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聽下雪的聲音
大年初三, 拉開窗簾，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整個世界一派銀裝素裹。
這個城市難得下一場這麼大的雪, 我腳踩雪地靴, 站在在白花花的雪地裡, 看雪花紛飛飄揚。
大雪妙曼, 我的心情也變得格外素淨。
想起三年前的冬天, 也是這樣一場大雪，我和冉冉還有威哥燕子，我們打了場暢快的雪仗。
我和燕子一組, 威哥和冉冉一組，當時我特別壞心眼, 不停往冉冉身上扔雪彈, 威哥看到冉冉被襲擊那叫個心疼, 抓起雪就往我脖子裡灌。燕子看我滿頭滿臉全是雪，大叫說羅威這倆誰是你女朋友, 你丫到底分清楚沒？
威哥當時特憤怒地指着我說，就這孫子！
我打電話給威哥，又是無人接通，看來他生意做得不容易呀。
他年底和朋友合開了個酒吧，大過年的每天都忙到底朝天。我應邀去參觀過一次, 裡面的夥計全是他當年那羣狐朋狗友, 一看到我來那叫個熱情款待。
我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羣, 不禁感嘆, 年底可是酒吧淡季, 真沒想到你們店生意這麼好。
胖虎，威哥鐵哥們兒, 人如其號，長得又胖又虎，只見他洋洋自得道：“我們這些傢伙，哪個不是在酒吧從小泡到大的，生意好那是必須的。”
說着還拍拍我肩膀：“以後放假多來哥這兒玩玩，給哥捧個場。”我點頭稱是，然後跑到威哥跟前去，結果他看見我的第一句話就是：“有男朋友了沒？”
我心想李凌皓這種假貨我還是不要提了，反正下學期要散夥，於是我說沒有。你這樣的不應該沒人要呀，他感慨了一句，然後竟一臉認真地對我說，要不，吃回頭草？
好馬不吃回頭草，我回答。
這廝就喜歡一臉嚴肅地跟人開玩笑。
記得當年跟他好的時候，某天晚上送我回家，他竟然對我說，丫頭，我好像喜歡上你了。我被他眼神裡閃爍着的小光芒嚇到了，忙說哥你看清楚了我是新新不是冉冉。
他好像也恍過神來，搖搖頭苦笑了一下就走了。
我會跟威哥在一起，主要是嚮往他的小混混生活，另外一個原因是，我得找個靠得住的人伴我左右，好讓去上大學的冉冉安心求學。當然這個人最好是一帥哥，而且得是個我有好感的人。
思前想後，威哥都是最合適的任選，所以當冉冉知道我和威哥在一起的時候，也沒表示反對。
威哥喜歡冉冉，這幾乎是我們那個破高中無人不曉的事情，當年，冉冉因爲我的緣故轉學到我的高中，她的出現如一股春風拂過大地，瞬間俘獲無數少男的芳心。
當時她就落戶在威哥的那個班，激動得威哥當晚就在宿舍裡點燈開會，表示這姑娘以後我罩着，誰都別亂動。
威哥是我們那個高中的混混頭兒，他把這話一撂，一夜之間就傳遍了整個男生宿舍，從第二天開始，冉冉在同學間的標籤就是羅威專屬。威哥當年追冉冉也算是機關算盡，但冉冉一門心思好好學習，始終待他和其他同學無異。
他無計可施後就找我套近乎，因爲誰都知道，冉冉除了學習，就只對我這個古怪陰森的妹妹上心。這一來二去的，他倒和我混熟了，不過我當時正抑鬱得死去活來，所以也沒幫上他什麼忙。
後來冉冉去S市讀大學，整天不是擔心我躁狂就是擔心我抑鬱，一天打十八個電話來問候。爲了讓她安心上學，我打算物色個男朋友，這樣在我失控的時候，好有個人在邊上照料着，也能讓冉冉省心。
當時我熟識的男生只有威哥一個，而且我對他頗有好感，覺得丫痞痞的，壞壞的，確實還算迷人。既然冉冉不喜歡，那我就不客氣了，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而他那時高考失利，就在離我高中不遠的一所三流大學混日子，我一鬱悶就逃課跑去找他玩。那天，我跟他分析了一下情況，他一聽說冉冉爲此吃不下飯睡不着覺，立刻咬牙拍着胸脯對我說，讓冉冉她放心，你以後就交給我了。
從此我就跟他廝混在了一起。
老實說威哥這個男朋友當得很稱職，看電影送禮物吃大餐，這些常規程序都不少，沒事還到學校裡接我放學，連鞋帶鬆了都彎下腰去幫我係，我情緒不好的時候，他也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總之他對我那個好呀，各種千百般的，連他那羣狐朋狗友都看不下去了，跟我說看羅威把你慣得，無法無天。
我一直覺得威哥很有軍人氣質，他隨便朝哪兒一站，那都是個大義凜然的錚錚硬漢形象，絕對不是一般的俊朗英氣。而事實上，他只是個一臉正氣的流氓。
但他對我好是不爭的事實，而在我的心裡，那些好感漸漸具象化，然後他成了哥的代名詞。早知道這樣，當初認個兄妹就行，活生生讓丫把我初戀的名份佔了去。
而這個流氓的最大特點就是，無論說什麼都很嚴肅認真，哪怕是個笑話他都能講出莊嚴肅穆的氣氛來，所以我經常不知道，他的話哪句是真心的，哪句是在跟我開玩笑。
於是我乾脆當他是逗我玩兒，說什麼我都跟他亂侃，就像現在這樣。
他笑了笑，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然後說：“哥跟你開玩笑呢。”
“看得出來。”我把心放回肚子裡，然後問：“怎麼，你也沒女朋友？”
“沒有。”他說。
“那男朋友呢？”我趕緊抱頭，還是被他敲了一下腦袋。
然後他先是譴責我思想不正統，接着表示酒店事業剛起步，暫時沒心思談戀愛，最後拉着我在酒吧裡轉悠，而我被胖虎他們拉着侃了半天才被放行。
估計打通了他也沒空來，於是我打電話給燕子，總覺得不折騰折騰這漫天鋪地的大雪太浪費。
等到燕子兄妹趕到現場的時候，我已經堆起一個高高的雪人，現在正呵着氣給它按鼻子。
“看這鼻子，紅不？”大功告成，我炫耀我的作品。
從家裡拿出來胡蘿蔔，小鏟子還有塑料桶，全都到它們該去的部位發光發熱了。
“這大雪天的，也不知道戴個帽子，都成白髮魔女了。”韓東學沒有關注我的雪人，只是輕輕拂去落在我頭髮和肩膀上的雪花。看他戴着帽子裹着圍巾，手上還套着厚厚的手套，這孩子忒怕冷了。
我一甩頭髮：“這叫發如雪！”說着，抓起一撮雪就往他臉上撒，他防不勝防，一下子成了白眉道人。等丫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躲到燕子身後哈哈大笑。
“你丫完蛋了！”他甩掉手上的手套，抓起雪就往我身上撒過來，我拿燕子當擋箭牌，即刻和他展開一場惡鬥。很快，雪地上就形成了三國鼎立的格局，三個人一直玩到飯點才罷休。
在我家吃完午飯，看到老爸又張羅棋局要和他過招，我這心裡就直犯怵，趕緊示意燕子把她哥帶回去。好不容易把他推搡到門外，他突然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首飾盒，我一看這造型，莫不是要跟我求婚？
嚇得我趕緊往屋裡躲。
他一把抓住我的衣領：“逃屁呀，又不是跟你求婚！”
“那您這是？”我不解。
只見他用鄙視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後打開盒子，是一條銀色手鍊，鏈子上串着漂亮的雪花，挺好看的東西。
“今天情人節，送你的。”他把東西遞給我。
我看向燕子，她衝我挑了一下眉，一臉壞笑。
見我躊躇不決，他將東西塞到我手裡：“我知道這不大合適，你有男朋友，但我就是想送你，你要是不喜歡，等我走了再扔。”
說完這話，他拉着燕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攤開手掌，手鍊上的雪花閃着銀色的光芒。
這手鍊還挺合我意的，我將它放進我的小木盒子裡。小木盒裡放的都是些小飾品，手鍊吊墜香包之類的，我喜歡收集這些小玩意兒，雖然我從來不戴在身上。
我將木盒放進抽屜，然後倒在牀上，看着吊頂發呆。
今天是情人節，我不由想到李凌皓，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今天是情人節。
如果他知道，會不會也送我個禮物什麼的？
我敲敲自己的腦袋，想什麼呢，你和他算哪門子情侶。雖然事實如此，我內心還是留有一絲期待，總覺得他會有所表示，哪怕是發個賀卡祝我情人節快樂也可以呀。
然而直到晚上八點，我將電子郵箱查了七八遍，一無所獲。雖然知道這也沒什麼，但心裡還是有點失落。正當我無精打采地躺在牀上生悶氣的時候，他的電話打了過來。
“在幹嘛？”一如既往平靜的語調，彷彿根本就沒有情人節這回事。
“能幹嘛，躺在牀上挺屍。”我沒好氣地回答。
窗外突然傳來聲響，有光映亮窗戶。
我爬起身來到窗前，只見外面的天空忽閃忽閃，應該是有人在房頂放煙花。
“你在幹什麼呢？”我問，他那邊也突然嘈雜起來。
“你管我呢。”他的話裡夾雜着巨大聲響。
“好，我不管！”我沒來由的火氣直躥：“懶得理你。”
說着我掛斷電話，披上衣服就出了門，爺去看煙花總可以了吧。
我家住在四樓，離頂樓天台很近，很快我就爬到了樓頂。
打開天台閣樓的大門，我一下子怔在了那裡。
門兩邊的煙花在我開門的一剎那一齊點亮，像兩條銀蛇一樣迅速蜿蜒閃亮到前方，而在前方的天空，一朵朵巨大的心狀煙花盡情綻放，將夜空映染成一片紅色的海洋。
燦爛的煙火不斷向上升起，絢爛了頭頂一整片天空。
兩旁的銀色花火不斷閃爍着，發出耀眼的亮光，火樹銀花將我的視線引向不遠處那抹熟悉的黑色背影。背影緩緩轉身，銀色耳釘閃爍着細小精緻的光芒，他的嘴角牽起一抹淡淡的笑，在兩邊銀亮花火的照映下，充滿蠱惑人心的魔力。
我依然怔在那裡，呆呆地看着他，而他邁開腳步緩緩地走向我，煙花在他身後的夜空綻放出最美的模樣。煙火的亮光閃爍在我的臉龐，煙花綻放的聲響縈繞在我的耳畔，我看着眼前這幅景象，彷彿置身於夢幻之中。
“我想你了。”他低頭在我耳畔輕輕說道，隨即擁我入懷。一股如陽光般溫暖的氣息立刻將我包圍，我魔怔了一般任他抱着，只是喃喃地回了句，我也想你了。
這一刻，時間彷彿忘記了流淌。
直到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才如大夢初醒，慌忙推開李凌皓。
威哥不知何時出現，正一臉詫異地站在門口，而李凌皓冷不丁被我推了一下，也一臉茫然地看向我。可憐的我站在兩人中間，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他是？”威哥首先打破了尷尬。
“她男朋友。”李凌皓自我介紹，然後把目光移向我：“他是你朋友？”
“準確的說是前男友。”威哥搶在我前面說，然後他伸出手和李凌皓相握：“幸會幸會。”
我站在一旁，感覺空氣中瀰漫着一股不太祥和的味道。
“你今天打電話，我太忙沒接到。”威哥低頭問我：“有事找我？”
“沒事沒事。”我趕緊說：“無聊打着玩兒的。”我看到李凌皓一個眼神掃了過來，犀利得不行，我沒做錯事也心虛了。
“行呀丫頭，”威哥說着摟了一下我的肩膀：“找到這麼帥的男朋友也不跟我說一聲。”
我衝他傻笑，心想要是告訴你，就是這男的間接害死了冉冉，你還不把我皮扒了。威哥一直以爲冉冉只是單純的車禍，我沒告訴過他李凌皓和冉冉的事，更不敢告訴他冉冉是怎麼死的，就怕他一衝動找人算賬。
實在是丫打架太狠，出事就完蛋了。
“那沒什麼事兒我就回了，你們哪天有空去我酒吧玩。”威哥臉上的不好神色已經消失，只見他拍了拍李凌皓肩膀，一副交代後事的樣子：“這丫頭情緒陰晴不定，天生的，你多擔待點。”
然後他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裡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我看着威哥的身影消失在樓道拐角，不知道爲什麼，心裡有種難以言說的感覺。
而這種感覺漸漸具象化，我的心緒低落下去。
煙花易冷，偌大的天台被黑夜包圍，剛纔的那些明媚那些燦爛都已隨寒風飄散。我擡頭看向夜空，有小雪在風中輕舞，它們輕輕飄落到身上，然後迅速消失不見。
“威哥和你一樣，喜歡的人都是冉冉。”
我站在空曠嚴寒的夜空下，對身旁沉默的李凌皓說：“可是你們先後都成了我的男朋友，真是奇了怪……”喉嚨突然酸澀的厲害，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如果冉冉能好好活着，你們倆，我一個都不稀罕。”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聽懂我的意思，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表達什麼。我只是突然很難過，因爲這個冷清的夜晚，在熱鬧繁華過後，在絢爛美麗過後，顯得格外淒寒，讓人難過的淒寒。
突然想到聽過的一首歌，美麗故事的開始，悲劇就在倒計時，這歌詞當現場的背景音樂一定很合適。
爲什麼要有悲劇？如果一切可以安好如初，我寧願不要所謂的美麗故事。
我控制不住輕微的顫抖，實在是冷得人心寒透。
李凌皓將身上的大衣脫下，披到我身上，然後安靜沉默地離開。
我獨自一人站在那裡，聽下雪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