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謝罪

不消一個時辰, 岐山仙子已給夕蟬打通了任督二脈,將自己一身功力盡數渡給了她。

“師父,師父!你爲何要這麼做!”看着江清蓮慢慢軟倒, 夕蟬全身動彈不得, 只能大聲呼叫着, 涕淚順着面頰留下, 濡溼了衣襟。

“蟬兒, 你……慢慢調整氣息,將我渡入的真氣盡數納爲己用,不要……辜負了師父的心意。”江清蓮面含微笑, 勉強道。

夕蟬目中含淚,也只得收攝心神, 靜坐運功, 漸漸至無我之境, 氣息運行大小週天,流轉自如, 全身說不出的輕鬆愜意,一聲輕嘯,睜開雙目,身上穴道也不知何時解開了。

她縱身躍起,過去扶起師父靠在牀榻上, 雙膝一曲, 跪在她身前, 握住了手腕, 道:“師父, 您怎可如此,您的大恩讓我如何能報!”

江清蓮輕輕甩脫她的手掌, 搖頭道:“我好得多了。不用再浪費你的真氣,我已散去全身功力,大限已至。這照月功確實深奧難解,我雖盡數渡了功力給你,讓你的照月功升至極致,但是其內息似乎仍是不能完全受自己控制,恐還需外力引導。你今後還得自己研習,尋找良方。”她喘息片刻,又道,“蟬兒,我做下這許多錯事,早就該以死謝罪了。如今能幫了你,我也好有臉面去見你爹孃。”

“師父!”夕蟬痛呼出聲,眼淚如斷線的珠子般落下。哀慼之外也是萬分的迷茫,她……要去殺了寒照月報仇……

江清蓮彷彿知道她心中所想,兩手托起她的面頰,正色道:“蟬兒,你母親留下話,不許你報仇。”她憐惜地撫過夕蟬瘦削的臉龐,伸手拔下她頭上的烏木髮簪,一頭烏髮傾瀉下來,濃密順滑的髮絲垂落在胸前,平添了三分女兒的嬌豔。

她輕輕嘆息道:“蟬兒,你自小便是個漂亮的女孩子,不要總穿着男人家的衣裳,好勇鬥狠。往後再不要管什麼江湖恩怨,什麼正派邪道,跟着你喜歡的人去吧。忘了岐山,忘了你師父,忘了寒照月。你孃親,她……只要你開開心心活着!”

夕蟬已伏在她懷裡泣不成聲。江清蓮接着道:“你的母親身份隱秘,她是大麴國的公主,她不願讓你回皇宮中過那牢籠般的日子,便將你託付給了我。可惜,蟬兒,我對不起你母親,一直沒能好好照料你。你若是想回宮去,便回去吧。當今皇帝也算是你的兄長,總不會不認你的。”

她說着,自枕旁摸出一個小巧的紫檀木匣子遞給她:“你爹孃的骨灰後來被你皇祖母親自收去,不知葬在何處。她遵從你孃的意願,不讓你入宮,留下這個匣子,裡面有一塊金牌和詔書,冊封你康寧郡主,你的名姓也已命宗人府入了玉牒。太后說,待你長大成人,倘有一日想回宮,便是郡主之尊。”

夕蟬捏着木匣,頗爲震驚惶然,自己從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瞬間變作了身份高貴的郡主,這天下事,未免太過匪夷所思,她幾乎不敢相信。

“身份雖是天定,要與不要卻是隨你自己的意。你娘當年就是拋棄了公主之尊,甘願隨着你爹浪跡江湖。可惜天妒良緣,他二人的好姻緣不過區區數載。”江清蓮輕輕嘆息,撫着夕蟬的長髮,微微笑道,“前些日,六省總捕藍清揚來了岐山,求我化解你的內傷。我故意試他一試,沒答應,他便跪在我門前三日,水米未進,直到我答允了他。這位藍大人可是位極重情義之人,如今江湖上已不多見了。”

這人啊,夕蟬只覺着四肢百骸都似乎被融融暖意包裹着,紅着臉問:“他在哪裡?”

“他說要給你個大驚喜,早些日子就下山去了。”江清蓮凝眸看着她,有些遲疑道,“那藍清揚說,他喜歡了你,要娶你爲妻,求我允了他。蟬兒,若是你也有此意,師父也很開心,這藍大人倒也是個可託終身之人。”夕蟬面上火熱,忙垂下了頭。

看她神色,江清蓮已經明白了她的心意,頷首微笑:“你既尋得良人,師父也可以放心去了。”這句話聲音含糊,夕蟬心情激盪,一時沒有聽清。就見江清蓮的身子慢慢向後倒去,脫開了她的手掌。

夕蟬大驚,啞聲叫道:“師父!師父!”忙以手掌抵住她心口,急急輸入真氣。

江清蓮緩緩醒轉,忽然捉住她的手道:“天母教冷含玉……是……是我的女兒……你……你……”

“我會照料師妹,師父放心!”夕蟬淚水盈面,緊緊握住她的手掌。江清蓮凝眸望着她半晌,嘴角含笑,漸漸閉上雙目。

夕蟬眼睜睜看着師父在自己懷中沒了氣息,欲哭無淚,神識一片混沌,只抱着師父這麼呆呆跪着。室內燈光如豆,孤影悽然。

“把師父交給我吧。”

不知過了多久,歐陽林輕緩的聲音將她驚醒。夕蟬擡眼茫然地看着他,目光呆滯。歐陽林暗歎一聲,恭恭敬敬叩首行禮,接過江清蓮的身體小心安置在榻上,蒙上白布。

外面的天空露出魚白,燈燭也不知何時熄的。

“夕蟬,我帶你歇息去吧。”歐陽林伸手去拉夕蟬,卻被她用力甩脫,“我要陪着師父。”

歐陽林見勸不得,也只好由她跪着。想了想道:“昨日得了消息,藍清揚趁寒照月來岐山赴約,帶人攻上了照月宮。似乎跟着他的是多羅閣的人。”

夕蟬疑惑地看着他,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攻打照月宮?藍清揚想做什麼?多羅閣又怎會出手幫着他?

歐陽林欲言又止,半晌低聲道:“今日事多,我要去準備一下。”也不等她答話,便轉身出了門。

“少主!”齊允與倚翠不知從哪裡跑了進來,兩人見到她都吃了一驚。

倚翠上前扶她起身,在椅上坐定,又跪在她旁邊輕輕按摩麻木了的雙腿。

“少主您怎麼呆在死人屋裡!方纔主上飛鴿傳書,說是已提前來了岐山……”話沒說完,就被夕蟬擡腳踹翻在地。倚翠不明所以,含着兩眼的淚委屈地看着她。

齊允見夕蟬兩眼通紅,顯是哭過的,忙躬身道:“倚翠是無心之言,求少主饒了她。”

夕蟬咬牙道:“你們都出去!”齊允知她心中不快,起身拉着倚翠退出門外。

不多時,幾位女弟子進來哭拜,給江清蓮沐浴更衣,裝殮棺木。

夕蟬沒有插手,只呆呆地望着她們來回忙碌。寒照月就要來岐山了,她果然應當去殺了他,爲自己爹孃、爲師父報仇。

歐陽林繼任掌門,按照仙子的遺言,秘密發喪,衆弟子守靈三日,便將棺木葬於後山崖下。

過了幾日,岐山上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以四大門派爲首的江湖人。這些人在後山建房、挖地,忙個不停。夕蟬知他們必在謀劃如何捉拿寒照月,也不理睬。齊允和倚翠急在心裡,卻再不敢多說一句。

歐陽林見五月初五大戰將至,也極力約束派中弟子,不得到後山尋事。

這日清晨,夕蟬醒來不見人服侍,有些着惱,大聲喚道:“倚翠!”聽到有人輕輕叩門,她不耐煩地喝道:“滾進來!”

不料房門一響,進來的竟然是歐陽林。

“師兄……”看着挑簾進來的大師兄,夕蟬忽然發現自己僅着中衣,很是尷尬。

“夕蟬,你醒了?”歐陽林見她窘迫,微微一笑,背轉身子接着道,“打擾你了。我是來告訴你,寒照月上山了,好似中了各派的埋伏,受了點傷,你那兩個屬下聽說後去後山尋他了。”

聽着身後的人沒應聲,他問道:“你也去麼?要不要我陪你?”

夕蟬依舊沒有作聲,她身子微微顫抖,心底一個聲音狂喊着:殺了寒照月!殺了寒照月!這聲音越來越大,彷彿要跳出胸膛,直撲到後山去。

她低低□□出聲,歐陽林霍地轉身,一步跨到牀前,急聲問:“怎麼,哪裡不舒服?”

夕蟬搖了搖頭,面色蒼白,渾身虛脫一般。歐陽林搭脈一試,扶她躺下,“再歇息片刻好了,我給你端點粥來,喝了再起身。”說着起身出去,輕輕關上了門。

夕蟬呆呆望着帳頂,心潮翻涌,忽地流下淚來。娘,我究竟該怎樣做,您教教女兒!

不消片刻,歐陽林已端了熱騰騰的一碗粥進來。夕蟬忙起身接過去,歐陽林取了軟墊靠在她身後,偏身坐在榻邊。

雪菇粥一勺一勺入了口,果然味道鮮美。夕蟬微笑道:“多謝師兄。回到岐山便如回了自己家一樣。”

歐陽林笑了笑,柔聲道:“只要你願意,岐山永遠都是你的家。師父留下話,說你雖承接了她全數的功力,就怕與你自己的內息有衝突,要我時時照料你。夕蟬,你今後……就留在岐山吧。”

這話雖是師父的囑託,卻也道出了他自己的心意,夕蟬又如何不知,可她,不能答應。

“多謝師兄,我自己能照顧自己的。我還想去尋……藍清揚,在江湖上呆得久了,也想離開了。”那人曾說願意一輩子陪伴她,照料她,再不離開她,想到此,夕蟬不覺彎起了脣角,忙低下頭喝粥,再不敢擡頭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