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出閣記獨家首發/025 小年日的懷念
臘月二十四,傳說中竈神爺上天向玉帝大人彙報民間一年來收成及疾苦的日子。
衍變至今,成了民間百姓除夕前大掃塵的日子,以及,學堂開始放年假,外出的商賈、遊子陸續返家,無論貧富貴賤,家家戶戶開始籌備年貨準備過大年,坊肆、集市天天爆滿……
這樣一個人人忙碌又充實的日子裡,她卻只能託着下巴趴在書房窗前,看外頭的臘梅在枝頭綻放。
唉!在不知第幾遍的輕嘆後,槿璽伸手,”吧嗒”一聲,關上了窗。看久了也冷呀。她可不想傻傻地在這裡坐上半日,然後當夜就感冒來襲。
雖然經過近四個月來的鍛鍊,身體素質好了不止一點點,至少從便宜娘與末兒的口裡,得知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曾經是多麼容易得病,特別是一入冬,可以說是風寒等小病不斷。恐怕是甜食吃多了,平素又不習慣運動的緣故。
距離大年只有六日了。六日後,將迎來她在大清朝的第一個大年。
沒有期待,只有思念。
想念遠在另一個時空的家人朋友,想念她那套溫馨精緻的小公寓。甚至連老孃的嘮叨、溫婉笙的算計……如今想來,竟然也是那麼令她懷念。
仰頭躺在閨閣味極濃的架子牀上,穿着繡花鞋的雙腳懸在牀沿外,有一搭沒一搭地晃着,閉上眼,迴盪在眼前的一幕幕,正是她來清朝之前的種種回憶。
若非確信自己曾經真真實實地在二十一世紀生活過,她幾乎要以爲原先不過是做了一場夢,一場讓她幾乎以假亂真的夢。夢裡的她,在遠離大清朝的異時空,活了整整二十九個年頭。夢醒後,才知曉她原來是大清朝某個高官的五歲嫡女……
唉!再度無聲喟嘆。睜開眼,盯着牀頂上方那頂紋銀繡蝶的粉紫紗帳出神。蝶……夢蝶……莊周……她竟然也如夢蝶的莊周一般,對這個世界的哲學體系,產生了一種深深的懷疑。原來,這未知世界,真的有無數個異度空間呵……
無力地翻了個身,似乎聽見小丫鬟上樓來的聲音,想是便宜娘遣人來遞話了。
昨個兒聽說今日在前門大街的天橋口,有出大型的舞獅大賽,贏了的隊伍將有幸於上元節那日進宮爲御宴鬧元宵。便宜娘見槿璽這幾日有些悶悶不樂,還道是她整日窩在小樓憋壞了,主動要帶她上街瞧熱鬧去。槿璽自然樂得贊成。雖然她的悶悶不樂,其實緣自於想家,想另一個時空的家。
“格格,二少爺已經在堂屋等着了。”末兒見槿璽躺在牀上,還以爲她不舒服,伸手探了探主子的額頭,還好,沒發熱。“格格,哪裡不舒服嗎?”
“沒。”槿璽搖搖頭,在末兒的攙扶下從牀上爬起來,七手八腳地整整有些凌亂的衣衫,“走吧,別讓哥哥等得不耐煩了。”齊琛的不耐煩會體現在二話不說直接衝上二樓,拎着她就往樓下衝。她可不想人肉沙包似的被人拎着走。
“格格……若是不舒服就別出去了。”末兒忍不住擔心地提議道。若是受了寒,吃苦頭的又是主子。那治療風寒的藥苦得不像話。
“我很好啊。”槿璽揮揮小胳膊,笑着示意,“瞧,要說我的身體壯得像頭小牛都不爲過。”
末兒被槿璽這樣的比喻給逗笑了,小心地從懸衣架上取下那件屢次穿屢次都要被格格唾棄爲糉葉殼的斗篷,細心地披上主子的肩。
倒不是因爲難看。相反,從”金縷衣”繡工坊出來的衣物,單用漂亮這樣的詞彙來形容它,還覺得辱沒了它。只是,許是格格個子小,量體裁衣的時候,福晉又說要略略做大一些,生怕格格身子竄得快,屆時做好後穿不了幾次就太浪費了。
委實是”金縷衣”裡的衣物貴得要命,一件五歲娃兒的斗篷,就要價五兩銀子,這要擱在其他製衣鋪,都可以做上三五套不止了。可格格居然還覺得不甚滿意。嘴裡直嚷嚷着“金縷衣”是個搶錢鋪。
“怎麼?你家格格漂亮地讓你傻眼了?!”槿璽好笑地拍拍小丫鬟的臉頰,促狹地說道。
“格格是很漂亮呀。穿上這件斗篷,就更迷人了。”末兒經過這小半年來的接觸,早就習慣了主子調皮時對她的捉弄,漸漸也放下初時的驚愕與侷促,偶爾也會主動地調皮回來。
畢竟也才九歲,尚未真正定性的時候。很容易就被槿璽帶回她原本活潑開朗的性子,除了偶爾還是會固執死板一把。
“迷人?末兒,你眼前的主子我,真的只有五歲嗎?莫不是其實已經及笈可以嫁人了?”槿璽笑着眨眨眼,果然,小丫頭的死板一面冒出來了。
“格格——女孩子不可以說這些的……這些話,太……太驚世駭俗了。”末兒一聽,嚇得連忙捂住自家主子的小嘴,習慣性地四下探看,生怕被旁人偷聽了去。
“哪些話?迷人?及笈?還是——可以嫁人呀?”哈哈,小丫頭真當可愛。振臂高喊幾句”我要嫁人”之類的話,就被歸類到驚世駭俗的範疇。嘖嘖,這要是被她得知,她的主子已經抱定獨身、此生不嫁的決心,豈不是要被她以用看“怪物”的眼光打量自己,並積極找大夫來給自己做周身檢查了?
“格格——格格現在還小,這些話萬萬不能再說哦。等格格長大些,就知道了。奴婢……奴婢也解釋不清啦,總之,格格就是不能再將‘嫁人’這兩字掛在嘴上了。格格——”
“好——知道了。”槿璽無力地輕嘆。實在受不了她的嘮叨神功,與她老孃有得一拼。
“格格……奴婢不是在怪格格,只是……”見槿璽斂下臉上的笑容,末兒懊悔地捶捶自個兒的腦袋,暗暗自責了一句”沒用”。格格好不容易開心的心情,又被自己搞砸了。
“我沒有怪你呀,走吧,再不下去,二哥怕是真要上樓來抓人了。”槿璽淺淺一笑,拉起小丫頭就往樓梯走去。該怪的是這個處處不得自由的時代,而非寄人籬下的丫鬟。
“咦?額娘不去嗎?”被齊琛抱上馬車後,才發現出府的馬車上,只有她與雙生子兄弟倆。
“嗯,阿瑪找福晉有事,所以……”齊恪欲言又止地解釋了一句。怪異的神色有些許羞赧的紅暈。
哦——槿璽心下一陣了悟。想必便宜娘是被好色爹綁在臥房裡下不了地、出不了門了。也罷,難得的二人世界嘛,她完全可以瞭解。
可是,阿瑪喲,你可千萬要悠着點,沒看到你那些個妾室們正虎視眈眈地盯着和園瞧呢。特別是那個秋姨娘,也不知從哪裡得來的消息,說是便宜娘又懷上了費揚古的子嗣。氣得整整一天沒有進食。可費揚古也沒去她那裡安撫。依然我行我素地日夜宿在和園,實則是柳棠院的主臥裡。氣得秋姨娘一病不起,直至今日還躺在牀上垂淚到天明。
唉,但願不會做出狗急跳牆的勾當。若是敢傷害便宜娘,她第一個不輕饒。管它什麼姨娘不姨娘的。她的娘統共就兩個,一個是方宜梅,一個是納蘭·敏容。其他的阿貓阿狗,與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妹妹,咱們直接去天橋看舞獅表演嗎?還是有其他想去的地兒?無論在哪兒,哥哥都陪你去。”齊恪見槿璽低着頭做沉思狀,還道是因爲福晉不陪她出府,心裡低落,忍不住柔聲建議。
“嗯,璽兒想去東大街的“吳老漢”糖葫蘆店,據說那裡的糖葫蘆最好吃。”她倒不是想吃,她只是想懷念。曾經陪莫永絮逛正陽門東大街時,在那家專做焦糖糖葫蘆的專賣店裡,得知該店從康熙初年就有了最初的門面。店裡確實還掛着一副傳自康熙年間的舊畫像,上頭的店門就叫“吳老漢”糖葫蘆。
“好,沒問題。”齊恪一聽只是這麼個小心願,自是二話不說一口答應,朝馬伕叮囑一聲後,馬車就緩緩地出了府。一路往正陽門外駛去。
俗有”小年”之稱的臘月二十四這日,街頭的景象,並非如槿璽想象中的那樣,多數人都窩在家裡進行年前的大掃除。只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匆匆忙忙地走在街上。
相反,臘月二十四的正陽門大街,比往日裡更爲喧囂熱鬧。遊走在各家門店挑年貨的挑年貨、砍價的砍價,嘮嗑的嘮嗑。
絲毫不覺得有越近大年越蕭瑟的淒涼恐慌感。
莫非,這大清朝的居民,其實比她還想得開?
“妹妹,想吃什麼味道的糖葫蘆?哥哥下去給你買。”齊琛變聲期粗啞的嗓音,喚醒槿璽的走神。
回頭才發現,他們已經來到了“吳老漢”糖葫蘆店門口。其實是一間沒有內堂只有外賣窗口的簡陋小鋪。
“來來來,剛剛做好的糖葫蘆喲。三文錢一串,個大包甜!”正巧,窗口伸出一個插滿了焦糖色純金橘做的糖葫蘆稻草棒,一個年僅十五六歲的少年,探出窗口,揚着他那也同樣有些低啞的嗓子高聲招呼起過往行人。
“哥哥,我要兩串。”既然來找思念,就允許她做一回小女娃吧。一手一個,接過齊琛遞上來的兩串尚有些熱乎乎的糖葫蘆,槿璽眯了眯突然有些酸澀的眼。永絮,不知此刻的你,是否也正巧在三百年後的這家鋪子裡,選你喜歡的草莓糖葫蘆……