我不好……我也不後悔……師姐,這是我最後一次求你了!”

冰兒滿面的求肯中透着不得愛的痛楚,看得她心裡一軟,脫口道:“好,我答應你。”話一出口方纔醒悟,自己的這一個承諾,將帶給這巍巍皇城怎樣的離亂,又會帶給她們怎樣不堪的將來!

這曲霖能否做一個好皇帝,已不是她能顧得的事情,她所要做的,僅僅是讓冰兒幸福,讓她開心就足夠了。這兩年,冰兒與她相依爲命,如同自己的親妹子一般。她既是愛上了這人,要助他成事,自己便是刀山油鍋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好好待冰兒!”這是夕蟬對曲霖唯一的囑託。

曲霖面上露出毫不掩飾的淡淡嘲意。無論前路如何,無論是對是錯,她夕蟬也會爲了冰兒出手,哪怕罪犯滔天!

冰兒願意跟着曲霖,夕蟬並不勉強,只輕輕囑了聲“小心”,便轉身離去,風鳴蕭蕭,溪水輕寒,楊柳垂髫,白衣飄揚。

“曲公子,我很擔心……”冰兒看着夕蟬遠去的背影,不免有些擔憂,卻轉瞬被這清雅的貴公子攬入了懷中,“放心,咱們今晚按計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