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依然保持着跪立的姿勢,腿上已經有了麻意,這是寧遠帝爲了懲戒他的遲到,他也照樣跪着不動一分,腰桿挺得極直,“所有的事,父皇都已經一口咬定兒臣了,不是嗎?”
又是一片長久的靜默。
外頭雨勢漸小,滴滴答答的落水聲有一下沒一下的響起。
寧遠帝盯着燕王的臉看了許久,父子二人的目光卻從不曾交接過,最終,他口中只吐出了兩個字:“出去。”
燕王退出御輦,莫公公一直跪在門邊,衣裳已經溼了一半。燕王在他身前停留了一會兒,他把頭俯得極低,直到燕王走開,他才鬆了口氣,難道殿下發現了什麼?太子和晉王承了陛下七分模樣,而燕王?雖不是長得最像皇上的皇子,可是那性子,別人或許不知道,可是他長期照顧皇上自然清楚,那狠勁可是與皇上一模一樣啊!
御輦內,寧遠帝躺了下來,目光看着車頂的明黃色帷幕,他是第一次覺得,自己對燕王這個兒子並不瞭解。
禪房外,等候的衆人默不出聲,唯有魏珅麟來回踱步,嬴略雖是面無表情,可是他背後早已泛起了冷汗。
直到太醫出來,衆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轉到了他的身上。
“啓稟殿下,縣主已無大礙,只是受了點兒驚嚇,至於傷口,回去以後敷藥數日便會痊癒了。”
“是否會留下疤痕?”魏珅麟問。
“殿下請放心,不會留下疤痕的。”
有了太醫的這句話,魏珅麟也就放心了,隨後進入禪房。
此時寶扇躺在牀上,像是昏睡過去了,他坐在牀沿看着她的臉,手指從她的額頭劃到了嘴上,能感覺得到她吹氣如蘭。
“哥哥,不可以趁姐姐睡覺的時候欺負她哦!”雪蘇趴在一旁,瞪大了圓溜溜的眼睛。
魏珅麟淡笑,把手收了回來,“好,不欺負。”
此時阮蕭前來探視,被嬴略擋在門外,他苦笑,那馬撞誰不好,偏偏撞上了嬴家的馬車,這不是明擺着要他們與定山王結仇嗎?雖說兩家互看不爽的是實有的事,但也不想這麼快就撕破臉。現在嬴家人不買他的賬,他也只得暫時離開。無論如何,這次,這個虧,他們阮家是吃定了,畢竟這回惹怒的不單是定山王,還觸犯了天威。
不一會兒,內侍便來傳口諭,讓晉王儘快前往祭壇祭祀。魏珅麟只好帶着雪蘇先行離開,臨去前又囑咐若安小心照顧寶扇,別打擾到她休息。
此時禪院裡響起一些說話聲。
“小姐的斗篷落在夢荷那了,晉王給的斗篷都已經溼透了,今天又風又雨的,天氣有點涼,一會兒小姐起來要拿什麼暖身呀?”
“我去拿。”
“嘻,就是等着嬴副統說這句話,那我先去給小姐煎藥了……”
不一會兒,禪院裡便沒有了聲音,四周十分安靜,寶扇睜開眼,這裡只有她一個人了。
剛纔內侍來時,她聽到,今年的祭祀是由太子代皇上進行的,想起太子的容顏,她愉悅一笑,看來皇上依然很器重他。
“讓晉王摟一下能讓你這麼開心?”一道清潤的男聲忽然響起。寶扇大駭,眼見一張戴着面具的臉突然出現在她上方,不待她反應,眉心便被人偷了一吻。
她慌忙坐起身子,把被子拉到了胸口,“你怎麼在這兒?”
月心散着一頭未梳理的長髮,一身白衫隨便穿在身上,顯得十分鬆垮,看起來有些紊亂,也不知是不是來時趕得太急造成的。“夫人受了傷,爲夫來看看也不行麼?還是你有了新歡忘了舊愛?”他話裡帶着酸意,可是輕挑的語氣又讓人覺得他只是在開玩笑。
“不許胡說!”
然他忽然脫了鞋爬上牀來,寶扇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喂!你做什麼?快出去!”
“哎!你居然要攆我了?那好,我這就去告訴晉王,說你肚子裡有我的小娃娃,他想當便宜老爹我還不樂意呢。”說罷作勢就要下牀。
“什麼你的小娃娃?討厭……回來!”寶扇拉住他的袖子,想攔下他,反倒被他撲了回來。
“看吧,又叫我走,又叫我回來,說清楚,你到底是要我回來還是要我走?”
寶扇滿臉羞憤,掙扎了幾下,最終也只得妥協了。
“看來想要鎮住你,就真得在你肚子裡種個小娃娃,否則我這還沒歸西你就想改嫁了。”他語氣玩味十足,就像個優雅的痞子,即便是調侃別人也是十分風趣的。
“種什麼小娃娃?我、我與晉王纔沒那關係!你別亂來!”
“你現在的模樣讓我很想亂來……”
“住嘴!”
男子噙着笑意,任她在懷裡亂嗔。
忽然一團白色的小東西衝了過來,不由分的就在月心的腕上咬了一口。
“雪蘇!”寶扇驚呼,他不是去祭祀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月心一愣,不是因爲疼傻了,而是因爲這小傢伙已經擠進他和寶扇中間,小腳還在他身上亂蹬,想把他蹬開,在力道上雖然沒什麼作用,可是那沾了泥水的鞋底就這麼印在了他素白的衫上,他也不得不躲開了。
“壞人,不許你吃姐姐豆腐!嬴略哥哥若安姐姐快來……唔!”月心立即捂住他的嘴,不想讓這小傢伙胡叫,誰知小傢伙卻趁機咬上了他的手指,讓他不得不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孩子,年紀小小,嘴巴小小,牙齒也小小的,可是狠勁兒可不小呢,怎麼就這麼愛咬人呢?”月心戴着面具的臉看不清表情,可是那雙眼神已經讓寶扇感覺得出他的窘態,忍不住笑了一下,忙叫雪蘇鬆口,此時月心的中指上已經烙下了一個小小的血牙印。
雪蘇的腮幫子挺得鼓鼓的,一雙圓眼瞪着月心,做出一副忠心護姐的可愛模樣,“色狼,欺負姐姐,小心我爹爹揍你!”
“嘖。”月心彎起脣角,好笑的看着他,“小世子,你知道什麼是色狼麼?”
“抱女孩小腰的就是!剛纔你不光抱了我姐姐的小腰,還爬上她的小牀,舅舅說沒成親就爬上女孩小牀的是色狼,所以我從來不和丫鬟一塊睡。”
寶扇的臉色忽白忽紅,已經不能再羞了,心裡嘀咕着,彥嵐平時究竟是怎麼教他的?
月心一笑,便戲謔道:“我不光摟過你姐姐的小腰,爬過你姐姐的小牀,我呀,還吃過你姐姐的小嘴兒!”
“別胡說!他還是個孩子!”寶扇恨不得找個地縫把這口無遮攔的男子給塞進去。
再看雪蘇的反應,先是沉思了一會兒,繼而蹙起小小淡淡的眉,問:“爲什麼要吃我姐姐的嘴?”在他的記憶中,舅舅可從沒告訴過他女孩的小嘴兒是可以吃的。
“因爲……”他
一邊欲往下說,一邊注意佳人的表情,“你姐姐好吃呀。”
雪蘇聽得雲裡霧裡的,“好吃?”小模樣已經完全陷入了疑惑中。
寶扇搖了他小小的身子,道:“別聽他胡說八道,他說的,你都不能學。”
雪蘇一怔,愣愣的點了點頭,之後又指着月心的面具道:“叔叔,你長得很醜吧?不然爲什麼要戴面具遮羞呢?”
叔叔?月心嘴角一抽,他的嗓音怎麼聽也不像大叔吧?而且他年紀比晉王還小,這小世子肯喊晉王“哥哥”,卻要喊他“叔叔”?不是擺明着要氣他麼?再看寶扇已經憋紅了臉轉到一邊,他要是不在,只怕這姑娘已經大笑出聲了。於是他在雪蘇面前蹲下,捏着他的小臉道:“對對對,小世子說的對,我戴面具是爲了遮羞。咳、還有,不要叫我叔叔,乖,叫聲姐夫。”
雪蘇眉眼一驚,看了一眼寶扇。
寶扇的笑意立即消了下去。
“小寶貝兒,乖乖,快叫一聲姐夫讓我聽聽。”他揶揄着,手裡逗弄着雪蘇,眼神卻盯着寶扇。
“你……”寶扇再也不想理會他了,便把雪蘇塞進他懷裡,穿了繡鞋就走。月心知道自己玩過了頭,便把雪蘇扔在牀上追了出去,臨走時還不忘軟硬兼施,不許小傢伙把見過他的事說出去。也管不這小傢伙是不是真的答應,就急急忙忙去追寶扇了。
寶扇只覺得十分惱火,一路出來也不知要往哪去,只是胡亂在禪院裡走着,走得太急還扯動了幾處骨頭,是之前被摔疼的。她扶着肩膀想找一處乾淨的地方坐下。
月心正要走過去,又聽到有腳步聲正,一個閃身便藏進了隱密處。
“小姐,你怎麼出來了?”若安捧着湯藥走過來,碗裡冒着熱氣,正是剛剛熬好的藥。
“在屋子裡悶了,出來透透氣。”寶扇並沒有把月心的事告訴任何人,雪蘇的闖入只是個意外,她也不擔心這事會傳出去,月心那麼聰明,一定能安撫那孩子。
若安將藥碗湊到她嘴邊,“這藥一定要趁熱喝。”
寶扇端過碗,在鼻前嗅了一下,沖鼻就是一股濃濃的怪味,她喝下一口,滿嘴都是苦澀的味道。自醒來以後她就沒少喝過藥,如今身上又添了傷口,內服外敷雙管齊下,她還真有些吃不消。不過她不後悔今日的所作所爲,畢竟已經讓魏珅麟記住她了不是嗎?
若安看着她喝藥,猶豫着該不該,今日之事,小姐究竟是怎麼想的?
寶扇一口氣喝了半碗,把碗捧在手裡,裡面的藥汁泛着黑黃的顏色,“今日,多虧你和嬴略了。”
“小姐!”聽她一說,若安再也忍不住了,她真的很想知道小姐爲什麼會做出那樣的吩咐?“您喜歡晉王殿下嗎?”她知道晉王是和小姐是一道從玄州回來的,只是不清楚路上發生了什麼。若是從男女情愛的角度去想,小姐是想吸引晉王注意的話,那的確是成功了。
可是,京中傳言,晉王與太師府大小姐的關係非同一般,男未婚女未嫁便已流言滿天飛,這樣的話,晉王即便是生得一表人才也不見得是個可以託付終身的良人,畢竟人言可畏。
“放心,我對晉王並無愛慕之意。”寶扇說這話是爲了安撫若安,也是說給月心聽的,她知道,那人正躲在某處偷聽她們的談話,先把心挑明瞭,省得他下回真去魏珅麟那給她添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