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院子裡只聽得到李氏泣不成聲。
許晗站在那裡,靜靜地看着,面容平靜。
魏廷抄着手靠在不遠處的柱子上,看着許晗的背影發愣。
最開始,他跟在這位小王爺的身邊,不過是因爲她在箭術上的成就比他高。
願賭服輸,他魏廷最敬佩比他強的人。
就如同當年的霍三少。
漸漸的,他竟然覺得這個小王爺身上竟隱隱有三少當年的氣質。
本來,徐惜蓮這樣的事情,很少會有人去管,畢竟,這可以算上是徐家的家事。
徐閣老文人之首,一個不好,小王爺是會被人攻訐的。
可她還是做了,想要爲徐惜蓮討個公道,或者說爲那些曾經有同樣遭遇的人討個公道。
“我是蓮兒的母親,我是她的母親啊!怎麼會願意她死!我放了她,就是想讓她不要怨怪家裡,好好活下去。”
許晗抿脣,笑着道,“不要怨怪家裡?活下去!”
“夫人,徐閣老是文人之首,更是朝廷重臣,世人皆知,他更是一位品格高尚的大儒。”
“可他,做的是什麼?在面對愛女被人拐賣,千辛萬苦逃回來後,端上的是一碗砒霜!”
“你的女兒,她做錯了什麼呢?是她想被拐子拐去的嗎?”
“不!不是的,她唯一做錯的,就是投生在你們徐家,好的時候,是千嬌百寵的大家小姐。”
“可一旦出了事,第一個被放棄的就是她。”
跟着李氏同來的少女終於鼓起勇氣上前攙扶起李氏,她大聲的質問許晗,
“小王爺是吧,爲何您這樣質問我姑母,姑母已經說過了,她沒有殺表姐,她已經幫着把表姐偷偷放出去了。”
“您讓姑母還能如何呢?”
李氏激動的上前,瘋狂道,
“我沒殺她,蓮兒爲什麼不原諒我?”
她是蓮兒的母親,親生母親啊。
這些年來,她因爲她沒睡過一個好覺。
她的心就和熬油一樣的熬着。
她內疚,她後悔,她不知所措。
她爲什麼逢廟必進?她爲什麼每場法會必到!
就是因爲她想讓佛祖的梵音消除她的罪惡。
許晗‘呵’了一聲,“你不過是冷眼旁觀罷了,然後覺得自己那樣的放她出去,就是爲她好。”
“你可知道,一個弱女子,沒有路引,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她出去和死有什麼兩樣。”
“你府裡的那些下人,有多少是因爲這樣被人伢子賣進你們府的?
下人那還算好的,如果不慎,進的是什麼地方,你會不知道嗎?”
“那你叫我怎麼辦?”李氏頹然,吶吶問道,她雙手掩面而泣,“我能怎麼辦?老爺他沒錯,不過是爲了維護這個家而已。
如果真的讓蓮兒嫁到皇家,會是什麼後果,你知道嗎?”
“是爲了維護他自己的聲望,爲了維護他的官身吧!”
李氏瘋狂的搖頭,強辯道,“不是的,不是的,老爺不是這樣的,老爺那個時候傷心的恨不能去和皇上告老……”
“他如今可還好好的做着他內閣首輔呢!他傷心?可沒人看出來!”
傷心,呵呵,睜眼說什麼瞎話呢?
如果徐惜蓮的事情沒爆發出來,誰能知道徐閣老是個如此喪心病狂的人?
說不定他會安穩的做着他的首輔,最後風風光光的告老,被寫入史書。
李氏滿臉淚水,大聲道,
“小王爺,飯可亂吃,話可不能亂說,蓮兒被拐是事實,她如果不出門哪裡有錯?”
“身爲父母,不過是管教兒女,哪裡有錯呢?你難道沒聽過說從前的大清官因爲女兒吃了男僕遞過來的糕點,就將女兒餓死的?”
“身爲父母,難道教導子女錯了嗎?”
許晗被逗樂了,教導子女,那是教導嗎?
那是要人命啊!
如果都是這樣的教導,那這世間,還是世間,人,還是人嗎?
許晗心頭長嘆,輕聲道,
“夫人,如果現在徐姑娘站在你面前,你會怎麼做呢?繼續將她趕出去?
還是用愧疚了這麼多年的心,帶着她家去呢?”
“不行!”李氏斷然拒絕,“徐家已經爲蓮兒辦了葬禮,如果這個時候家去,算什麼!”
“老爺的官還做不做了?徐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這樣只會讓老爺晚節不保!”
許晗搖頭,她偏頭,看向她們落腳的那間廂房,她甚至能聽到裡頭隱隱錯錯的啜泣聲。
想來徐惜蓮很傷心吧,這是她口口聲聲說後悔,說愧疚的母親,一旦牽連到利益,立刻就變了嘴臉。
明明做錯了,卻不去糾正。
那她有什麼資格去傷心難過?有什麼資格說她是愛徐惜蓮的?
“如果徐姐姐執意要回去,將徐閣老做的事情公佈於衆呢?”
許晗輕輕的問道。
李氏猛然擡頭,不可置信的看着許晗,腳步跨了一大步,所以剛剛她聽到的那個‘蓮兒’就是她的‘蓮兒’
她太過傷心,已經心力交瘁,沒辦法去想徐惜蓮的目的是什麼,還是說她確確實實的如老爺想的那樣,被政敵給拿來當了靶子。
“沒有人相信的!”
“當初徐家的葬禮多少人知道,多少人來參加過。”
“你說誰會相信呢?”
徐閣老是當朝首輔,因爲徐惜蓮的死,皇上大爲可惜,甚至拖了一年纔會太子再選妃。
就算這會蓮兒真的出現在徐家人面前,也沒人會信的!
徐惜蓮,早就死了!
現在活着的,不過是冒牌貨而已。
李氏上前一步,緊緊的抓着許晗的手,“小王爺,老身求你了。”
“你是小王爺,你什麼東西沒有,爲何要和徐家過不去?”
“說起來,蜀地徐王府和徐家也算是遠親,親戚之間要這樣咄咄逼人嗎?”
“老身跪下求你了。”
許晗輕輕的抽回李氏的手,後退一步,手還留有餘溫,她忽然笑道,
“夫人,說起來,咱們也算是男女有別,你這樣握了我的手,是不是也應該去死一死呢?”
她的聲音平淡,卻分量很重。
李氏愕然的看着許晗,再看看自己僵着的手,
“小王爺,您何苦要這樣說呢?蓮兒的命,是我們夫妻給的,就算我們怎麼對她,又怎麼樣呢?”
“剛剛我說的話,出了這個院子,我就不會承認的,徐氏惜蓮,早就死了!”
“天下皆知。”
“你們王府不過是一個沒落的王府,真的要和徐家一系對上嗎?”
“若是你足夠聰明,就當從來不知道這些事兒吧。”
“我會讓人送一千兩銀票到王府,請轉交一下吧。”
許晗深深的吸了口氣,又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這世間,文官需要科舉,武將需要武試,做商人需要學會打算盤,算賬。
就連做農戶,也要學會看天氣。
唯獨只有一樣!什麼都不需要準備,什麼科舉武試打算盤通通都不需要。
那就是做父母!
一場陰陽調和,一個嬰兒呱呱落地。
許晗雙手背在身後,緊緊的捏成拳,一千兩,就想買斷一份情。
或許,這不能叫情!
已經變成了一場交易。
“夫人,你不想做慈母,不怕被佛祖怪罪了?”
“你當真想用一千兩買斷一切麼?”
李氏昂然的看着許晗,目光堅毅,她倏然轉身,往隔壁的廂房回去。
她一邊走,一邊說淡漠地道,
“佛祖要怪罪,早就怪罪了,何苦等到如今,小王爺,你是聰明人!”
“希望你不要做對王府不利的事情。”
許晗身後的門,這個時候‘吱呀’一聲打開,李氏忽然停住腳步,她竭力的忍住自己回身的意願。
短暫的停頓之後,她有邁開步子往前走。
在快要到她的廂房門前時,身後有聲音響起,
“閣老夫人,我兒做什麼那都是有道理的,不論她做了什麼事情,我都會和她一起擔着。”
“不會和你這樣,只會冷眼旁觀,然後再那裡惺惺作態,你這幅樣子,做給誰看呢?”
聲音平淡有力,擲地有聲,是徐氏從屋子裡出來,緩步朝李氏走去。
鎮北王府雖然沒落,但依然是王府,更不要說徐氏還是蜀地徐王府的人,身上既有王妃的誥命,更有先帝親封的郡主頭銜。
雖然這麼多年,鮮少有人記得她郡主的名頭。
李氏不得不轉身去給徐氏請安,同時也看到了站在徐氏身邊的徐惜蓮。
她臉色大變,瞳孔大方之後再大縮!
果然,果然是她的蓮兒!
跟在李氏身邊的少女失態的叫了聲,“蓮表姐……”
徐惜蓮眼皮紅腫,此刻是儀態萬千,她沒看李氏,而是朝那少女微微一笑,道,“是珍珠啊。”
李氏看了眼叫珍珠的少女,“你亂叫什麼呢,你蓮表姐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做的嗎?”
徐氏‘嘖嘖’了兩聲,打量了一番李氏,看起來柔弱,溫和,卻沒想到是個狠心腸的。
她慢慢的走到李氏的面前,朗聲道,
“你是母親,我也是母親,可我這個母親,兒女就是我最後的底線。”
“懷胎十月,我生下他們,不是讓他們受苦的,但凡有對我兒不好的,我就會和他死咬到底。”
“哪怕那個人是我的丈夫!”
“男人,如何能體會女人懷胎十月的辛苦,還有在鬼門關走一趟才能把孩子生下來。他們只會覺得女人的用處就是這個。”
“可他也不想想,如果沒有女人的孕育,世間哪裡來的這樣多的人?”
“是,你丈夫沒了一個女兒是沒什麼,他還有兒子,還會有庶子女。”
“可你呢?不管你有幾個女兒,都是獨一無二的,這世間再不會另外一個徐惜蓮來叫你母親了。”
“你當初冷眼旁觀,你不覺得虧心,不覺得對不起自己嗎?”
“她何錯之有,我兒說得對,她只是投錯胎了,你不要,沒關係,我要!她今後就是我的女兒。”
“我不以她爲恥!”
“她願意嫁,我就幫她找一戶人家,風風光光的讓她出嫁。”
“她不願意嫁,我就養她一輩子,我兒的後代會給她供奉香火。不會讓她做孤魂野鬼。”
徐惜蓮愣愣的站在那裡,險些落下淚來!
她想上去抱住徐氏,可理智阻止了她躍躍欲試的腳步,只能將目光當做武器,緊隨着徐氏的身影。
徐氏從進京做鎮北王妃的那一日起,在京城就頗有盛名。
她的脾氣秉性,是大家喜歡的那種,再加上她雙重身份,尋常婦人都不會得罪她。
李氏對着許晗可以搬出徐閣老的名頭,無非就是許晗的身份是王爺,是‘外男’。
可對上徐氏,她頓覺大勢已去。
只是,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認下徐惜蓮這個女兒。
若是認了這筆賬,老爺如何在朝堂立足?
辦了喪禮,那人就一定要死,否則,就是欺君之罪!
她心裡頭甚至有些怨怪徐惜蓮,不管如何,回到京城,如果回到徐家,這麼多年過去了,老爺的氣也早就消了。
只要她回去,還能再一次喂她吃砒霜嗎?
偏偏,她竟然幫着外人來對付家裡。
李氏頓時淚水連連,
“凡事多說無益,若老太妃和小王爺一定要如此正對徐家,我無話可說。”
說完,她轉身,“珍珠,我們走。”
只是,當她轉身後,看到的是廊道的盡頭,多了很多圍觀的人,還有自己的兒子徐修彥也站在人羣裡,看着徐惜蓮的方向。
他的神情有些迷茫,有些不可置信,更多的是疑惑。
“阿彥,我們走,回去,將這件事情稟報給你父親,這分明就是污衊,污衊!”
徐修彥攔住李氏,
“母親,且慢,我想問一下這位……一些話。”
當日姐姐病逝的時候,他因爲一些事情,對京中的一切心灰意冷,正在外面遊歷。
在半途時就聽父親寫信來說姐姐染病,快不行了。
他緊趕慢趕,回來的時候,姐姐已經落葬。
家中的下人,沒有任何的異樣,除了母親,時常面容悲慼外。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裡頭竟然別有內情。
李氏攔住他,“阿彥,母親求求你,不要去,不要去,好不好,和我們沒關係,我們走吧。”
“母親給你跪下了!”
徐修彥面無表情,沒有說一句話,也看不出絲毫情緒起伏,只是看着徐惜蓮。
徐惜蓮帶着笑意回望着他,眼睛眨了下,淚珠滾落,紅脣輕啓,無聲的說了一句話。
徐修彥不禁踉蹌一下,後退半步。
人羣漸漸涌動起來,今日來參加報恩寺大法會的人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
衆人均是呆了,沒想到堂堂徐家,外頭看起來風光無限,卻原來內裡和爛棉絮一樣。
以至於人羣裡出來一個身形頎長,面容清瘦,俊雅的老人時,大家還沒反應過來。
李氏見了,頓時撲過去,一臉的哀容,指着徐氏和許晗哭着說道,
“鎮北王府欺人太甚。”
許晗眼眸一暗,這就是當朝首輔徐閣老。
他,聲名完美,門生遍天下,是爲清流之首。
安靜的人羣頓時騷動起來,鎮北王府可以說是武將世家,竟然和清流之首徐家對上了。
也不知誰勝誰負!
徐氏看看着徐閣老走出來,似笑非笑,“倒是許久不見閣老大人了,看起來日子過得很是滋潤呀。”
徐閣老一臉溫和,聲音溫潤,“見過太妃娘娘,太妃看起來也不錯。鎮北王府的風水倒是宜人。”
這京城,誰不知道鎮北王府老王爺和老太妃十幾年來是針尖對麥芒,老王爺更是寵愛側妃白氏。
當初許均幾次上書想請封庶子許昭任王府世子,這是朝廷上下,京城百姓有目共睹的。
這樣的鎮北王府,又怎麼可能風水宜人呢?
分明就是變着法子的揭人傷疤。
徐氏不以爲意,笑眯眯的說道,
“王府再不濟,也比徐家那塊地的風水要好,至少王府沒有女兒不幸走丟,回來後面對的不是噓寒問暖,而是老子的一碗砒霜。”
“老子狠的下手,做孃的也是冷眼旁觀,虛僞慈悲,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當真是好得很啊。”
徐閣老依然一臉的溫和,聲音從容不迫,
“天下皆知,我女兒徐惜蓮是在這報恩寺不幸染病,纔會丟了性命。不知道王妃說的是哪家那戶的事情。”
他的神態自若,旁觀者則是竊竊私語。
徐閣老的聲譽,一直都非常的好。
更甚至有些同僚還會時不時的聽他懷念起女兒,說女兒要在,會如何如何。
這樣的人,又不是那些窮兇極惡的人家,會那樣對待無辜的女兒。
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
鎮北王府老太妃一直都是咄咄逼人的性子,說不定是見兒子做了王爺,又得皇上看中,所以對徐家有什麼誤會呢。
許晗從徐閣老出現,就一直盯着他看。
這個人,比金吾衛馬指揮使和父親霍錚的關係還要好,否則父親不會結下她和徐修彥的婚事。
可也是這個人,在霍家需要幫助的時候,一退再退!
也是這個人,早早的就居心叵測的在霍家人身邊安下了釘子!
那塊玉佩的用處她還不知道,只是,如果徐閣老只是袖手旁觀,也許她不會對他怎麼樣。
可偏偏,他是在裡頭插手過的,否則,安插釘子還有玉佩的事情怎麼說?
既然這樣,那就不要怪她對徐家無情,一次弄不死,她也會準備第二次。
如果父親泉下有知,不知是否會後悔自己有眼無珠,交了一個這樣的朋友。
她緩步上前,給徐閣老拱手,
“小王想問閣老,既然你說當日徐姑娘是染病去的,那麼,如今葬在何處?”
未婚姑娘,是入不得祖墳的,所以許晗纔會這樣問。
人羣裡,竟然有人代替徐閣老回答,
“我知道,徐姑娘就葬在城外十里的一處山坡上。”
許晗拱手謝過,又道,“那落葬時是否有人看見,是否有棺木下葬?”
“有,有,有,我曾經仰慕過徐姑娘的才名,特意去送她一程。”
人羣裡有人上躥下跳,熱心的回答許晗的話。
許晗莞爾,再問道,
“那這些年,徐家清明的時候有沒有人在徐姑娘的墳前祭拜過?”
“有的!有的!還是我,曾經仰慕過徐姑娘,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回帶一束花去徐姑娘的墳前坐坐。”
“有幾次,我還碰到閣老和閣老夫人呢。”
“這讓我有些心虛,彷彿新女婿見丈人的感覺。”
雖然這話有點難聽,佔便宜的意思,不過許晗還是再次感謝這位熱心腸回答問題的圍觀者。
這位看來真是很愛慕徐姐姐,否則怎麼能這麼執着老是去悼念呢。
許晗轉身看向一點淡定的徐閣老,拱手道,
“閣老,這些人說的話,你也聽到了,剛剛我娘已經說了,她收徐姑娘做乾女兒,那麼,我這個做弟弟的,就勢必要爲姐姐討一個公道。”
徐閣老哈哈大笑起來,彷彿許晗說了個世界上最大的笑話。
“公道?什麼公道?需要討什麼公道?我女兒死了,你們藉着這莫須有的事情來攻訐我,你還說是討公道。”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許晗緊盯着徐閣老,朗聲道,
“既然你這樣的坦蕩,那麼,閣老大人,你敢不敢開棺!驗屍呢?”
“既然你說姐姐已經落葬,又有人看到落葬的過程,這些年也看到你們去悼念,那麼,想必那墓裡是有一具屍首的,是吧?”
徐閣老原本淡然的臉色慢慢變得陰沉沉,李氏聽許晗說要開棺,頓時尖叫起來。
“蒼天啊,你就開開眼吧,徐家是造了什麼孽,碰上一個這樣膠黏粘牙的東西。”
“爲什麼要這樣對我女兒,她不過是個未出嫁女,年輕輕死了已經很無辜,爲何還要如此的侮辱她。”
許晗笑了,逼近李氏,眼眸陰冷,“從始至終侮辱她的人,只有你們這做父母的。”
李氏被她逼的後退一步,徐閣老陰陰地說道,
“小王爺,老夫希望你好好想想,好自爲之,可不要到時候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就是你父親,也要顧忌幾分顏面,不會如此的爲難我。”
徐閣老的眼神猛然射向站在徐氏身邊的徐惜蓮,讓徐惜蓮本能地縮了下,往徐氏的後邊站去。
徐氏拍了拍徐惜蓮的手,緩步上前,一字一字地說出來,
“現在顧忌你顏面的人不在這裡,你見到的是我和我兒。”
“我與我兒同進退,就是押上蜀地徐王府和鎮北王府的名聲,我也支持我兒說的開棺驗屍。”
“徐閣老,你敢嗎?”
徐氏目光灼灼的看向徐閣老,絲毫的不畏懼。
徐閣老終於臉色大變,他眼神銳利的掃向徐氏,說了一句話,
“王妃娘娘好膽識,不知道蜀地的成國公是否知道!”
成國公是世代鎮守在蜀地的武將,和徐王府在蜀地是互爲鉗制的關係。
徐閣老這句話就讓人聽不懂了,就連許晗也是一臉茫然。
徐氏在短暫的愣神後,冷笑道,
“徐閣老不必威脅我,我從來坦坦蕩蕩,無事不可對人言,不像你,爲了那張麪皮,不知多少人折在裡頭。”
原本一直默不作聲站在李氏身邊攙扶着她的徐修彥開口了。
“父親,孩兒也想知道,姐姐到底出了什麼事!她是不是真的死了。”
他手一揮,吩咐身後的兩個小廝,“你在寺裡借兩把鋤頭,帶上人,去將姐姐請出來。”
李氏聞言,失聲驚叫,“阿彥,你瘋了嗎?”
“你怎麼聽外人說兩句就不相信你父親了,他們是你父親的政敵啊,你這是要我死嗎?”
徐修彥的聲音一貫的淡漠,“只要裡頭有屍體,那具屍體也是姐姐的,自然而然就給父親解圍了。”
“母親,你阻止我做什麼呢?難道你願意父親被人潑污水?”
李氏啞然,如果有屍體,如果屍首是真的,自然是,可是那棺材裡……
不等徐修彥的小廝聽從吩咐動身去借鋤頭,院外進來一大波人,圍觀人羣自動讓出一條路。
爲首的是一身紫衣,風流倜儻的蕭徴,後面是京兆府尹,刑部尚書等人。
“你們都不用去了,城外徐家姑娘的墳根本就是空的。”
“徐閣老,你大概沒想到有這樣一日吧,你爲了名聲,爲了維護你那假仁假義的模樣。”
“不過是因爲你家姑娘失蹤了幾日,就要將她毒死,幸好老天開眼,她活下來了。”
“你爲了博得皇上的同情,竟然欺君罔上,說是女兒病逝了。”
“甚至讓太子爲徐姑娘生生耽擱一年娶妻,朝堂上上下下說起這事,誰不說你命好。”
“你的臉可真夠大的,不過就是失蹤,怎麼了?多大點事?”
“要我有閨女,別人敢這樣對我女兒,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去將那些人給埋了。”
“你倒好,不但不着那些柺子算賬,竟然私底下給他們一些便利。”
“嘖嘖,閣老大人,你可真是青流之首。”
徐氏笑盈盈的看着蕭徴,沒想到這承恩公世子這樣的機靈,早早的就帶着人去挖人家的墳了。
清流是什麼?不過是些靠名聲來博前途的,清不清不是品格高低,這世上有家大業大的清流嗎?
熬出頭了,還不是‘非我朋黨,斬草除根!”
許晗則是心頭一動,剛剛那麼多好心的熱心人,估計就是這人安排的吧。
她有些好笑又好氣。
人羣在聽到蕭徴說墳地裡是空的,騷動起來,聲音越來越大,如朝浪一般,衆人的眼神還有話語如同利劍,射向徐閣老。
李氏早就經不住這樣的刺激,暈倒在地了,徐閣老死死地盯着蕭徴。
蕭徴一行人身後忽然出來一個人,分明就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崔海。
只見他手中的拂塵一甩,“咱家奉陛下的旨意過來看看,現在都看完了,所以閣老大人跟我進宮一趟吧。”
徐閣老陰沉的看了眼許晗,又將目光掃在徐氏身上,從始至終,他沒有看過徐惜蓮一眼。
“小王爺,不知你收了誰的錢財,不惜找個人來污衊徐家,這件事情老夫會去皇上面前說個一清二楚。”
許晗輕輕一笑,“徐閣老滿心滿眼都是官聲,名譽,體面,所以覺得別人也會不擇手段一樣。”
“我沒有收錢財,不過是看不過眼而已,你去皇上面前怎麼說那是你的事,我怎麼做是我的事。”
“不過,我還是奉勸閣老不要垂死掙扎了。”
“這事確實不能讓你傷筋動骨,你還是你的好首輔。”
“可是羣衆的眼睛不是瞎的,他們會不斷的去想這個閣老能給我們做主嗎?”
“皇上也會想,除了這件事,閣老是不是還有別的事情蠻着我。”
諸如此類的。
徐閣老聞言,面色陰沉,拂袖而去。
京兆府尹朝許晗拱拱手走了。
最後蕭徴倒是留下來了。
人羣還沒散去,這一趟報恩寺的大法會沒有白來,竟然聽到這樣一個驚天大秘密。
有的人目光放在徐惜蓮的身上,甚至有兩名少婦遲疑的上前,要和徐惜蓮打招呼。
當年徐惜蓮是京城閨秀裡少有的人緣好的,難得她有才有貌,閨秀們還不嫉妒的。
沒想到,這樣一個神仙樣的人,竟然遭了那樣大的磨難。
親生父母啊,哪怕是把她扔到庵堂裡吃齋唸佛也是好的。
該不會徐家還捨不得幾個香油錢吧?
衆人紛紛發揮自己的想象力,想象着徐家這樣做的目的。
徐修彥將昏倒過去的李氏安頓好,就去了王府歇腳的廂房,他在外頭轉了兩圈,終究是沒有上前敲門。
“少爺,你爲何不上去見見姑娘……”
徐修彥面容肅冷,沒有說話,等到李氏醒來後,就帶着李氏和珍珠下山去了。
那邊許晗正在和蕭徴說話。
兩人坐在報恩寺的後山,許晗無比自然地撩袍席地而坐,蕭徴站了半天,不情願的掏出帕子鋪在地上,坐了上去。
“到底徐惜蓮沒死,雖然徐閣老做得不對,可他還是不會有什麼悲慘的後果。”
蕭徴說道。
許晗淡然地看了他一眼,
“徐閣老這麼些年在朝堂已經是根深蒂固,門生遍佈。”
“不要說其他的大臣,就是皇上都會忌憚他的。”
“可是皇上的脾氣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嗎?他確實不會受到明面上的責罰。
至於私底下,呵呵,那就不一定了。”
“再說,他可是觸犯了律法的,那就是欺君罔上,還有什麼罪比這個更重呢?”
明明只是人失蹤了幾天,沒死,說已經死了,甚至把世人當傻子,辦了個隆重的喪禮。
這不是欺君,又是什麼?
而且,沒有律法說女子丟了,就該怎麼樣,也沒有律法規定女子丟了,父母親長就要將其毒死。”
“徐閣老不過是殺人未遂,這難道就不是罪了嗎?”
蕭徴挑眉,“徐閣老確實做錯了,難道徐姑娘就沒錯麼?”
許晗‘呵呵’一聲,“徐姑娘有錯!”
“錯在她爲女兒身,錯在她沒有自食其力,有足夠的資本對抗她的父親。否則,徐閣老哪裡敢這樣。”
“她什麼都沒有,吃穿用住全部都是在徐家庇護下,但凡她有一點能力,就不會落到後來那個下場。”
蕭徴站起來身來,居高臨下的看着許晗,道,
“你今日這樣固然是爲了徐惜蓮狠狠地羞辱了一番徐閣老,將他的臉面放地上踩了。”
“可是,你要知道,徐閣老短短几年做到首輔,不是浪得虛名的,這件事情他落下紕漏,不過是他到底還是父親。”
“可是你這件事情一傳出去,到時候爭議的人肯定很多,這樣會將你和王府走在浪尖上的。”
“你的父親可是並不怎麼喜歡你,你確定你扛的下這件事情,如果不行,你將事情推給我,也是可以的。”
許晗摩挲了下巴,想了想放輕聲道,“沒事,我相信我的直覺。”
雖然她會找人幫忙,但她還是想親手將徐閣老拉下神壇。
一下子拉下來,太不好玩了。
她會一點點的剝去他臉上虛僞的臉皮,然後再徹底拉下神壇,這樣才能對得起他對霍錚的欺騙。
蕭徴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
京城,鎮北王府,北苑一處普通不起眼的小院內。
鎮北王許均正盤腿坐在蒲團看,他的對面,有一個人正在煮茶,他穿着寬袖袍子,臉上帶着面具,面具下的那雙眼,看起來溫潤極了。
他的動作舒展流暢,神情專注。
氣氛看起來很好,只是兩人說的話確是你來我往,各自插刀。
面具人沏好了茶,倒了一盞,在鼻子上聞了聞,這才小小的飲了一口,回味了一番之後,淡淡道,
“你可真夠蠢的,府裡被人下了釘子,都不知道,你這哪天睡夢中被人一刀割了脖子,那纔是可笑。”
許均不以爲意,“你死了,我也不會死,放心吧,你倒是能沉得住氣,我看你能忍到幾時。”
面具人的眼眸忽而凌厲起來,
“我已經同你說了很多次,讓你適可而止,否則,可別怪我不客氣。”
許均蹙了蹙眉頭,嘲諷道,
“你以爲我怕你不成?這些年,要不是當年你那步棋走錯了,至於是現下這樣的境況嗎?”
面具人給自己續了一杯茶,
“錯了就錯了,我都沒說什麼,你再提有意義嗎?”
許均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剛要開口說話,外頭傳來敲門聲。
兩人同時站了起來,警惕地看着門邊。
“王爺,報恩寺那邊傳來消息,小王爺和王妃娘娘把徐閣老給弄到宮裡去了。”
兩人對看一眼,許均問道,
“什麼叫把徐閣老弄到宮裡去了?”
外頭的聲音繼續響起,
“就是爲了徐家姑娘的事,小王爺和王妃娘娘給她打抱不平,和承恩公世子一起,挖了人家的墳頭。”
“現在徐閣老因爲欺君罔上的罪名,被崔海帶到宮裡去了。具體如何還不得而知。”
許均一腳踢在蒲團上,將蒲團給踢的老遠,打在牆上,發出響聲。
“這兩個不省心的,一會不看着,就鬧出這樣的事來。
徐閣老那就是條毒蛇,當初霍家要不是他……”
“他們哪裡不省心了,我看做的很好!如果有錯的人不懲罰,人還能活下去嗎?”
許均恨恨地看着面具人,
“有錯的人就要受懲罰,這世界上,多少人做錯了,沒有受到懲罰!”
“就說龍椅上的那位,他受到懲罰了嗎?”
“別天真了!”
面具人沉默,沒再說話,只是專注的看着爐子上的茶壺。
“你走吧,暫時不要來這裡,我不想看到你。”
“還有,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不要爲難許晗,不要把我的話當做耳邊風。”
面具人下了逐客令。
許均張了張嘴,恨恨地轉身過去,出了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