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命數

傍晚時分, 薇紅率領飛鴿堂的部屬趕來會合。自離開琅山,她便聽從寒照月的吩咐,快馬加鞭先送冷含玉回了照月宮, 將她交給倚翠好生看管, 接着又急急趕回。

寒照月很是滿意, 命她隨身護衛, 薇紅臉頰緋紅, 低頭應聲。夕蟬拉着她到一旁坐下,細細詢問,知道倚翠與孩子們安好, 也放下了心。

吃過晚飯,夕蟬便要回房休息, 寒照月叫住她道:“隨我去湖邊看看, 會有好消息。”夕蟬見他笑意盈盈, 眉宇間很有些得意之色,心中生疑, 便隨着他去了湖畔。

是夜,星稀月淡,薄霧茫茫,憑湖臨風,胸臆大開。

寒照月見她喜歡, 指着遠處影影綽綽的連綿島嶼, 慨嘆道:“季雲濤父子藉着崆峒派與多羅閣的勢力, 這些年私下佔了太湖大小十八處島嶼, 掌控着周圍數千漁家的身家性命, 真可稱得上太湖之王了!可惜太湖雖大,卻不在我照月宮眼裡!”

正說着話, 遠遠燈火微微閃動,行過來一條高大的樓船。薇紅喜道:“來了!”她命人提了一盞風燈,輕輕擺動,不一會兒,樓船上也有燈火示意。薇紅回身稟道:“已經得手了,是來接咱們的。”

夕蟬聽得一頭霧水:“難不成捉了季雲濤麼?”季雲濤已被倚翠斷去一臂,又中了蠱毒,雖是被齊戈救了去,也已不足爲懼。

寒照月搖頭笑道:“非也,容我先賣個關子,你去了便知!”

過不多時,樓船靠岸,匆匆下來一人,到了夕蟬面前躬身行禮:“見過宮主。”竟是照月宮大管家齊允。

夕蟬大爲不悅,蹙眉道:“齊允,你怎麼下山了?如何放心讓倚翠一人駐守宮中?”

齊允瞥了眼在她身旁的寒照月,垂目道:“宮主放心,宮中有內外八堂堂主相助,諸事無恙。”

夕蟬面色稍霽,寒照月已開口問道:“事情如何?”

“萬事俱備。”齊允略一遲疑,道,“屬下已備好樓船,請宮主與寒先生移步。”

夕蟬已知道齊允此次出來是替寒照月辦事的,她強壓着心頭的怒火,冷哼一聲,舉步上船。樓船熄去燈火,緩緩行進,在一處偏僻之地靠岸。

齊允帶着幾人自暗道潛入,燃起一盞小小的風燈,曲曲折折行了盞茶時分,面前已無路徑。齊允回身做了噤聲的暗示,命令隨行的屬下留下,扳動機關,窄窄的石門滑開,卻是一處夾壁,隔着薄薄的板牆,能聽到房中傳來的激烈爭吵聲。他指了指壁上的兩個小孔,示意夕蟬和寒照月湊上去觀看。

這似乎是一間書房,昏暗的燈光下,兩道黑色的人影相對而坐。面對他們的季雲濤滿面猙獰,大笑道:“齊戈,你中了‘七步碎’之毒,功力全失,全身潰爛,已活不過一時三刻,還敢對我這般指手畫腳!”

“我殺了你!”他對面這人怒吼,一拍桌案,撲了上去,狠狠掐住了季雲濤的頸項。

寒照月看向夕蟬,悠然道:“讓這兩個惡人自相殘殺,倒也解恨,也免得污了你的手。”

夕蟬哼了一聲,並不答言,心中卻暗暗稱奇,不知寒照月怎能讓這一向通力合作的兩人竟會這般生死相搏。

見季雲濤翻了白眼,寒照月一掌拍碎了夾壁,踏步而入,提起齊戈後頸擲到一旁。季雲濤慢慢緩過勁來,跳起身拔出案上的配劍縱身過去,狠狠砍下齊戈的右手,接着又一劍砍斷他的小臂,咬牙道:“你殺了我崆峒一百三十一人,我便將你砍成一百三十一塊!”

齊戈慘叫連連,猛然回頭,嚇了夕蟬一跳。他滿臉污血,肌肉潰爛不成形,瞠目瞪視着寒照月嘶吼道:“寒宮主,你答允將照月宮交給我的!”

寒照月聳肩:“我是答允了你,可如今照月宮宮主是紅衣,她不答允,我也沒法子。”這齊戈此時性命不保,竟還想着做照月宮主,當真無救。

齊戈大叫一聲,身子躍起,噴出一口血箭,又重重摔落。季雲濤追上去,一段一段砍下他的四肢,血花飛濺,齊戈抽搐着一時不死,夕蟬看着齊戈的慘狀,微微搖頭,屈指彈出,指風如劍,穿透心臟,立時斃命。

季雲濤兀自狂吼着揮舞寶劍,幾近癲狂。忽然,他身形一頓,面孔扭曲,滾落在地,鼻中已有物蠕動而出,他極力伸長手臂,驚恐地叫道:“解藥!給我解藥!”

寒照月點頭,薇紅皺着眉扔過去一個小小瓷瓶,季雲濤顫抖着手倒出藥丸投入口中,好一會兒才平息下來。他轉目看到夕蟬,忽地跳起,一步步走過來,獰笑道:“夕蟬!紅衣宮主!我只軟禁了你幾日,你照月宮便斬盡殺絕,害死我崆峒滿門老少一百三十一人!你好狠!”

夕蟬退後一步,搖頭道:“季公子,你崆峒的血案與我照月宮無關。”

“與你照月宮無關?”季雲濤哈哈大笑,“一個月來,你照月宮大總管齊允會同齊戈血洗我崆峒,又滅了多羅閣,便是個孩子也不放過,此事早已傳遍江湖,你這堂堂宮主卻不認麼?”

寒照月虛劈一掌,將他擊飛,重重撞到對面牆上,口鼻流血,眼看着只有出的氣了。

夕蟬神色凜然看向齊允,齊允低下頭,訥訥道:“宮主,屬下是……奉寒先生之命……人,多是齊戈所殺……”

夕蟬大怒,一掌摑在他臉上,沉聲道:“好!你只認寒照月做主子,往後不要跟着我!”

齊允被她打得身子趔趄,他雙膝一屈,跪在了地上,夕蟬接着上前,一腳踢在了他的肩頭,齊允打了個滾,卻默默爬起身,依舊跪在她面前,一言不發。

寒照月走上前,柔聲道:“夕蟬,這都是我的主意,你不必責怪齊允。欺負了你的人,我又怎麼會容他們逍遙於世。季雲濤已是廢人,你可親手殺了他。”

夕蟬擡眼看向他,淡淡道:“先生何必又要在我手中毀去一條性命,如今夕蟬已滿身血腥,只怕十殿閻羅也不敢收我了。”

寒照月含笑道:“人在江湖,手上自然都少不得幾條性命。我答允了季雲濤,只要他給齊戈下毒,我便給他解藥,不過薇紅說這蠱毒無解,卻怨不得我。至於齊戈麼,他所要的,不過是照月宮,我既答允傳他,自是對我的要求無有不允……”

夕蟬突然開口,冷冷打斷了他的話:“原來先生所許下的竟都是妄言。不知平日與夕蟬所言,又有幾句是真?”

寒照月聞言,收起面上的笑容,慢慢轉過目光看向她,神色複雜:“夕蟬,我又怎會欺騙於你?”

夕蟬並不答言,一甩衣袖,喟然道:“崆峒一派或許就此而絕,這都是命數!”她又看了眼蜷在牆角的季雲濤,轉身從容離去。

天降大雪時,夕蟬等人回到了照月宮。重重屋宇都在白雪的覆蓋之下,素裝銀裹,竟是與往日不同的風光。

夕蟬默默隨着衆人上了山,小四聞報先迎了出來,看到寒照月大喜,撲到他懷裡大聲道:“師公,我這些日子修練照月功有些窒礙,正等您幫我瞧瞧……”話沒說完,忽然瞥見他身後的夕蟬,駭得大張着口噤了聲。

夕蟬沉着臉慢慢走上前,握住小四的手臂拉到自己面前,淡然道:“你再說一遍,你這些日子練的什麼功?跟誰習練的?”

小四臉色已變得慘白,看了看寒照月,又看了看夕蟬,撲通一聲跪下,低聲道:“我……我跟着寒爺爺練了照月功!”

恍如一聲驚雷劈過,夕蟬腦中轟的一聲大響,身子晃了晃就要栽倒。小四忙跳起身扶住她,急聲道:“師父,是我的錯,我沒能先稟明師父,您打我罵我好了,師父!師父!”

夕蟬輕輕推開小四,森冷的目光停在寒照月面上:“先生,我本以爲照月魔功可自我而絕,沒料想,您……竟然會讓我徒弟修煉此功!”想到最鍾愛的徒弟竟走了自己當年的老路,她心中大痛,這當真是命數麼?

寒照月聳聳肩,全然不以爲意:“照月功是通天徹地的神功,爲何不能修習?大不了往後夫妻雙修便是。”

夕蟬冷聲道:“先生,你不要忘記了,如今的照月宮宮主仍是我紅衣!”她回身看向小四,正色道:“小四,你想清楚,你若是要修煉照月功,便不再是我的弟子,我會放你自由。”

小四目中滿是哀求之色,膝行向前,抱住夕蟬的腿,大聲道:“師父,求你了,不要趕我走!我要像你和寒爺爺一般,練成絕世神功,守護師父,守護我身邊的人,再不讓人任意欺侮!”

夕蟬緩緩搖頭:“小四,你不必如此,你不做我的徒弟,我就不會再阻你做任何事。”

小四隻牢牢抱住她的雙腿,連連搖頭。夕蟬輕輕掰開他的手掌,轉身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