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追捕

好半晌,夕蟬微微睜開雙目,看到是她,低聲道:“你……走……”冰兒決然搖頭。

夕蟬知道她不會棄了自己逃命,只得勉力說道:“帶我出城,要快!”遠處影影綽綽的燈火慢慢移了過來,冰兒一咬牙,將她負在背後,往城外奔去。

城門已閉,這卻難不倒她。摸到一處無人守衛的城頭,冰兒解下腰間銀索繞在垛口上,一手護着夕蟬,一手攬着銀索,飛身躍下。到了城下,手腕輕輕一抖,銀索便落了下來,依舊纏系在腰間。

城南五里處有個荒廢的土地廟,牆壁一角都坍塌了,冰兒奔進廟內,已是氣息不穩,粗喘連連。她看了看破敗的四壁,將昏迷不醒的夕蟬安置在香案後的柴草上。傷處依舊有鮮血慢慢滲出,後心這箭傷着實不輕,也不知是否傷了心脈。冰兒喂她吃了丸藥,又顫抖着手將兩支箭拔了出來,止血上了藥,夕蟬已沉沉睡去。

這樣折騰了半宿,天也矇矇亮了。

冰兒一向事事聽從師姐安排,可她這會兒受了重傷,冰兒心慌意亂,不知如何是好。

兩人出門行事,都是一身勁裝,除了必備的傷藥,身無長物,既無干糧也無替換衣物。幸好夕蟬囊中還揣着幾張銀票,冰兒摸索着取了出來,盤算着去附近農戶家裡買些食用之物。

剛跨出廟門,她又閃身退了回來,避在門側。

遠處官道上蹄聲急促,馳來幾匹馬,眼看着就要奔過,突然,後面傳來焦急的呼喚聲:“姬管事——姬管事——”前面幾人勒緊坐騎,竟然在廟前停了下來,領頭的正是多羅閣姬雲。

冰兒一顆心怦怦直跳,不覺握緊了拳頭。

後面追上來一位藍衫漢子,下馬給姬雲施禮:“姬管事,主子讓我問你,虎符怎得還沒到手。”

姬雲四下看了看,低聲道:“不知那岐山盜逃去了哪裡,虎符在他手上,一晚上沒尋到,我這剛帶人出城找找。不過他已受了傷,必定逃不遠。這人也着實可恨,害得咱主子無法行事。”

原來方纔師姐在宮中盜的竟是虎符!冰兒心頭閃過莫名的慌亂,感覺自己兩人似乎踏入了看不清的危險之中。

“原本今兒早朝就要逼宮的,沒了虎符可不能操之過急了。主子吩咐,一切行動暫緩。還有,那岐山盜,不用留着!”

姬雲道:“知道了。你回去稟明主子,姬雲會盡快尋到虎符。”藍衫漢子調轉馬頭飛馳而去,姬雲幾人也繼續前行。

他們口中的主子是誰?莫不是……昌平侯曲霖?這多羅閣姬雲竟然也是他的屬下?難道那溫文俊雅的侯爺要逼宮自己做皇帝?他讓夕蟬入宮盜了虎符,竟然還要取她性命?

不會的!不會的!

聽着漸漸遠去的馬蹄聲,冰兒虛軟地靠在門上,這才發覺自己緊握的掌心中全是冷汗。

她怔怔地走回夕蟬身邊坐下,雙手抱膝,將頭深深地埋在膝間。

“冰兒——”身邊響起夕蟬微弱的聲音。

“你,醒啦。”冰兒擡起頭,目光迷茫,忽然發現夕蟬面色赤紅,眼神昏暗。忙伸手觸了觸她額角,驚得縮了回來。

“師姐,你發熱了,頭好燙!”

夕蟬微微扯開脣角道:“昌平侯和多羅閣的事情,你再不要管!冰兒,我好不了啦。姬雲還會迴轉,你自己去吧。去餘杭城西的梅莊,管家齊允你識得,是咱們年前所救的書生,信得過的,所有地契田產都在他那裡了。往後……嫁個好兒郎,好好過日子吧。”她說了這幾句話,氣喘不止。

冰兒伸手捂住她的口,泣道:“不!夕蟬,我不離開你。你等着,我去去就回。”身邊只有療傷解毒的丸藥,卻不對症,土地廟荒僻無人,連一口水都尋不到。她起身將廟中的枯草全都抱到夕蟬身上掩住,只露出口鼻呼吸,看看沒有破綻,轉身出了廟門。

夕蟬張了張口想叫住她,終是沒有出聲。冰兒急匆匆關上廟門,轉身擡頭,卻頓住了腳步。

晨霧濛濛,廟門外丈許處靜靜地立着一人,依舊是青灰色勁裝,面色沉鬱,雙脣微抿,腰懸明月寶刀,正是六省總捕藍清揚。

望着眼前如鐵塔般佇立的男子,冰兒暗自苦笑,師姐,我今日救不了你了,咱們各安天命吧!

她知道自己的功夫比藍清揚遠遠不如,又怕他發現了夕蟬,極力掩飾住滿心的驚懼,慢慢走到他身前兩步處,壓低聲音道:“藍大捕頭,恭喜您,捉到一個岐山大盜。本小姐今兒心情好,就隨你去吧。”

藍清揚卻不似怎麼高興,微垂的眼眸中竟有着說不出的落寞和憂慮。聽了冰兒的話,他擡起頭來,犀利的目光注視着她問道:“夕蟬呢?”

他昨晚冒險入宮,將昌平侯所爲上奏皇帝,沒料想皇帝未置一言,便讓他退下。他一氣之下回了家,可後來又聽說岐山雙盜入宮盜了虎符,大爲震驚,忙帶了人出門。手下的九把刀已死了三人,如今也只有自小跟隨自己的刀五和刀六可以信賴。三人出了城便分頭尋找,他方纔爲躲避昌平侯的人,藏身廟後,聽得廟內有人聲,才候在了外面。

“我與他分手了,早和藍大人說過,您偏不信。”冰兒笑得極爲勉強,眼睛不由得瞟向廟裡。藍清揚頓時明白,廟內之人多半就是夕蟬。

他嘿嘿笑道:“冰兒,咱們先去廟裡歇息片刻再去刑部不遲。”說着就要邁步入內。

冰兒腳步移動,攔在他身前:“慢着,藍大人,天色不早了,咱們還是快些進城吧。”

此時藍清揚心中更加篤定,夕蟬從不是個畏頭畏尾之人,又一貫護着冰兒,都這時候了還不出來,看來方纔多羅閣姬雲說的多半是真的,他受了傷,還是重傷。

“既是如此,你便隨我去刑部吧。似你這等要犯,無非是斬立決。”他故意大聲道。

“慢着!”隨着一聲微弱的呼喝,廟門在吱扭扭聲中緩緩打開,外面的兩人齊齊向門內看去。

夕蟬斜靠在門邊,面色蒼白,細長的手指用力扶住門框,彷彿要掐進了木頭裡,素衣上遍染血漬,身子輕輕地顫抖着,如風中弱柳,彷彿受一點力便會立即倒下。

她看着藍清揚,緩緩勾起脣角,輕笑道:“藍大人見招,夕蟬如何敢不到?”

冰兒忙掠了過去,扶住她的身子,惱道:“你怎麼出來了!”

自發現藍清揚攔住了小師妹,夕蟬爬起來掙扎着來到門口,出了一身虛汗,身上的熱度倒也退了大半。她握了握冰兒的手掌,面朝藍清揚,淡笑着道:“幾日不見,藍大捕頭風采更勝往昔了。”

藍清揚並沒移動腳步,他目光幽深看着夕蟬,沉聲道:“虎符呢?”

“虎符?”夕蟬眉尖一挑,略帶嘲諷道,“不知藍大人這話是替太子問的,還是替昌平侯問的?”

“是太子怎樣?是昌平侯又如何?”藍清揚說着跨步上前,冰兒忙將夕蟬護在身後。夕蟬輕輕嘆息,將手搭在她肩頭道:“扶我進廟裡。”

好歹入內在枯草上坐下,夕蟬倚在牆邊,急促地喘息着,冰兒輕輕揉着她的胸口,滿面焦急。藍清揚也跟着進來,在她對面席地坐下。

眼前這兩人做下這許多大案,昨夜又盜了虎符,震驚朝野,追蹤了這麼久,今日終於落在自己的手中。可不知怎的,他心中並無得意,反是隱隱有那麼一點……遺憾。

“朝堂之事,夕蟬兄可有興趣聽麼?”他的聲音中帶着一絲揶揄,夕蟬微微頷首:“大人請講。”

藍清揚看了看兩人,正色道:“當今皇上染恙,恐時日無多,特命太子監國,昌平侯曲霖向來認爲太子懦弱,非人君之才,便想逼皇上將皇位讓給自己。那富可敵國的多羅閣便是昌平侯的生意。”

夕蟬微微一驚,轉頭看向小師妹,卻見她低垂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藍大人倒是知曉這許多秘密。”

“我雖是常在江湖行走,總是在朝爲官之人。”藍清揚哂笑。

“那麼敢問藍大人是哪一邊的?”

藍清揚沒有回答,仰着頭沉默片刻,低聲問:“虎符果真在你手裡?”

夕蟬仰面笑道:“我岐山盜出馬,還沒有拿不到的東西!”

“那好,這便跟我走吧。我可不想要個沒了性命的岐山盜!”藍清揚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冰兒霍地躍起,拽下腰間銀索。

“且慢。”夕蟬淡淡道,“大人不想知道虎符現在何處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