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一無所有需要多長時間?
站在光禿禿的院子裡我早已經忘了哭,也許是白天的嘶喊驚動了四鄰,在我抱着奶奶的屍體近一天後,家裡突然涌現了很多人,穿着藍白色的工作服,他們的嘴開開合合,明明簡單的話語進了我混沌的腦子裡硬是成了沒有形狀不連貫的字符,耳鳴漸起漸退,安慰的人來了又走,我像個安靜的人偶滿目無神。
我從有了記憶就失去了父母,奶奶填補了我二十多年的親情空缺,而從這一天開始……我真正的是孤身一人,一無所有。
恨麼?怕麼?
我只用了一天的時間領略了積攢了多年的恨……恨命運多舛還是天意弄人?到底什麼時候開始,纏繞的狠毒嘞緊了我的生活,將它壓榨成現在四散冰冷的模樣。
還是……恨那個幫了死神的忙,寄了那封信的人?我站在門口,醫院的車來了又走,穿工作服的人多次路過我身邊,最後載着奶奶的車遠走越遠成了一個模糊的點,最後再也看不見。
“別留下我一個人……”
傍晚的光灰濛濛的,連帶着我的呼吸都是灰的,終於後知後覺的想要去追那輛載着奶奶的車,卻發現四周的街道鐵青着臉哪裡還有車的影子?
那封信……
發了瘋一般撲向了郵箱旁邊的垃圾箱,徒手扒着裡面的污穢,從底部找出零零散散被撕的粉碎的照片和信封。就在今天早上,奶奶滿是恨意的撕扯着這些不堪,彷彿將它們粉碎,留在她和我身上的傷痛就會消失。
手忙腳亂的一點點展開,仔細的看着每一個出現的字跡,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求證什麼,心裡懸着的那條線越拉越緊,越割越疼,直到我看見寄件人後面,字跡清晰的“閻”字樣,才徹底斷裂了開來。
閻遲暮!你爲什麼不肯放過我!連我最後的一點溫暖都要……剝奪過去麼?
我聽說過
冷意摧枯拉朽襲來,我甚至有種錯覺……今天發生的一
切……真的是在我身上麼?
奶奶明明……還心情很好的說,等心然嫁了的那天……一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
我還記得那天,我被同學家長打的狼狽,面容還算年輕的奶奶抱着我在雨裡哭。
十五歲的夏天,我發了高燒,沒有敢吱聲,半夜感覺要死了,就摸到奶奶牀前給她說遺言,奶奶嚇得不行,身高160的奶奶揹着比她高了的我走了半個小時去了醫院,好幾天沒敢睡覺,一遍遍給我擦身體。
十七歲,叛逆的我總是想要離開家,奶奶怕我回不了家,每天走兩個小時在我必經的路口等着我,一呆就是一天生怕看不見我。
十八歲,我和於琴在一起,奶奶知道之後第一次生氣了,她不希望我的愛人是個雙親全無的男人,她說這樣的男人沒有根,她害怕有一天這個男人走了,只留下我一個人。其實我知道,奶奶是怕極了這種男人,她總是想起和流浪詩人去了紐約的木芷阿姨,如果木芷幸福,怎麼會連家都不回一次。
二十一歲,於琴離開我了,是真真正正的天人永隔,我關在房間裡不吃不喝,是奶奶每天都在我門口守着,生怕我出了什麼意外,我出門對她說了第一句話,滿臉疲憊的奶奶竟一下子蹲在地上大聲哭了起來,我才發現,幾天的時間竟把她折磨成這副憔悴的模樣。
“是劉心然吧?”天還沒亮,高瘦帶着細框眼鏡的男人來到了我的面前,他推門而入,臉上帶着冷漠。
“嗯……”我眼皮都沒有擡,現在來的人還會有什麼心思。
“我是你舅舅。你奶奶去世的事,我很沉痛。”那個男人一點都不會演戲,眼鏡下面的眼睛狹長,一絲波瀾都沒有,彷彿只是完成一個任務。
“我帶你去看你奶奶。”瘦高的男人並不在意這些,按照程序拋出誘人的條件。
“好。”我應該質疑,應該瞪着眼睛推測着他的來意,自作聰明的緊密邏輯的逼問,可是我並沒有,失去所有反抗
的情緒,我只想離開這裡。
我撇了一眼門口靜靜停着的勞斯萊斯,由着他開門,矮着身子進了車,過程始終一言不發。
奶奶從來沒有提起過有這麼一個舅舅,我的記憶裡更是對這個人一片空白,他的臉上沒有絲毫預想的表情,連表演都沒有一分,我們像是一唱一和在一個舞臺,我不拆穿,他不坦誠。
“你很安靜。”他聲音也是機械般的漠然,可能只是奇怪於我過分安靜的反應。
“你想看見我什麼表情。”窗外的光禿禿的風景一點點的開始倒退,我的院子,於琴荒草覆蓋的院子,都在我的腦後越來越小。
“這……”他沒想到我會如此的質問他,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開口說了一個音符就閉上嘴巴,繼續專注開車。
“還是說,他想讓我有什麼表情。”什麼表情能表現出來我現在的恨,萬分之一?如果沉痛萬分就能時光迴轉,我定嘔了一腔的心頭血回去早早撕了那封信。
不。如果能回去。
我願一輩子負債累累,奔波勞頓,不願再遇見閻遲暮!
“你誤會了,其實不是你想的。”他聳聳肩膀,不再說下去,也許覺得氣氛悶了,擰開了廣播,“聽一曲布魯斯,它總是讓人開心。”
悠然的小調,讓我想起老舊的收音機裡傳來的老舊的樂曲,滿是懷舊的風情和翻山越海的羅曼史。
我望着窗外,路邊一錯而過的是另一輛墨色的車,裡面的人着黑衣,帶着熟悉的黑帽子,同樣壓的很低。不在意的匆匆撇了一眼,錯身的一瞬間,我仿若看見他擡起來頭,一瞬間的驚雷貫穿了我整個神經,忙着降下窗伸頭看,卻只能遙遙的看到一個車的影子。
“怎麼了?”那個男人見我滿臉失落,遞給我一瓶水,升了咕咕灌風的窗。
“沒什麼,看錯了……以爲是我的一個……故人。”我低頭掩飾的喝了口水,心不在焉立馬就咳嗽了起來,水嗆的我直流眼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