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出山

夕蟬回到岐山的山谷時, 歐陽林尚未回來,倚翠留下足夠的藥物,和齊允等人一同離去。

“江湖傳言, 藍清揚殺了冰兒, 天母教已發下追殺令。”齊允臨行時留下的消息, 令她如遭雷擊, 徹底怔住了。

落日熔金, 輕風拂暖,於她卻冷似寒冰。夕蟬緊緊抱住雙臂,仍是抵不住心底深處瀰漫開的徹骨寒意。

藍清揚殺了冰兒, 絕無可能!可冰兒死了……誰又是兇手?

夕蟬仰天大吼:“蒼天,你不分青白何爲天!”冰兒自小孤苦, 好容易有個人願意陪伴她, 願意給她溫暖給她疼愛……

夕蟬忽地縱身躍進湖中, 任身體慢慢沉入冰冷的湖底。

是誰殺害了冰兒,又是什麼人盜走了虎符嫁禍給藍清揚?她要殺了齊戈!她要殺了季雲濤!她要報仇!

無數的聲音在耳畔叫囂, 胸口巨大的痛楚漸漸掩去了意識,近乎絕望的窒息鋪天蓋地般襲來,死亡的恐懼慢慢將她包裹住。藍清揚……那人棱角分明的剛毅臉龐驀然閃現在眼前,那近乎寵溺的淡淡笑容令她心頭一熱。

念頭一起,求生的慾望陡生, 夕蟬拼着最後一點氣息手按湖底, 撐起身子, 如出水的蛟龍竄出了湖面。

腳踏着草地, 她已是面色慘白, 雙脣青紫,萎頓在地, 只剩了急促地喘息,溼透的衣衫緊緊貼在肌膚上,內傷未愈,再溺水窒息,終於在瑟瑟寒意中慢慢失去了意識。

夜幕降臨,繁星密佈蒼穹。許久之後,一雙大手溫柔地抱起了她纖瘦的身體,衣衫褪下,兩隻寬大的手掌抵住她後背,精純渾厚的內力透過肌骨,進入氣腑,激發出丹田的真氣,遍走各大經脈,綿延不絕。

療傷後卻是令人臉紅心跳的親吻和撫摸,夕蟬恍惚清醒過來,可用盡全力卻睜不開雙目,手腳都如不似自己的,動不了分毫。

這是夢,她知道這是夢。寒照月已經死了,是她親手葬下的,如今就在她日日徘徊的湖邊長眠。

翌日醒來,精神好了許多,運行真氣行遍奇經八脈,竟是舒適非常。

此後,連續幾日,她都夢到寒照月來谷中爲她療傷,那雙溫柔的手觸感是如此真實,無論她如何專注修煉都無法擺脫,夕蟬幾乎有些痛恨自己。好在,這種幻象在歐陽林回山後便消失了。

夕蟬的內傷很快就痊癒了,功力也提升到了第七層,可她知道再想更上層樓已是千難萬難。

歐陽林一回到岐山便來探望夕蟬,見她容色嬌豔,氣色比自己離開前好了許多,開心得抱着她轉了連個圈子。可日子一天天過去,面對着大師兄滿足而深情的笑容,夕蟬卻愈加抑鬱不安。

方纔,齊允與倚翠來稟報了近日的江湖動向,夕蟬只命他二人一切照舊,便攆了他們離去。谷中再無聲息,夕蟬靜靜地臥在草地上,一任微風肆意撩撥着她額角的發,往事紛至沓來,流水般緩緩行過……

“宮主,其實歐陽大俠待您極好,若是能讓他……助您練功,必會事半功倍,神功大成!到時候也好帶着咱們照月宮揚眉吐氣!”

倚翠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聲音在耳畔迴響,夕蟬苦笑,大師兄待她的好,她都知道,可她此生……只能當他是大哥……

她慢慢起身踱到湖邊,低下頭向水中看去,粼粼湖水映出她皎月般的堅毅臉龐。她對着湖中的自己笑了笑,是離開的時候了,她不能一直將自己縮在殼裡,前途再苦再難,她也總要去面對。這世上還有人需要她,她……也需要他們!

翌日起身,外頭飄起了霏霏細雨。

穿戴整齊,夕蟬拈起桌上的墨玉,細細地系在腰上。昨日她耗費了幾個時辰,終於自湖底尋到了這塊墨玉。再回頭看了眼桌上的紙箋,毅然出了木屋,施展輕功急速而去。

“師兄,我走了,多謝你。”

空谷冷寂,木屋前的男子緊緊握着這張蘭花箋,極力挺直身軀,茫然看向遠處。良久,他慢慢扯開嘴角苦笑:“夕蟬,你想走便走,都不與師兄當面道別麼?”

仰頭看向灰濛濛的天空,濛濛雨絲飄落在臉上,有一種不真實的涼意。

☆ ☆ ☆

夕蟬回到照月宮時,齊戈率領內外八堂宮人剛擊退了丐幫的攻擊,傷亡十數人。倚翠和薇紅等人正給傷者包紮。

“宮主終於回來了!”齊允將夕蟬引入內院,嘆息道,“照月宮此次重出江湖,有不少江湖上的仇家找上門來,要報前仇。雖是都沒讓他們討了便宜去,可長此以往,與整個武林爲敵,總不是辦法。”

“如今之計,也只有暫時兵來將擋……”

“師父,不好了!”外頭傳來驚慌的叫聲,小四大力推開門奔進來,“那個大惡人捉了齊飛,要師父出去見他!”

“飛兒!”齊允臉色大變,擡腳便要奔出,想了想回身道,“宮主,你……”

“我去!”

夕蟬和齊允奔到大廳外就聽到齊戈喋喋的大笑聲:“倚翠,你們宮主再不出來,你兒子可就沒命了。我可沒這麼大的耐心。”

倚翠顫聲道:“齊堂主,請你手下留情,放過飛兒!”

齊允縱身而入,厲聲喝道:“齊戈,你住手!”

夕蟬跟着進去,四下看去,雙方對峙着,齊戈捏着小齊飛的後頸立在正中,小孩子撇着嘴直叫娘,薇紅扶着倚翠站在一旁。

倚翠見齊允進來,先撲過去大哭,又瞥見夕蟬進來,掙脫齊允的擁抱,撲跪在地,抱住她的雙腿哭道:“宮主,求您救救飛兒!求您救救飛兒!”

夕蟬雙手扶住她手臂托起,倚翠卻不願起身,兀自連聲求告。齊允嘆息一聲,過來抱了她起身,輕輕道:“你放心,宮主會救飛兒。”

倚翠全身虛軟,倒在齊允懷裡,搖頭哭道:“宮主根本就打不過齊戈!又怎麼能救飛兒?”

夕蟬面色凝重,緩步走上前,剛要說話,齊戈身後過來一人,附在他耳旁低語,滿臉得色,卻沒注意到夕蟬瞬間冷冽的眼神。

這人正是那日殺害小七小八和小十五的黑衣人,齊戈敗退之後他便不知去向,今日總算能報此仇!

寬袖一抖,飛索迅即自火紅的袖中滑出,似一條飛龍直取黑衣人面門,這人聽到風聲一縮脖,索頭正正撞在他的腦門上,血花四濺,頓時倒在地上抽搐幾下死了。

衆人都駭然望向夕蟬,一時大廳之中鴉雀無聲。

齊戈在一旁冷眼看着,並沒出手相救的意思。他瞧了眼地下的死屍,握着齊飛的肩頭慢慢靠近,凝視着她戴着銀色面具的臉,微笑道:“紅衣宮主,我手下的人,你想殺誰泄憤都隨你,我只要照月秘籍。”

夕蟬點頭,自囊中摸出玄鐵牌託在掌心,道:“你先放了孩子!”

齊戈看了看這塊黑黝黝的牌子,冷笑道:“宮主是拿我齊戈尋開心呢!我要的是下部秘籍,不是什麼珍玩寶貝!”

“這便是照月宮修煉至第九層的總訣。飛兒在你手裡,我不會哄騙你。”

“先給我牌子!”齊戈伸出手。

夕蟬厲聲道:“齊戈,你若是敢傷害孩子,我照月宮上下不會饒過你!”說着將玄鐵牌拋了過去。

齊戈伸手接過,退後兩步仔細查看,面上漸漸露出了悟的神情來,好一會兒嘿嘿冷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難怪寒照月成日要薇紅給她尋來各色女子淫樂,原來他是汲取這些女子的精元,修煉照月功!這老不死的東西!欺瞞了他這許久!

他心中大罵寒照月,目光掃過眼前諸人,看向夕蟬,笑容輕慢:“紅衣宮主,多謝你解我謎團,待我神功大成之時,再來向你請教!”說完擡手將小齊飛擲了過來,身子如離弦之箭竄出了大廳,轉瞬沒了蹤影,他手下的數十名屬下也都跟着蜂擁而出。

齊允知道無人是齊戈的對手,也沒讓人追趕。照月宮各處把守的宮人沒得着吩咐,更是沒敢攔阻。

夕蟬輕輕抱住孩子,不料小齊飛忽地大哭起來,嗓音尖利痛楚。倚翠撲上前抱過孩子,搭脈探查,又摸了摸孩子肩骨,忽地向後一仰,昏了過去。

齊允慌忙接住她和孩子,小心抱到內室的榻上。薇紅看了看孩子,搖頭嘆息,取出銀針在齊飛幾處穴道上紮下,孩子漸漸昏睡過去,接着又給倚翠紮了兩針,一邊道:“齊戈捏碎了飛兒的琵琶骨,這孩子終身不能習武了,便是連平常的壯漢都敵不過……”

齊允眼神一暗,將兒子小小的手掌緊緊包在自己的掌心裡,額頭低垂,深深埋入雙臂之間。

夕蟬伸手按住他的肩頭,歉然道:“對不住,齊允,是我對不住你們。”掌下的身體輕輕顫了顫,第一次沒有絲毫迴應。

不一會兒,倚翠悠悠醒轉,狠狠道:“我已在他們身上佈下毒蠱,讓他們有去無回!”

果然,過不多時,有宮人來報,山道上發現了十多具屍體,全身紫黑,一看就是毒發身亡的。可到了晚上,仍是不見齊戈的蹤跡,看來已是逃脫了。

倚翠和薇紅商量一下,親自抱了孩子到後山一品堂求師父一品神醫梅之媚救治。

夜已深,夕蟬卻無法安眠。自己剛回照月宮便發生了這許多事情,是否預示着自己未來的江湖之路將充滿坎坷和血腥?照月宮爲江湖人詬病,齊戈又得了照月功雙修之法,大約離功夫大成也不遠了,到時候只怕整個江湖已無人是他的對手……

她又該如何?她又能如何?

燭火突突跳了跳,她走過去,挑了下燈芯,屋內頓時明亮了許多。驀地,窗格輕響,微風颯然,對面太師椅上已多了一人。

夕蟬心頭一緊,將琥珀色的明眸緩緩瞧過去,這人寬袍錦衣,烏髮美目,眉目穠麗,笑意溫潤的眸子凝視着她,氤氳漸生,以至於陋室生華,連帶着夜色也輕柔嫵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