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姬鈺與姬大間究竟有什麼事情,又有什麼關係,凌熙不得而知。
但是大約她心中清楚一些事情,就是姬大是一直看着姬鈺長大的,雖然爲奴,但又有親人般的成分在內,甚至於感情勝過親人。姬大覺着姬鈺就像自己的孩子,姬鈺雖高高在上,但也不是六親不認的人物,雖然在男女方面無情無慾,但是卻又有自己收買人心與馭下的方式。
一個名聲在外的男人,必然有他的人脈,必然也有他拉攏人心的方法。
有時候,一個有名氣的男人不一定事事做的都是大事,在他們眼中很多小事都是需要去做的,正所謂是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這是古聖先賢就曾經流傳下來的一個道理。
譬如眼下,姬鈺就易容成了姬大的友人之子。
姬大的友人戰死沙場,留下了一個遺腹子,倒是與姬鈺公子年紀彷彿,當年那人臨終遺言便是希望姬大能照拂妻子一二,希望爲家中留下一絲血脈,雖然姬大看不上那孩子的怯懦無用,但是這孩子卻是倔強的,一旦喜歡上了一個女人就一門心思的喜歡,非她不娶。倘若那女子不嫁給他,便要去出家做個修行的沙門。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然而……姬大倒是有些鬱悶。
因爲友人的子嗣病了,如今居然下不來牀榻,怎麼也要三個月的時間。
被那婦人哭哭啼啼地纏着沒有辦法,害怕婚事談不成,兒子一去不返,畢竟女方的父母要求頗高,若要是覺着女兒嫁給了一個病秧子,哪怕是五百兩鉅額的聘禮也是不妥,如今只能求到姬鈺公子那裡。
凌熙饒有興致地跟了出來,只是湊熱鬧般的瞧看了一下,卻是終於見識到了,一個極善於易容的人,一旦換了一個身份那麼自然性情與舉止也有了變化。
姬鈺只是在那裡看似拘束的坐着,舉手投足帶着兩分優雅,笑容裡充斥三分靦腆,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一個動作都與平日裡截然不同,談吐中也彷彿是另一種身份與階級。一個回合間就贏得了對方父母的好感。
還真是善於僞裝啊!凌熙心中輕輕一嘆。
若非知道他是姬鈺公子所扮,還以爲他真是另外一個人。
就是那個姑娘也目光充滿了歡愉之色,彷彿從來沒有發現這個男人居然骨子裡還有一些從來都沒有的魅力,不斷向姬鈺目送秋波,姬鈺與她的目光相對之時,微微一笑,那少女的面容頓時紅了。
凌熙的嘴角向下撇了撇,忍不住在心中低低道:“虛僞。”
如今來到了百里鄉,姬鈺做了他的事情,凌少當然也要做凌少的事情。秋日的到來終於時而感覺到了一絲清涼,當秋風吹來的時候,周圍的葉子就會顏色泛紅泛黃,不失爲一片好景緻。
一片片的落葉在風中飛舞着,掃街人這時候已經懶得理會這些一時間都掃不完的葉子,任由樹葉隨意從樹上飄落,當凌熙與姬鈺走過這裡的時候,也會看到許許多多的文人墨客,站在黃色的葉裡,感悟着秋風掃落葉的無情。偶爾會吟詩作賦幾句,徒增悲涼而已。
如今凌熙成爲了此地的官員,掌控的是兵權,維護了一方的治安,但是周圍的百姓若能安居樂業自然也就治安方面變得安穩起來。
老百姓就是這樣,只要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日子過的足夠好,安居樂業,老婆孩子熱炕頭,有住的有吃的,自然是滿意的。
尤其是最近各地涌來的流民,本來是令官家頭疼的事情,是令三陽神教歡喜的事情,畢竟教徒可以增加不少。
不過這些流民就是龍家也是安頓不下來的。
但是凌少出現後,事情似乎就好辦多了,所有的流民只要在官府前按個手印。錄下名字與籍貫,接着清點一下人數。就送出去幹活了,在凌少那裡彷彿有幹不完的活兒,缺的就是人手。
這些流民如今每天三頓飯而已,睡的是草房,旁的什麼都不管,在後世來說簡直就是在虐待勞工,會被徹底告上法庭,但這個時候,對於這些流民感覺簡直就是上蒼恩賜給他們的飯碗,誰要是趕走他們,他們和誰急。
他們窮,他們苦,但是出去採摘山裡的野果釀酒,鍊鐵什麼的,還有挖一些黑油,這些活兒都是有飯吃的,上面不糊弄人,凌少不愧是堂堂男人,做事情遠比龍家地道,比起那三陽神教也更地道,說給活就給活,說給飯就給飯,從來不會含糊。
要不然凌少爲何年紀輕輕的就成了官員?而那些鬍子一大把的官員整日裡就知道胡天胡地,一個個都做不了大事情。
辦完了所有的事情,凌熙打了順風車,與姬鈺一起回書院。
姬大在外面趕車,車內微微顛簸,姬鈺並沒有看書,就那麼優雅得斜斜側臥,一隻手放在頸部下側,依然是慵懶的模樣,與她保持了極遠的距離。
凌熙的目光左右轉動,慢慢打量着姬鈺的馬車。
上次她就發現姬鈺的馬車裡面很寬敞,裡面還有一個巨大的書架,架子裡滿滿的都是書冊,一眼望去都是密密麻麻的書名。凌熙本來對這些古人的書籍沒有太多的興趣,不過眼下與姬鈺一路無話,索性目光看向了書架上的書冊。一瞥之下,凌熙挑了挑眉,發覺這些書冊都是極罕見的孤本,換一句話說,都是價值不菲的東西。
這個男人雖名聲顯着,但是按照凌熙從後世積累的經驗來看,這些學術派的人物都是沽名釣譽的人。
他究竟哪裡來的錢財購買這些書冊?
凌熙好奇之下,上前隨意地翻了翻,卻發現有一本書籍上面記錄着開國皇后的生平。
這時候姬鈺終於開口說道:“你不經過我的允許,私自打開我的書冊,這樣子可好?”
凌熙隨意地翻看着,“既然我是你的學生,難道不該看看麼?”
姬鈺擡眸,眸光若迴風流雪,“我這裡的書冊,可不是外面能隨便看到的書冊,都是大雍朝唯一的一份兒孤本。”
“我知道,否則我也不會隨隨便便的看。”凌熙依然不以爲意。
“不過,你手中的那一本,還是收起來爲妙。”姬鈺提醒她。
“爲何?”凌熙表示不解。
“因爲真相總是讓人無法接受。”姬鈺淡淡說道。
果不其然,凌熙在翻動了幾頁之後,臉色有些詫異,因爲那書冊中記載的開國皇后生平與大雍朝所記錄的有很多的不同,她初來乍到的時候因爲對那個皇后很有興趣,所以買來的書冊倒是有諸多的版本,無不是誇讚先帝與她的忠貞愛情。
然而,唯獨在這一冊書中,她看到的並不是那樣,而是與真正現實版的一樣,男人都是朝三暮四的人物,就是開國皇帝項羽也是一樣。
當初開國皇后的手腕讓他折服,這樣的女人自然是他想要得到與利用的對象,就像任何帝王的婚姻無不散摻雜着利益,歷代皇后的人選都是對他最有利益的一方。
所謂的海誓山盟,所謂的帝王之情不過是騙鬼的把戲。
看到這裡凌熙心中一顫,同時覺着這本書中記載的必然是真實的。
開國皇后幫助項羽奪得了大雍朝的基業,驅走了劉邦一行,得到了項羽的承諾,一世一雙人。
想必開國皇后也是一個對於感情並沒有太多經驗的女人,相信了男人的海誓山盟,最後一入宮門深似海。
凌熙覺着,一個成功的男人,創立了基業之後,面對三宮六院的宮女,如何會不動心思?看着面前的花紅柳綠如何不會迷了雙眸?歷來古今帝王,就在功成名就之後,覺着天下無不掌握在自己的手裡,爲何不享受天子該有的待遇?就在此人與開國皇后生下一子當中,遇到了一些迷人的貴族女子,心猿意馬,便藏於外面,時而會在外面一夜風流。
當男人功成名就,身旁的女人已經成爲他的附庸,爲他生兒育女,當初的兒女私情早已經無足輕重了。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件事終究被開國皇后所知曉。
一個女人知道了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有了其他女人的時候,會怎麼做?
世間人知道一個男人在外面有女人,又會如何說?
想必世人都會指責開國皇后並不知曉男人的心思,都是她不懂得挽留住男人的心,那麼男人變心不怪旁人,只怪女人沒有手腕而已。
衆口鑠金積毀銷骨,凌熙深知一個女人在古代是很不容易的事情,開國皇后遇到了這件事情泰然處之,甚至沒有責怪對方,只留下一段詩句,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在,桃花依舊笑春風。
她借用了崔護的詩,藉着桃花而寫人心的,寓意景物依舊,人心人面已全非,意境倒也貼合。
凌熙深深感慨,原來每一個童話的背後,都有一個殘酷的真相。
公主與王子相遇,從此過上了美好的生活,這只是騙一騙小孩子的。
真正的結果,一直都是隱藏在表面的平和之下。
姬鈺這時候悠然的目光瞅着她,那目光滿是幽深幽暗,語氣不緊不慢地說道:“凌少,知道了真相,怎麼好像有一些心事重重的樣子,難道你覺着不該如此麼?”
凌熙喃喃說道:“本以爲二人夫妻一體,患難與共,如歷史上所說的,自然是富貴共榮。卻不想到頭來只是共患難,卻沒有共富貴。”
凌熙這時候笑笑,接着翻開下面的章節,卻發現都是一些白紙,她挑起眸子道:“到這裡就沒有了麼?難道沒有寫開國皇后接下來怎樣了?”
她問了一句後,眸子一轉,“看來這一些都是宮闈中的秘聞,接下來的內容也就不在這記載當中。”
看着她的表情變化,姬鈺便很清楚這個少女明白,接下來的內容已徹徹底底的改變了。
但聞凌熙的脣邊發出了一聲輕嗤,接着把書冊放回了原來的地方。
“你會不會,覺得貴族的事情很骯髒?而且很虛假?”姬鈺緩緩問道。
“很多人得勢富貴之後就會翻臉不認人,這是人之本性。”凌熙頷首,輕聲道:“尋常百姓的事情比起貴族真的不算什麼,也只有在貴族圈子裡,才能看到真正的齷齪與骯髒,不過我全能理解,藏污納垢兩面三刀都是貴族人的面具,想必開國皇后最後已經瞧出這些,吃一塹長一智,便依靠自己的努力,最後漸漸掙出新的一條人生道路來。”
這些話雖然是她的臆想,但同樣都是從後世過來的女人,絕對不能容忍自己的生活被人踐踏,更是不能讓自己的尊嚴受到半點的委屈。
這是後世的女人與古代的女人截然不同之處。
所以凌熙理解開國皇后的心思,若換做是她,也會離開那個男人。然後自己走自己的路。
但是想到開國皇后一到此地遇到的男人就是項羽,而她來到此地遇到的男子卻是蘇無忌,凌熙覺得在蘇無忌那副溫文爾雅的姿態下,大約也隱藏着諸多的秘密。
一個從來沒有對她展露真容的人,言語中表現出對她的喜歡,然而此人卻是一個善於易容的人,方纔目睹了姬鈺易容後的這一幕,凌熙忽然間想起蘇無忌,頓時諸多念頭浮光掠影般自她的頭腦中閃出,覺着自己對於蘇無忌的瞭解,看似多,其則少。
她的心情頓時有些複雜,甚至還有些不愉快,畢竟她與蘇無忌二人相識的時間並不長,看似在一起感情很好,雖然沒有私定終身的意思,但是既然兩情相悅,以後自然要了解對方,目前凌熙一直是這樣想的,只是對於感情一直接觸的不多,對於愛情瞭解的不深,接下來又該走哪一步是凌熙絲毫不懂得的。
至於蘇無忌究竟心中如何待她,是否感情也是僞裝出的?凌熙忽然多了一層擔憂的意味。
來日方長,但是這些都需要她去了解和挖掘的。
理智的裡說,凌熙在後世見識過的男人沒有幾個出色的。
典型的十個男人七個傻八個呆九個壞,每個男人都有各自的缺陷,男人這種動物大概是上帝制造出的殘次品,一有錢就變壞,骨子裡對於女人都是充滿了佔有慾,對於金錢美色權利的追求更甚,愛情對於男人來說都是可有可無,虛無縹緲的東西。一個女人若是想從一個男人身上獲得愛情,就像要從一條狗的身上尋到一顆極珍貴的象牙一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凌熙尤其是今日看到了冊子裡,記載着的,項羽與開國皇后的真正生活,她頓覺着頭腦更清醒了一些。
倘若貴族男人都是一個德行,那麼從負面的角度來考慮,蘇無忌那男人在一開始待她冷冷淡淡的,後來逐漸改變了態度,大約也是漸漸覺着她有些利用的價值,後來與她虛與委蛇,逢場作戲,似乎這個原因也有極有可能。
畢竟她與開國皇后身上都具有這個時代女人身上沒有的實力。
這個答案,這樁事情,凌熙只是眼下突然想起這些,還沒有來得及用心面對,心中不免會有一點難以接受。她不禁伸出手撫向了胸口的位置,那裡有一點點酸澀。
但她向來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她的理性遠遠大於感性。
何況一切都只是剛剛開始,她還來得及收起感情。所以無情的人終究是強大的人,這一點凌熙已經深有感觸。她睨了一眼旁側的姬鈺,這個男人就是一個無情無慾的男人,所以纔會那般的強大,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輕輕的吁了口氣後,凌熙感慨萬千,今日她莫名其妙地看到了一些姬鈺易容後的事,又莫名地看到了一冊書,害得她又莫名地想到了這些。
對於凌熙來說,做任何的事情都有兩手準備。
最好的與最壞的,她都會考慮其中,所以她向來沒有疏漏,不論是任何事情任何計劃都會如此,而對於感情方面,她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自己比起開國皇后來,她的人生也是步履維艱,但是一個人凡事都埋怨上蒼不公,自己不努力,只能永遠去自怨自艾。
今兒開國皇后的事情倒是給她上了一課,讓她的腦袋變得清醒了更多,要在這個時代獨立,便不能依附所謂的男人。誰知道他對你的感情是真是假?要知道一個男人永遠比一個女人無情得多。
她深深一嘆,暗道難難難!這個世道若一個女人想要活得好真的很難,若要尋覓到真愛,便是更難!她覺着與其被愛情所傷,不如早些扼殺在搖籃當中。
這時候姬鈺脣邊忽然勾起了笑意,並沒有留意到她太多的情緒,只以爲她看過開國皇后傳記,心有感慨罷了,伸手挽起車窗簾子的一角:“你看,外面的野花兒倒是別有風情。”
凌熙緩緩地擡眸,目光也一同朝着外面看去。
是啊,如今這地方天氣非常酷熱,外面能經得起風吹日曬的也只有那些野花兒,層層疊疊,漫山遍野,粉白黃藍,帶上了幾分綺麗的夢幻。
她笑了笑,忽然對自己未來的生活,忽然間沒有那麼多的鬱悶。
不管蘇無忌如何,自己是既來之則安之。
管他什麼情情愛愛的,保持一顆平常心,這也就足夠了。
然而,當她側過眸子的時候,卻意外看到姬鈺不經意間擡起的手腕上,一道明顯的齒痕,隱隱泛着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