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相伴

武林大會照例在泰山召開。

一輛寬大華麗的馬車奔行在北去的官道上,夕蟬吩咐倚翠陪她坐在車廂內,齊允和藍清揚則充作車伕執鞭。六省總捕藍大人對她的安排並無絲毫不滿,見齊允一副溫文的書生樣,反是一路堅持自己駕車,不讓他插手。齊允也不推拒,坦然受之。

藍清揚有一搭沒一搭地詢問着照月宮與梅莊的瑣事,齊允好脾氣地微笑應對,自照月宮內外八堂到夕蟬的飲食喜好,事無鉅細都知無不言。

夕蟬在車內早聽得扶額嘆息,沒想到自己這位梅莊管家不分敵友,竟然將自己的一切和盤托出!她咬牙喚了聲“齊允”,聽到外頭噤了聲,方纔無力地靠在車壁上。

倚翠看她沉着臉不悅,忍不住湊過去嘻嘻笑道:“少主,這位藍大人對您關心得緊啊!”

夕蟬擡起眼皮看了看她,淡淡道:“倚翠,你自小沒學什麼武功,從前有宮主護着你,自是不懼。可如今你跟了我,至少也得學點輕身功夫,遇到難處也好自保。自今日起便開始習練吧。”

“天啊!少主,您饒了我吧!齊允,都是你害的!”

車廂外的兩人聽到倚翠的哀號,相視而笑,不再說話。

於是,剩下的路程,倚翠整日苦着一張俏臉默唸着逍遙遊輕功口訣,再不敢多說一個字。兩位馬車伕倒是天南海北聊得極爲投緣,夕蟬靜靜聽着,偶或會心而笑,瞧得倚翠在一旁偷偷翻白眼。

如此一路順暢,到了泰山腳下。

第二日便是大會之期,山下小鎮熙熙攘攘,人流如織,客棧多被各大門派包了。齊允尋了幾處都已客滿,回來稟報,夕蟬便道不如先徒步登山,以觀奇景。

四人一個溫文一個軒昂,一個瀟灑一個俏麗,在一衆粗豪的江湖人中拾級而上,很是惹眼。夕蟬從未登過泰山,原本興致極高,可總是遇到旁人指指點點,有些不耐,索性避開武林人物,自山谷中攀援而上。

走不多遠便聽到隆隆的轟鳴聲,夕蟬快步上前,轉過一處山壁,就見眼前水花飛濺,水流順着陡崖飛落,奔騰轟鳴,頗爲壯觀。走到瀑布的深潭旁仰首看去,水煙朦朧,撩人心魄。

倚翠跟了過來,突然而來的水霧如雨般淋在身上,很有些寒意,她瑟縮了一下,便要將手中的大氅遞過去,忽然被一旁伸過來的大手接過。

“我來,倚翠姑娘先去歇息吧。”藍清揚朝她露齒而笑,倚翠紅着臉退到山壁之後。

齊允見她避過來,搖頭笑道:“倚翠,你家主子怕是往後不需你伺候了。”

“呸!”倚翠恨恨剜了他一眼,心中彆扭,自己蹲在一邊數螞蟻去了。

藍清揚在巨大的水聲中一步步走過去,抖開大氅將她纖瘦的嬌軀裹住,接着張開手臂連人帶衣擁進了自己懷裡,夕蟬扭動身子要推開他,藍清揚低下頭輕笑道:“此處僻靜無人,齊允和倚翠都在山壁後呢。”

說着話伸手握住了她垂在身側的纖指,一根根數過去,終於將她整個手掌都包在自己的大掌中握住,拉到脣邊親了親,隨後輕輕掰過她的身體,柔聲道:“夕蟬,我只盼着有一日能與你似這般天涯相伴,共度餘生。”

夕蟬被他摟在懷裡,早亂了呼吸,整個人軟軟地倒在他身上,面似紅雲,擡眼看過來,眉目間隱隱含着妖嬈之色。

藍清揚心神一蕩,呼吸也慢慢急促起來,低下頭便要吻上她的脣,夕蟬輕輕扭轉頭避開,水霧撲面,絲絲涼意纏繞心扉,目光漸漸澄澈,突地屈指彈在他肩頭,藍清揚手臂一軟,夕蟬便趁機將身子旋了出去,低聲道:“藍大人請自重。”

藍輕揚一笑,剛要開口,目光一凝,看向夕蟬身後。

“這位公子,咱們又見面了。”欣喜的男子聲音自不遠處傳來。夕蟬的眸子瞬間冰冷,雙手負至背後,慢慢轉過身來。

只見深潭後轉出幾個人來,爲首的少年身着寶藍色長衫,相貌俊俏,腰懸長劍,朝夕蟬抱拳笑道:“真是有緣,公子也來參加武林大會的?”

目光掃過他身邊簇擁着的幾位錦衣少年,夕蟬頓時醒起,這人正是那日於西湖樓外樓見過的那位崆峒派季少俠。

她尚未及答話,季雲濤身旁的少年先搶着道:“這是咱們盟主季大俠的公子,武林四公子之一的錦衣劍客季雲濤季少俠。”

武林盟主季城的公子?真是巧。夕蟬微微一笑,抱拳道:“季少俠好大的名頭,夕蟬失敬了。”

季雲濤向來被人捧在雲端的,今兒不知怎的,被她一笑頗覺不好意思,道:“這都是江湖朋友擡愛,季某受之有愧。”他自樓外樓見過夕蟬,便不知怎的對她生出了親近之意,今日重見,很是高興。

“季少俠過謙了,少年有爲,前程無量。”

季雲濤得她一讚,很是得意,道:“夕公子既是來參加武林大會的,便和咱們一同上山吧?” 說着招呼身後的一衆少年過來相見。他方纔見藍清揚與夕蟬狀似親密,心中不喜,便故意冷落了他。

藍清揚更是不欲與他們糾纏,便識相地低頭避在一旁。

季雲濤在江湖上年輕一輩中爲首日久,自有一股凌駕於他人之上的氣勢。衆人見他對夕蟬極爲看重,也都紛紛過來示好,簇擁着兩人轉過山壁,自山道拾級而上。

齊允與倚翠眼見着衆人自面前蜂擁而過,接到夕蟬示意的目光仍是驚詫不已,少主什麼時候和江湖上這些少俠如此熟識了?看到對方眼中的疑問,都搖頭不解。直到藍清揚招呼着上山,方纔回過神來。

一路之上季雲濤指點風光,頗爲得意,隨口問起師承門派,夕蟬含糊略過,只說自己是家傳武學,今兒來不過是瞧個熱鬧。季雲濤對各派晚一輩中的有名人物都瞭如指掌,便也信了她的話。夕蟬藉機將崆峒派和另幾大門派的情況都問得清清楚楚。

到了玉皇頂,已是傍晚時分,武林盟在此處建有別館,夕蟬婉拒了季雲濤的邀請,自去旁邊的道觀中求了兩間客房借住。

簡單用過餐飯,藍清揚便拉着她出了門,登至最高處,雲霞滿天,一覽衆山,胸臆間豪氣漸生。

混沌的紅日緩緩在繽紛的羣山間隱沒,暮色一點一點漫上來,很快便閃着幾處寥落的星光,寒氣漸重。一時間天地靜謐,兩人都默默無言。

“回去吧。”藍清揚輕輕抱了抱她便鬆開了,“天晚了。”

夕蟬卻不動身,過了片刻低聲道:“明日無論發生何事,你都只許旁觀,不許多言,更不許出手。就當作……從不識得我……”

“好,看樣子明兒會有好戲看了!” 藍清揚口中答允,心裡卻道,現在說什麼都答允你,如若當真遇着事,你還能捺住了我手腳不成?

第二日晨,幾人早早起身,用過早飯便去了玉皇頂。齊允在僻靜處尋到一塊高聳的岩石,人不多,視線又好,便招呼大夥兒躍了上去。

玉皇頂上漸漸熙攘起來,各幫各派都按着規矩在四周棚中安頓下,無幫無派的江湖散人便在四下的大石上高樹上佔了好位置看熱鬧。

忽然頭頂樹上一人指着夕蟬驚道:“這人是岐山盜夕蟬!”

“聽說他是寒照月的屬下,這魔頭也來了麼?”

“難道魔宮也要奪取武林盟主之位麼?”

旁人幾人點點戳戳,悄聲議論,藍清揚聽得頗爲緊張,四下看看,盡是戒備的眼神,他生怕這些人上來羣起圍攻,忙走過去立在夕蟬身後護着,不料原先巖上的幾人倒是先遠遠躲了開去。

夕蟬毫不理會,只盤膝靜坐,閉目不語。藍清揚幾次張口欲問,看到她如泥塑般的身形,又忍住了。齊允低聲笑道:“無妨。咱們這些魔宮妖人,還不是幾個小魚小蝦就敢動得的。”

藍清揚也是久經大事之人,聽了這話頓時心安,退到一旁坐下,暗責自己當真是關心則亂。

吉時一到,終於鑼鼓開張,武林盟主季城宣佈武林大會開幕。

因爲此次大會的主要目的是爲了對付復出的大魔頭寒照月,因此以比武定勝負,誰的功夫最高,便是本屆武林盟主。定好了比武規則,還須有德高望重者做個仲裁。這樣的人選自然不出四大門派和一教一派中人,不過凡參加盟主競爭的人都不在此列。

夕蟬睜目向臺上看去,卻意外發現高臺之上端坐的人中竟有那熟悉至極的黑衣黑劍的身影,不覺輕咦出聲。歐陽林,你也來趟這渾水麼?

岐山派歐陽林身旁坐着天母教的左護法哈雲,再旁邊幾人都是四大門派中的重要人物。

季城在臺上又說了什麼,她全沒在意,只目光灼灼,一瞬不瞬地盯視着那熟悉的面容。歐陽林自就座時和旁人打了招呼便沒再說話,雙目微垂,面色發青,眉頭緊蹙,似乎有什麼心事。有些日子不見了,他倒是清減了不少。

不過片刻,夕蟬念頭一轉,已想出了一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