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認親

夕蟬沒帶任何屬下, 單人獨騎快馬加鞭,不足十日便到了京城。進了城門,她牽了馬在街上慢慢行走, 離開數載, 京城又似繁華了許多, 看來當今皇也算是個勤政的明君。夕蟬先尋了間客棧住下, 靜候日頭落山。

皇帝批完奏摺回到寢宮已是二更時分, 他心情煩躁,也沒招后妃侍寢,沐浴更衣之後, 便將伺候的宮人都攆了出去。這些日子邊疆戰事不斷,文臣武將人心不穩, 虎符流落在外, 不知何時就會生變。

他胡亂在殿內走了幾步, 忽覺身後風聲颯然,心知有異, 慢慢轉過身來,猛然見到窗下大椅中坐着一個白衣身影,不覺微驚後退,張口便要呼救。忽然頸中一涼,一聲“來人”便哽在了咽喉。

只聽耳旁白衣人輕聲道:“皇上, 小民冒死求見, 只爲了替夫伸冤, 情非得已, 冒犯之處, 還請皇上恕罪。” 說着緩緩收起銀鉤,退去半步跪下。

皇帝這纔看清眼前這功夫極高的白衣人是個美貌女子, 見她前倨後恭,這會兒跪伏在地,恭謹有禮,遂定了定神,揮退剛剛現身的黑衣暗衛,在身旁的椅中坐下,道:“平身吧,替何人伸冤,有什麼冤屈,說來聽聽。”

夕蟬卻不起身,先將紫檀木匣子託在掌中,高舉過頂:“請皇上先看了匣中之物。”

皇帝伸手接過,置於案上,扭開鎖環打開,只看了一眼便吃驚擡頭道:“夕蟬?你是岐山盜夕蟬?”

夕蟬被他問得有些怔愣:“是,小民便是岐山盜夕蟬。”話剛出口,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曾應曲霖和冰兒的請求入宮行刺,不知皇帝可會記恨,想到此偷眼看去,見上位之人面色平和,並無怒意,稍稍放下了心。

皇帝不再說話,先執起詔書展開,細細讀了兩遍,微微擡頭望向殿頂,沉吟了一會兒,看向夕蟬,面色柔和了許多:“你果真是朕的皇妹康寧郡主,快平身。聽說夕蟬是天下第一高手,果然不虛。朕雖是曾見過一面,竟是早已忘卻了。”

夕蟬垂首道:“皇上,小民往日不明黑白,犯下大逆之罪,很是惶恐。”她今日能以真面目來見皇帝,自然是因爲血脈親情而對他有着三分親近。

“從前的事情朕早已赦免了你,不必再提。”皇帝微笑着攙扶她起身,道,“今晚便在宮中歇息吧,明日朕命內務府查調檔案,也好讓皇妹認祖歸宗,恢復郡主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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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蟬心中感動,微啞着聲音道:“皇上,夕蟬並非爲討要郡主的名頭……”

皇帝擡手阻住了她的話,道:“朕知道你是爲藍清揚而來,朕也知道虎符並非藍清揚所盜。”

夕蟬聽聞愣住了,訥訥道:“難道……皇上知道是誰盜取了虎符?”

“是曲霖。”

“曲霖?昌平侯?不,他三年前便已經死了!”夕蟬搖頭。

皇帝笑了笑,道:“皇妹有所不知,三年前,朕顧念兄弟之情,準他交出自己手中的權勢和財富換得性命,永生圈禁。卻不料,一年前,他竟然逃脫了!接着,虎符被盜,朕……聽信了旁人的言語,錯怪了藍清揚。”

夕蟬聽了大喜,道:“既是如此,還請皇上赦免了藍清揚,撤回刑部的海捕文書!”

皇帝輕輕點了點頭,沉吟着問道:“皇妹手中只有這一紙詔書麼?”

“是。我娘只留下這匣中的兩件物事。”

“原來如此……”皇帝站起身,負手在殿內來回踱了十多步,到她面前停下,雙目深幽,一字一字道:“曾有人言,康寧郡主手中藏有先皇的遺詔,可……廢立帝王!不知皇妹可知曉?” 他當日自多羅閣得到消息,立即曾命人查閱內務府卷宗,果然見到記載,流落江湖的皇姑姑蘇七手中確是留有一份先皇密詔,可沒料想只是個冊封郡主的聖旨。

夕蟬愕然望着他,好一會兒似想明白了什麼,脣角慢慢勾出一抹苦笑來:“原來……皇上竟是爲此……”她沒有再說下去。

原來當日藍清揚所謂的叛逆之罪,令自己夫妻分別經年,都不過是爲了這一紙莫須有的廢立遺詔。多半是這位皇兄怕曲霖先得了去,便任由刑部尚書李元誣陷藍清揚,擒了他以作要挾。想是後來官兵未及抄家,便被齊戈與季雲濤捷足先登,燒了梅莊,劫走了自己,因此,便一直沒赦免藍清揚。

皇帝看出她的不快,溫言道:“皇妹應當知道,這不過是權宜之計,朕若是當真要殺藍清揚,又怎會容他活到今日。嗯,皇妹若是能幫朕捉到曲霖,取回虎符,朕自會立即赦免藍清揚的一切罪狀,重重封賞。”

夕蟬聽着這位皇兄侃侃而談,心中卻漸漸冰涼,皇帝到了此時還以藍清揚來要挾自己,果然是帝王之家,薄情寡義!可笑自己先前竟是滿懷熱望前來認親。

方纔生出的一點親情盡數湮滅,她擡眼看向皇帝,淡淡道:“尋回虎符,替夫伸冤,原本就是夕蟬要做的。”

“很好,此事機密,朕會命祁連幫襯着你。”皇帝說着自匣中取出金牌遞給她,“這牌子暫且留着,也好便宜行事。事成之後,皇妹但有所求,朕無不準允。”

“多謝皇上。”夕蟬收好金牌,淡淡笑道,“小民確有一事相求。夕蟬出身草莽,實在不配郡主尊位,今後仍是願隨夫君歸隱山林,求皇上恩准。”說罷,不等皇帝答言,探手取過密詔,指尖輕動,絹帛撕裂之聲在靜暗的殿宇中聽來愈顯刺耳驚心。

“這世上從此再無康寧郡主其人!”

祁連自打宮裡回來,就一個人關在書房之中,誰也不見。天暗了下來,房內並未掌燈,祁連與藍清揚對面而坐,已商談了兩個時辰。

雖說皇帝前些日方纔赦免了祁連的罪責,準他回朝,可他暗中一直在遵從聖命與藍清揚一同徹查虎符事件。這幾日旁觀朝中異動,心中已有計較,撒網多時,只待良機。卻不料今日早朝後皇帝傳他覲見,竟是給了他一名白衣女子做副手。

“今日起由曲白衣曲姑娘協助你負責虎符一案,無論兵士銀兩,祈大人只管全力相助。”

“是。”祁連應聲,眼角悄悄瞥過去,這曲白衣清清冷冷的面容陌生之極,不由問道,“敢問曲姑娘來自何處?”

夕蟬尚未答言,皇帝已哈哈大笑:“祈連,白衣是朕的侍衛,功夫可比你高了許多。”

桌上的茶早已涼透了,祁連收回思緒,搖了搖頭,皇帝對這曲白衣委以重任,自然是極信任的,可她……究竟是什麼人?也值得他們信任麼?

“曲霖逐步收買人心,已在朝中網羅了不少大臣,大約是時機將至了。”祁連輕輕嘆息。

藍清揚道:“不如明日我再去天母教一探,若是再沒有曲霖的消息,咱們就先行動手,釜底抽薪,捉了李元等人,將他在京中的勢力一網打盡!”

“也好,此事不宜久拖了。最近季雲濤失蹤,也讓曲霖少了一個臂膀。”祁連敲了敲桌案,道,“只怕他有虎符在手,一旦舉事,軍中許多將士不明所以,都會聽命於他。”

藍清揚點頭稱是:“雖是幾名主要將領已被控制,卻也不能不防患於未然。”

話音未落,房門突然被叩響,兩人對視一眼,都吃了一驚。院中有護衛守着,數丈之內不允有人靠近,這人又如何輕易到了門外?

藍清揚迅即拉開書櫃,閃身進了密室。祁連整了整衣飾,坐入椅中。

“祈大人,我可以進來麼?”半開的房門處,佇立的女子清雅如蓮。

“曲姑娘請進,可用過晚飯了?”祁連將她讓進來坐下,腦中急轉。昨夜遵聖諭將她接入府中,便將自己徹查的結果盡數相告,那麼她這時候來又有何事?

夕蟬在房內四下看了看,踱到窗口,貌似隨意道:“請大人將我派作藍清揚的護衛。”

“什麼?”祁連看了看她纖細的背影,猶豫道,“我也許久不見藍大人了……”話沒說完,突地眼前白影一閃,書櫃呼地向一旁滑開,露出藍清揚魁偉的身軀。祁連駭然轉頭看向眼前鬼魅般的女子,心中驚怔萬分,慢慢露出尷尬的笑容。

藍清揚一步跨出來,伸手便捉住夕蟬的手臂,瞠目瞪視着她,張口道:“你……你是……”

夕蟬手臂一顫,輕輕甩脫他的手掌,退去一步,抱拳道:“曲白衣。”她先時服了變聲丸,臉上又帶着□□,並不擔心他認出來。

藍清揚頓時滿臉的失望,也忘了還禮,只喃喃道:“原來……是曲姑娘。”

祁連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藍兄,你去天母教我不放心,這位曲姑娘功夫極高,自今日起便做你的護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