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1）絕對是個天大的玩笑
最近每天都做同一個夢。
夢裡, 陽光穿透窗戶，將偌大的自習室灑滿溫暖。冉冉和李凌皓坐在一起，相依偎捧着一本書, 小聲地看着書本說笑, 又笑着看向彼此, 冉冉的眼睛裡全是溫柔的光。
我站在門口, 靜靜地看着他們, 簡直是一對完美情人。我在心裡感慨着，身後突然生出一股力量，猛地將我推了進去。
正說笑的兩人, 一齊看向我這個不速之客。
教室裡一時靜得可怕。
我努力想解釋，打擾到你們了, 抱歉。
可是, 可是我無論怎麼開口, 喉嚨裡都發不出一點聲音，像是有雙手扼住了我的喉嚨, 感覺自己就快窒息而死。想逃離現場，卻發現雙腿灌了鉛般沉重，根本寸步難移。
我焦急恐慌，像是犯了彌天大罪般失措。冉冉看着我，臉上漸漸浮現出哀怨和憤怒。她站起來, 然後也像被一雙無形的手託着, 不受控制地往門口走。
她驚慌, 拼命地掙扎, 大喊新新救我！
可我就像被施咒了般, 無法動彈亦無法開口，眼睜睜地看着冉冉被拉出門外。心裡痛苦的要命, 彷彿是因爲我的出現，迫使了她離開。
而坐在那裡的李凌皓，髮絲低垂到眼角，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猛然驚醒，發現自己大汗涔涔。
我長舒一氣，開燈下牀，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壓驚。那種被扼住喉嚨的窒息感，還有無法救離冉冉的無力感罪惡感，如此真切可怕。
真是孽障，好久沒做這樣的噩夢了，做起來竟然還是這麼逼真。
而我寧願回到舊夢裡，從高空墜落深淵，也不要這樣無力的罪惡與惶恐，真是要人命的夢。我嘆了口氣，噩夢以另一種方式迴歸，可這個屋子裡，再也沒人陪我數星星了。
後來，我終於知道這個詭異的夢的真正含義。
這絕對是個天大的玩笑。
又是一夜驚悸，早上爬起來看鏡子裡的自己，形容枯槁。努力將自己拾掇一番，吃完早飯，和老媽道別，然後坐上老爸那輛屎黃小車，小車往高中母校的方向駛去。
穿過市郊的柏油馬路，我的目光不覺停留在那些白色建築上。這座掩映在蒼翠樹木之間的精神病院，埋葬着我曾經的那些暗無天日的時光。
曾經那個芳心暗許，清俊儒雅的王醫生，我已經記不起他的音容笑貌，卻在不經意間又想起李凌皓，這個騙了我兩年的冒牌貨。我不禁懊惱，爲毛到處都有他的回憶啊。
而這時的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會在這短短一天的時間內，重返那些黯淡無光。
漫漫近兩個月的假期，總不能每天都窩在家挺屍，於是爽了兩個禮拜後，我去找了份短期兼職。就在我高中母校對面的一家服裝店當導購員，已經幹了快一個月。
老爸見縫插針，爲了展示他高超車技，每天都會送我。
憑着三寸不爛之舌的忽悠功力，加上親身穿衣效果的展示，我的到來，使這家女生服飾店的夏裝銷售區很火爆。能不火爆麼，我臉上除了笑容還是笑容，對顧客好得跟個丫鬟似的，還穿着各式好看裙裝在她們面前晃悠，不動心都難。
現在的我，正不停地作驚訝狀驚歎，姑娘你穿這件短裙真的好漂亮，小腿看上去好細好細呀。面前的姑娘聽完這話樂開了花，歡歡喜喜去結賬了。我看着她歡天喜地的背影，忍不住在心裡默算，底薪加提成，這個月掙個三千塊應該不成問題。
這樣想着，我也樂開了花。
正倚在衣架邊樂不思蜀，只聽店長姐姐一聲叫：“陳新新，有人找！”我本能反應堆起笑臉，最近回頭客好多呀，然而看到那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時，我瞬間僵掉了。
這個男的長得很像李凌皓，真的很像！
一樣的高大筆挺，一樣的俊朗帥氣，一樣的英氣逼人。只不過他看上去更具成熟氣質，眉眼間有點經歷風霜的意思，看上去大概四十出頭的年紀，絕對是我喜歡的那種型男大叔！
我的大腦在錯愕中迅速分析判斷，這個長相酷似李凌皓的男人，如果不是雨辰的爸爸的話，那就是李凌皓他親爸了。
“陳小姐，你好。”他臉上是非常紳士的微笑：“我是李凌皓的父親。”
我怔了兩秒，趕緊把臉上的僵笑融化重塑，很有禮貌地回到：“叔叔好。”同時在內心感慨，果然男人越老越有味道，同他老子相比，李凌皓到底水嫩了點。
而且這也在提醒我，作爲一個女生，保養是件多麼重要的事啊。試想二十多年後，我和李凌皓不小心重逢，他長成了一個散發成熟男人魅力的帥大叔，依然讓小女生爲之迷戀瘋狂。而我，已然是一個步入更年期的絕經大媽了……
一個寒顫，我被自己的想象力嚇倒。
再看李凌皓的父親，笑得依然沉靜穩重。
“請問叔叔找我有事嗎？”我不自覺撓撓頭髮，感覺有點羞澀，誰看到帥哥不羞澀，儘管這男的是李凌皓他爸。而他笑起來的樣子實在和藹可親，一點都不像他老婆，母夜叉。
“嗯，有事。”他微微頷首道：“想請你跟我去一個地方，有點東西想給你看看。”頓了頓，他繼續道：“可能會耽誤你一點時間，但我不想你和凌皓之間存在遺憾，肯請賞臉。”
我一聽人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作爲晚輩哪有吊臉子的，於是趕緊點頭同意，跟店長大人請辭了一下就隨他走了。
有錢人就是有錢人，司機在前面開路，我和李凌皓他爸坐在後面，話說，這可是小爺我第一次坐這麼高檔的車，果然高端大氣上檔次啊……
不知道要去哪兒，也不知道要去看什麼。然而長輩不說，我也不着急問。他微帶笑容的臉，總是讓我想到李凌皓。不過李某人與他爹比起來，那笑容裡多了分魅惑，少了分歷練。
出來得突然，我甚至忘了換上自己的衣服，就這樣穿着店裡那件最新款的露肩長裙跑了出來，而這件樣衣的標籤還塞在我的脖子下面，感覺怪怪的。
我發現李凌皓他爸看我的目光也怪怪的，像是在鑑定一件古董的真僞，難道是標籤漏出來了？我努力保持鎮定，在心底施咒他看不見看不見……
然後他好像就真的看不見了，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寒暄，問東問西但都很委婉，我也樂於回答，只是和這樣氣場強大的人交流很有壓迫感，不過我心理素質一向好，雖然內心緊張不已，但表面還是努力做到了不卑不亢禮貌得體。
車開得很快，也開了不短的時間。而在禮貌友好的問答之中，車竟已開到S市的綿延山腳下。車拐上寬廣平闊的山路，向半山腰處駛去。我則在心裡嘀咕，莫不是要去他家？
果然，很快別墅區出現在眼前，我心裡開始忐忑，大叔，您該不會是讓我和您兒子來個久別重逢吧。我看向坐在一旁的李凌皓他爹，他一副安然淡定的樣子。
目的地越來越近，當車駛過那個奪去冉冉性命的路口，我的心驀地收緊，一陣刺痛感從心臟瓣膜散開，心悸得讓我發慌。
想起三年前，我站在這個路口，一直站到天地昏黃，只爲了悼念冉冉。
車沒有一絲猶豫地開進了別墅大門，李凌皓他爸眼皮擡也不擡，眼神沒有絲毫的駐足停留。我心裡苦笑，也許沒有人記得三年前，有個穿着純白連衣裙，像百合花一樣美好的女孩葬命於此。
只因爲資本家的商業利益，她犧牲得如此倉促。太不值，太可憐。身旁的中年版李凌皓，這一刻突然讓我心生厭惡。壓抑着內心的憤恨，我的手緊緊抓着裙襬，微微顫抖。
在主人恭敬誠懇的邀請下，我隨他進屋，室內的裝潢設計、桌椅沙發，皆散發着濃郁的歐式奢華風。只是這偌大的空間沒有一絲人氣，空蕩蕩地，讓我懷疑說句話都會有迴音。
“請跟我來。”挺拔堅毅的背影，客氣而又無容置疑的語氣。這身影，這聲音，簡直像極了李凌皓，不，應該說李凌皓像極了他爸。我暗暗想着，然後乖乖隨他上樓。
在某個房間前，他駐足腳步，回頭看向我：“我希望你來開門。”不鹹不淡的口氣。
我看着他臉上那篤定的表情，怯生生地推開門。
門敞開的瞬間，我震驚得連眼睛都不會眨了。
滿滿一屋子的照片，從天花板到四壁，甚至桌子上也擺滿相框。一排排一列列，大大小小，錯落有致，就這樣佔了整整一屋子的空間。辦畫展也沒這麼密集的，這在視覺上絕對是個震撼！
顫微微走進去，然後再次被驚嚇。
所有照片上的景物只有一個，我，竟然全都是我！
穿着藍紫色拉拉隊服的我，茫然站在觀衆席的人羣中；半眯着眼站在吧檯明暗燈光下的我，微微頷首的樣子顯得很是睏倦；旁若無人翹着石膏腿的我，一邊吃着零食一邊專注於巨屏電視；彎腰偷摘鬱金香花瓣的我，眼底有一絲狡黠和竊喜……
總之，照片裡的我有很多，各種情景各種地點各種時候，幾乎貫穿着我和李凌皓相識相遇的始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